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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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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M 3:30
藤堂绫站在酒店套房的落地窗前,窗户大开,浅灰色的窗帘被吹得呼呼作响。
她任由夜晚的寒风在年轻而面无表情的脸颊上刮过。
也只是垂着眼帘,漫不经心的往下看去。
夜晚的东京依旧繁华,灯火通明点缀着这座外人看来纸醉金迷的城市,较白日,则又多了几分难明的妩媚。
藤堂绫手里端着高脚的红酒杯,澄澈的液体在杯中晃了晃,就被主人随意的放在了柜台上。
这座高级酒店的顶楼只有她一个人。
奢侈到普通人难以想象的大手笔,也不过是为了给她找一个落脚的地方,但藤堂绫却觉得还没有往昔在国外来的时候来的自在。
她在日/本出生,在日/本长大,接受着家族给她的教育和物竞天择的法则灌输。
到了如今,却猛然发现,自己居然成了这座城市的客人……
——也成了家里的客人。
藤堂绫酒量不小,但向来克制,从来也……
也就惟一一次醉过,但现在,她突然很想醉一场。
只是到底是克制而冷静的人,心里寂寞的野兽快要破笼而出了,也只是淡淡的站在笼子前面,淡定的阖上了笼门。
在人前向来是张扬跋扈到刺眼的美人,人后却是这幅既古板又无趣的模样,也怪不得常陆院馨会对她诸多讽刺。
藤堂绫想到这里,眸光倏忽转到了房间里——一如他们认为她会喜欢的风格,极简主义,又或者说是性/冷淡到了极限。
空荡荡的大厅里,除了寥寥几件必备家具,就只有藤堂绫单薄的身影。
她忍不住从鼻腔内发出了一声小小的哼笑。
她喜欢什么?
藤堂绫也不知道,她大概没有特别喜欢的东西。
所谓的爱好真要说起来,也只能是工作。
她宁可在那堆复杂的数字里耗尽自己年轻的生命,也不肯拿来并不在乎的时间给自己挥霍。
昔年与父亲一同去拜访了和她的母亲相识的寺庙主持的时候,那僧人却并没有等她开口,而是望着她叹气,又道,她有苦行僧一般的品格。
这不只是指她实行自我节制、自我磨练。
而是指她近乎自虐的残忍的对待自己的真实欲/望。
明明是被誉为按照本能活下去的野兽,却突然的得到了这样的评价。
并不只是藤堂绫觉得奇怪,就连同她去的那些所谓的“家人”也觉得莫名其妙。
克制,少欲?
开什么玩笑,她的野心铺开来怕是可以吞下整个东京。
藤堂绫冷淡的收敛了险些暴露的情绪,垂下眼睑。
也只是静静的想,怕是他们在背后里都是这么想她的罢?
但到底还是无动于衷。
藤堂绫并不在乎他人给自己的评价和看法。
按照常陆院馨的话来说,她全然傲慢到了无视他人看法的程度。
藤堂绫拢了拢肩膀上的披肩,她从落地窗前走开,走到办公桌前,打开了电脑。
屏幕发出的微弱的暗光将她的手衬得很好看,指尖纤细白皙,呈现出很可爱的浅粉色。只是主人既不打理也不爱惜,潦草的贴着两张创口贴,还有着大大小小的疤痕,被烟头灼伤的、针扎的、被刀划伤的以及洗都洗不掉的颜料色。
藤堂绫没有自虐的爱好,之所以会变成这样,倒真的只是因为不注意而已。
余光瞥到这些,她恍惚间想起来,自己也曾有一段时间,有过和正常人一样的爱好。
——藤堂绫喜欢画画。
这件事情发生在少女时期,她也曾经痴迷的一般喜欢绘画。
尤其喜欢用极其稠艳浓烈的色彩,画家本人的情绪在那张小小的纸上发挥的淋淋尽致,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的剧烈。
然而这个爱好却并不能给她带来别的什么。
她的情绪发泄出来,自尊却依旧被人踩在脚底下践踏,藤堂绫不得不承认,她做不到心甘情愿的成为提线娃娃一样的存在——首先,她必须得是个人。
于是她砸碎了自己的画板,将昂贵的颜料和画笔一起丢进了肮脏的下水道里。那些稠艳的、浓烈的不可思议的画作,便全部都在火舌温柔的舔舐中灰飞烟灭了。
那双曾经拿着画笔发泄情感的手,现在掌控的,便都是以亿计算的庞大财产了。
藤堂绫现在回忆起来,都觉得曾经的自己天真愚蠢到惹人发笑。
尽管是这样,但她的少女时代……
依旧是黑白色的、寡淡的不能再寡淡的颜色。
樱兰那些在毕业前疯狂地玩乐的少爷小姐们里面,并没有她的一员。
他们仿佛熄灭前最后一点亮光的疯狂,也并没有感染到她。
末路前的疯狂,永远不会出现在藤堂绫身上。
她永远都是那么冷静而毫不动容。
仿佛是一个没有心、只靠着能量运转的高级机器人。
无论是被推出去联姻也好,还是要继承家业也好,藤堂绫并没有丝毫怨言,也并没有想改变这一切的意思。
她很从容的、很淡定的接受了自己即将被称斤论两的卖掉的事实,甚至还因为过于的顺从而给自己留了一点小小的选择余地。
她说,她喜欢的人是常陆院光。
如果没有这句话的话,本该是性格更为温柔、比较不那么叛逆的馨。
藤堂绫的视线突然定格在了打开的电脑屏幕上那只小小的、展翅欲飞的千纸鹤上,她烟灰色的眸子一错不错的望着糖纸做的玩具,突然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Kaoru。”
藤堂绫被自己吓了一跳。
她几乎没法掩饰住自己慌乱的情绪,狼狈的看着电脑屏幕上满脸倦怠又惊慌不已的年轻女人。
又过了一会,藤堂绫喉咙干涩的滚出几个字来,却像是戛然而止的泣声——
但实际上,藤堂绫并没有什么其他的情绪,甚至于她的眼底都还是一片无波的平静。
“……谢谢。”
——正是她那日对常陆院馨说的话。
藤堂绫面无表情的退出了页面。
她厌弃的合上了笔记本电脑,手臂挡在眼睛上,往后一躺,任由办公椅打着转滑出了几米。
微微透出的一点点光源,刺激着眼睛,有种生涩的胀感。
藤堂绫以为自己眼眶至少会湿润,可是等她慢吞吞地拿出手机,并不怎么想的打开了邮箱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一如往昔,平静的看不出一点差错。
那双烟灰色的眸子,依旧冰冷的像是极光,也永无永恒。
果然是……自私又冷漠的大小姐。
藤堂绫讽刺的想道,手机屏幕上显示出来一条陌生的消息,她随意的瞥了一眼,握住手机的手指突然攥住了。
【夫人与先生都十分想念您,期待能看到家宴中看见您出现,望绫小姐速回。】
发信人是田中先生,家里的管家先生。
她的“家人”,向她表达了希望她回家的意愿。
——然而她回来已经超过两天了。
所谓的“家宴”是什么呢?
一群披着人皮的禽/兽冠冕堂皇衣冠楚楚,仿佛上流社会那样。
他们赤/裸/裸、充满了欲/望的眼神几乎像是要把少女的衣服扒光,嗅到金钱的味道,就追逐不休的鬣狗。
藤堂绫冷淡地关掉了邮箱,控制不住的发出了几声冷笑。
她面无表情的将手机卡拆了出来,然后漫不经心的捏碎了手机的翻盖。
藤堂绫像是玩玩具一样,将被蹂/躏的面目全非的手机都丢进了刚刚才打开、正在醒着的红酒旁的冰桶里。又熟练的将昂贵的红酒一起灌进了桶里,看着泛着芬芳气息的气泡咕噜噜的从手机上冒出来。
大小姐站了起来,对着并不存在什么的虚空——那面大开的、依稀闪烁着窗外的灯火的落地窗举起了那杯成分复杂的酒。
晚安。
她无声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