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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其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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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淅淅沥沥,往京畿道的路也隐绰笼在薄雾里。
裴要撩起车帘,伸手接了捧雨水,湿润的凉风钻入牛车,小厮顿时缩起脖子。
“在前头找个避雨的地方罢。”
“好郎君欸,瞧着雨还小,不如多行些路。”戴斗笠的车夫回头劝。
车外步行的两名家丁短褐尽湿,裴要摇摇头:“不急,歇一歇误不了事。”
小厮唤作阿存,压低声音凑过来:“本家这些贼子狗眼看人低,可不会领郎君好意。”
“昔日入官学、此番赴京应考都有赖宗亲照拂,这两人虽是部曲,亏待他们也好生令人过意不去。”裴要口气慢条斯理,说话间前方屋瓦已轮廓渐明,原是座破败古刹。
牛车停在青苔滋长的院角,阿存先跳下车,忙不迭为裴要撑起油纸伞。那两名家丁径自去偏殿烧火烤干衣裳,阿存不免在背后送了他们好几枚青白眼。
两进的小院落失修已久,大殿檐角朱漆斑驳,香火断绝;惨淡的天光半明半昧,照出石坐像底莲花座上重重蛛网,近旁寂静无人。
裴要不顾阿存呼唤,转身离殿,在寺院里走了遭。阿存看着手里的伞直跺脚,还没追出去,裴要便已回来,手里多了不知从哪摘来的一小簇晚菊。
“郎君又不信佛,何必平白淋雨。”
“今上崇道,官道近旁的古刹都不免人丁寥落。”裴要微微笑着将花搁上香案,微微一怔:有过路人供了一只素饼。他随即抬头打量石像:“我虽非信者,却借佛门地避雨,借花献佛聊表心意。”
暗处蓦地传来噗嗤一声笑。
阿存吓得直蹦起来:“郎君你听!”
裴要立在原处没动。
一阵斜风将细雨催入佛门高槛后,外头阴云微分,天光转明。裴要首先瞧见一双沾泥的草履,而后是麻布缺胯衫下摆。
来人自佛像后转出,头上虽绑了璞头作男子打扮,体态婀娜,面貌娇艳,赫然是个美娇娘。
阿存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裴要却从容垂了视线作揖:“不知娘子在此,妄言唐突,某多有得罪。”
“得罪什么?”这小娘子又是噗嗤一笑,“这雨下得愁人,奴还要谢郎君妙语解闷。”
裴要回望殿外,温声道:“这雨下不长久,娘子无须忧心路途受阻。”
“奴不急着上路,只是……”小娘子抿嘴一笑,没说下去。
阿存忍不住搭话:“娘子此去可是上京?”
“喏。”
“莫不是投奔亲眷?”
“非也。”
“既非投亲,娘子所为何事?”
这小娘子爱笑,此刻的眼神却冷:“践诺。”
阿存还要再问,裴要一个眼神制止,没头没脑地吩咐:“取些饼来。”
“郎君不是才用过……”阿存骤然收声,乖乖从行囊中摸出个油纸包,自己先拿了个胡饼扯了口,转向几步外的男装娘子,含含糊糊发问:“娘子可要用些?今早在安邑置的,可香了。”
对方迟疑,却没立即回绝,盯着油纸包的眼神闪烁不已。
裴要便将油纸裹好递过去:“独身行路,备些干粮万无一失。”
“多谢郎君。”小娘子接过,盈盈一拜,“郎君不知自何方而来?”
“某家居河东闻喜,此番为应来年省试入京。”
“槐花黄,举子忙,离应试尚有四五月光景,郎君倒是性急。”小娘子举袖掩口而笑。
裴要也不恼:“先考至交现居上京,盛情相邀,自不能推拒。况且……”他打住不语。
“瞧郎君气度谈吐,定是望族儿郎,然上京只携两人……郎君在河东过得想必不甚如意。”
阿存皱眉:这虽是事实,小娘子又何必言明揭人痛处?
裴要也不隐瞒:“先考去后,孤儿寡母生营艰难,某能谋得乡学生徒已实属不易,实是不愿再叨扰亲族,不如先族兄一步入京。”
“郎君好志气,”这娘子也不多话,见雨势渐小,回身抖开件蓑衣披上,将斗笠往头上一扣,“愿郎君连中三元。奴且先走一步。”
裴要追上一步:“既是同路,娘子若不嫌弃,何不同路至京?”
对方回头看着他笑,黑眼睛澄澄的如秋水:“郎君当真菩萨心肠。奴非良籍,与郎君殊途,同行便罢了。”
裴要扫了一眼她袍子下露出的脏草鞋,诚恳道:“天雨泥泞,步行多有不便,便是载娘子一程,至前方村驿也好。”
这小娘子生得俊俏,指尖却粗糙泛红。她来回摩挲斗笠边缘,半晌才应:“有劳郎君了。”
三人行至牛车前,阿存撩了帘子让两人先上去。
“某免贵姓裴,单名要。”
取下斗笠和蓑衣,小娘子回了一礼:“奴姓张,郎君直呼奴小名却却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