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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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冬腊月，屋外天色昏暗，屋内炭火融融，是蒙头大睡的好时候。
荀琛把书往枕边一放，昏昏沉沉进入今天第二个回笼觉。
还不待他和周公下棋，房门就被一脚踢开，吓得他一咕噜坐了起来。
“门是用手推的，哥你干嘛老是用脚？”他荀二少也是有起床气的，抱着被子咕哝。
“在外面叫你你不应，哥哥我这不是怕你出了什么事儿么。”荀璨走到他床边，笑得特别温柔无害，还伸手拍了拍他弟的脸。
手掌冰凉，冻得荀琛一激灵，彻底清醒了。他正想为自己睡懒觉找个说辞，只见他哥的目光被枕边的《南华经》吸引住了。
“哟，什么时候对老庄之学感兴趣了?”荀璨一面说，一面拿起了那本书。
“哥……那个……”大事不好，荀琛赶紧去夺，“随便看看的。”
可他慢了一步，荀璨已经翻开了书，《南华经》里面没几个字儿，全是活灵活现、栩栩如生的小人儿打架图，还是彩色的。
“哥……”
荀琛一直很好奇，他哥一从小读四书五经长大的斯文书生，到底哪儿来这么高武力值，他荀二少完全没有招架之力啊！
一番鸡飞狗跳之后，荀琛捂着两只熊猫眼，“哥你饶了我吧……让祖母看见，我怎么交代啊！”
“少抬出祖母来吓唬我。”荀璨不以为然，他把双手往官袍上擦了擦，大马金刀地往椅子上一坐，扬了扬下巴，“今儿出去鬼混，又不知道被哪家小子打了。反正你也不是头一回被打，老太太早习以为常了。”
荀琛委屈，他荀二少在这海宁县可是说一不二的，什么时候挨过打。但碍于他哥淫威，只好自毁名声了。
“知道我为什么打你眼睛么？”荀璨问。
“不知道？”荀琛心里暗想，打着顺手呗。
“人生双目，是让你看锦绣文章，让你看壮丽山河，让你看苍生疾苦，你若整日都看这些污秽的东西，还不如不要这双眼睛了，落个清净。”荀璨随手从书案上拿起荀琛不知何时练的一张字，临的是柳公权的《蒙诏帖》，歪歪扭扭不成样子，“啧啧，我第一次见你写的字是你六七岁的时候，那时候就是这幅没骨头的样子，这么多年了，一点长进都没有，平日我罚你抄的那些书都是白抄了。”
荀家主母早逝，荀璨是家中长子，从小跟着荀父在任上四处辗转，而荀琛和同胞妹妹荀玥则留在家中由荀老太太抚养。十年前，荀父暴病死于苏州任上，十二岁的荀璨这才回到家中，与祖母弟妹相依为命。
他在家中守孝三年，十五岁参加科举，十八岁中进士，外放海宁做了个七品县令。算是把这个风雨飘摇的家撑住了。荀家一向以诗礼传家，他自认也算身体力行了，怎么荀琛就一点儿也没学好，在他的严防死守下，仍是不知从哪儿学了一身游手好闲的臭毛病。
“哥，你看，我这人就不是读书的料，脑袋瓜笨，你也不能要求每个人都跟你一样，天赋异禀，才高八斗，你说是吧。”荀琛没说谎，他真这么觉得，他平时也是个聪明机灵的小少年，只要一看书，所有的聪明就都跑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什么时候对你要求那么高了。”荀璨大言不惭道。
荀琛：“……”说好的谦虚呢。
“不过是让你考个功名，别在家里混吃等死。你哥我每年就那么点儿俸禄，哪有闲钱养你。你老实倒还罢了，你又整日里给我惹事，上回你把先生气得病了半年，药费还不得我出？到现在老爷子一见我就喊头晕。”提起荀琛干得那点儿事，荀璨就来气，他说话一向不留情面，即便如此，荀琛也从来没有要改进的意思。
“听他胡扯，他那是老毛病了，非赖我身上。”荀琛怕他哥又翻旧账，赶紧问道：“咱家既然这么缺钱，前儿的任命文书你怎么不接？”
前日，朝廷的任命文书送到县衙，升任荀璨为光禄寺少卿，荀大人坚决不接，请派来的人好酒好菜的吃了一顿，又把人家恭恭敬敬给送了回去。
荀璨不屑地勾了勾唇，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顿住，换了套说辞：“光禄寺少卿能有几两银子，但那京城地界，寸土寸金，咱们家买得起院子么？京城物价之高，一顿酒菜都好几两银子。再说了，还有你，在这海宁县是横着走的霸王，到了京城，万一惹了哪个皇亲国戚的，你哥我赔得起么？”
怎么哪儿都有他的不是？荀琛觉得自己特冤。
“那上回凉州通判你怎么也不去？”
荀璨道：“这里离凉州几千里路，祖母年纪大了，哪经得起折腾，还有你，从小娇生惯养的，能受得了凉州那种西北苦寒之地？我又不能扔下你们不管，不辞能怎么办？”理由那是早就准备好的，他当时也是这样上折子请罪的。
借口，全都是借口，荀琛心里不服，他哥平时嫌他不知上进，到了自己身上，才当了个芝麻大的县官就满足了，守着个海宁县，还不是混吃等死？
荀璨瞧了眼他弟敢怒不敢言的样儿，在心里笑了一声。懒洋洋打了个哈欠，“你这一说倒是提醒我了，还得上个折子给皇上请罪，免得过两天他老人家又派人来烦我。哦，对了，你这鬼样子就别出去丢人现眼了，再吓着别人，《大学》抄一遍来我看。”他慢悠悠站起来，敲了敲弟弟的额头，“字写工整点儿，敢叫你书童代笔，小心我两个一起打。”
荀琛的《大学》还没抄完，荀璨的请罪折子也还没来得及送出去，上面来人报丧，皇帝驾崩了。
定光帝死的不是时候，大腊月的，家家户户年货都准备好了，他一死，把好好一个新年给搅和了。
幸好海宁县天高皇帝远，由荀大人带头，百姓们也就是做个表面功夫。以定光帝在位那点儿作为，百姓们没鞭炮齐鸣欢送他老人家算是给他留面子。
定光帝十九岁登基，在位三十一年，劳民伤财的事儿不胜枚举，正经事儿一件没干，最可恨的是，在位那么多年，愣是一个儿子也没生出来。三年一大选，五年一小选，美人儿一茬儿一茬儿的往宫里送，就是没个结果。后来文武百官都替他着急，天天上折子讨论立储，定光帝眼看自己没希望了，只好从弟弟齐王那儿过继了一个孩子，在宫里养了两年，看着顺眼了，才被立为太子。
这位太子今年十六，继承大统，改元承光。
也不知道承的哪门子光，荀璨心想，承个烂摊子还差不多。印象里瘦瘦小小一个人，从此就要挑起这个本不该属于他的重担，扛得住则万古流芳，扛不住便遗臭万年。
他印象里的当今圣上，还只是个不怎么起眼的小屁孩儿。
那一年荀父已任苏州知州，齐王妃带着几个孩子到苏州老家祭祖，就住在荀家隔壁。
齐王家的几个孩子大的八九岁，小的四五岁，一群熊孩子闹得王妃不得安生，就都打发到荀家来玩。荀璨那时候已经是十二岁的小少年了，才不愿搭理这些小屁孩。无奈得了父亲的嘱咐，也只好百般不愿的带着他们，当起了孩子头。
定光帝生不出儿子来，他弟弟齐王的儿子倒是挺多，荀璨还有点对不上号，直到有一次，也不知道是谁提议的，一群人玩起拜堂过家家的幼稚游戏来。
当今圣上，当时只到荀璨胸口那么高，可怜巴巴地拉着他的衣袖，“你长得漂亮，你做我娘子好不好？”
小小年纪就是个色胚，荀璨心里鄙视地想，面上却笑眯眯地道：“我比你高，还比你大，当然我做相公，你当娘子了。”
“可是……”小屁孩眨巴着大眼睛，扭着手指想了半天，“我以后也会长高，也会长大的。”
荀璨居高临下地摸了摸小屁孩的头，“那等你长大了，你在做相公。现在先伦我做。”
小屁孩皱着眉头思考半晌，脑袋愣是没转过弯儿来，只好讷讷点头，不情不愿地做了回小娘子。
唉，那小屁孩也不知道长成了什么样子，随着荀璨的一声轻叹，手里的密信拆了开来，入眼竟是陌生的字迹。
荀璨的目光跳过信的内容，直接落在了落款上，不出他所料，云洲二字挺拔中带着几分属于少年人的张扬。小屁孩人不知道怎么样了，字倒是写得有模有样。
一字一句地把信看完，荀璨没像往常一样把信烧了，而是叠了叠放进了柜子里。
料峭寒风吹得窗外树梢哗哗作响，荀璨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三更半夜，又爬起来把那信取了出来，读了两遍，然后放在烛火下烧了个干干净净。
作者有话说第1章 第一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