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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灯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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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长的廊庑下悬着百来盏彩灯,水晶、犀角、琉璃灯都璀璨夺目,巧夺天工。但见一盏水晶莲花灯下立着一人,身着素白广袖衫子,浑身上下似笼着一层浅淡的薄雾,如仙如画。皎洁的月华是他气息,星辰凝成他的双眸,这着实是一名无与伦比的美少年。
附近赏灯的女郎们不约而同的停下了交谈,若有似无的视线交织在他身上。刚才说酸话讽刺周嫣的女郎正一边偷瞄这位美貌檀郎,一边掩唇吃吃地笑着。同伴在她耳畔处低声耳语着什么,她一双杏子妙目来来去去似黏在了少年身上,似生出了最柔软的藤蔓。
王丽光轻轻推了推周嫣,撺掇道:“你不过去瞧瞧?”
见周嫣欲语还休,王丽光暗笑着挽了她的手臂,扯着她径直走上前去。王徽音以纨扇掩面,也含笑跟了过去。
三姐妹所行之处,众人纷纷避让。
与预料之中的反应不同,崔琰似乎认出了周嫣,说道:“方才在席间未能来得及说话,望女郎见谅。”
难道他认出她来了吗?周嫣有些愕然。转念才想到他过目不忘的传闻。
崔琰微微凝眸,唇角噙起淡淡温煦的笑意。本就夺目的面容,只需用浅淡的表情加以渲染,就能令五官生出灼灼异彩。
即便曾经见过的,但周嫣就是忍不住脸红。
呆愣间,王氏姊妹将她向前一推,捂嘴笑着躲开了。
周嫣忍住整理鬓发的冲动,努力保持淑女的矜持姿态。只听崔琰道:“那日刺客之事,崔某尚未正式同女郎致歉,让女郎受惊了。听闻女郎死了一婢,不知是否心爱,崔某愿尽力补偿。”
周嫣连连摆手道:“亡者的家人已经得到抚恤,崔郎不必费心。”
“此婢亦是受了崔某的牵连,这是崔某该做的。”崔琰说得郑重。
他这番举动倒是颇有名士之风。当时被称为名士的人,可以为了一个不相识的女子早夭而在坟前痛哭,可以醉卧在别人妻子身边而无人怀疑他会行不轨之事,且无人诟病。一切只因“随心”二字。
——所做一切皆随心而行,乃是时人最为向往的行为方式。
周嫣知道,她不该拒绝的。
一旁不知哪名侍女插言道:“不如女郎与郎君相约,明日同去祭拜可好?”
玲珑合掌道:“甚妙,甚妙。如此既可消除崔郎之愧,又可重令女郎开颜,乃一举两得之策。”说着,频频冲周嫣使眼色。
崔琰倒是没有犹豫,爽快答应了下来。
在侍女的暗中催促下,处于震惊中的周嫣方才讷讷道:“如此也好。”
之后二人又谈论了一些祭拜的细节,只是周嫣总有些心不在焉,神游天外。无论对方说什么,她的回答几乎都是“好”,“不错”,“那就听郎君的”等词语。好在崔琰也不恼,只是含笑望着她,把她笑得更晕了。
“不是在做梦吧?”
等崔琰走后,她捏了捏自己的手腕,依旧如坠梦中。
她刚刚是和崔琰相约出行了吗?
“自然是真的!”王丽光打趣道:“这下你可算如愿了。”
说着,她还仔细端详了周嫣片刻,最后神秘一笑,说道:“我观你面像,似有姻缘将近,可要好好抓住。”
一句话说得周嫣面泛桃花,颊染飞霞,心中隐隐生出无限希冀。
次日的祭拜简短而郑重,出乎周嫣意料的,除了她和崔琰之外,还有许多名士闻讯赶来,甚至越俎代庖的写了各种诔文。
周嫣哭笑不得的看着郗碓一边从他数个月未洗的头发里捉虱子,一边大哭大嚎,涕泪交加。哭到动情处,简直是撕心裂肺。连周嫣都差点以为郗碓和自己的侍女有亲戚关系。
再看崔琰,只见他神情肃穆,举止雍容。一身素衫,超逸出尘,飘然若仙。
祭拜过后,众人相继散去。郗碓因为多喝了几盏祭酒,醉倒在坟前,被仆人抬了回去。
当林中酒气逐渐淡去,草木的芬芳再次充溢鼻端的时候,周嫣看见崔琰抛离了众人,朝她的牛车走来。
“女郎是要回去了吗?”他站在车前问道。
周嫣点了点头,本来说好是来祭拜的,现在也没有留下的理由了。
崔琰道:“从建康来到洛阳,女郎可曾参加过这里的雅集?”
周嫣摇了摇头,说:“尚未。”
崔琰含笑道:“城南洛河畔风景秀美,还有一片竹林,四季都有雅集举办,最快明日便有一场。”
“如此。”周嫣点了点头,突然问道:“你也去吗?”
话一出口,她和崔琰同时愣住了。崔琰的脸还可疑的泛起了一丝淡淡的晕红,面上笑容愈发的和煦:“崔某已接到了邀请。”
言下之意,便是会去了。
周嫣这才反应过来,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那……那明日再见。”
周嫣几乎是落荒而逃。
又是多梦的一夜。
次日早起,侍女们叽叽喳喳围着周嫣转,各色裙、纱、纤髾、衫、袄、襦等摆了一屋子,她们争先恐后的为其出谋划策。玲珑带着樱桃、醉乐、朝颜挑选簪环佩物等。
周嫣有些后悔昨日的鲁莽,万一对方只是客气的一说呢?
见她一会喜,一会忧,一副患得患失的模样,玲珑等怕她多想,忙着帮她梳洗上妆。直到打扮好了,送去王夫人处请安,周嫣都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去洛河畔参加雅集?”王夫人不禁露出疑惑的神情。
“是崔家九郎君亲口邀约,女郎已经应下。”玲珑解释道。
周嫣的脸无端有些泛红。
她偷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和风日丽,晴空万里,最适合出门不过。
洛河之畔,竹林清幽,许多身着宽袍素衫,高冠博带的男子散落于翠色竹林各处。或抚琴,或对弈,或清谈,或吟诵,一派悠然自得。
一块位于曲折溪畔的青石上端坐着一名少年,年纪约十六七岁模样,修长白皙的手指正在抚弄着琴弦。阳光透过竹叶交叠的缝隙,抚摸着他如玉石雕琢而成的面容上,依恋着舍不得离去。
一曲尚未奏完,琴声已被友人大笑着打断。
“九郎似有心事,连琴声也不似平日高旷豁达,如秋水长空。这缠绵思绪莫不是被情所困?”
崔琰微微一笑,拈弦又奏一曲。指尖曲调一变,林中便是一静。
那名友人愣愣的望着他,半晌,不敢置信的用颤抖的手指指向他,说道:“没想到有生之年,竟能听九郎奏上一曲《凤求凰》。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听到你弹奏此曲。”
崔琰边奏边道:“所谓琴曲,不过是借景抒情,不一定是非要向何人表达情意。此处溪水缠绵,竹影幽凉,凤尾萧萧,恰合此曲绵绵不尽之意境。我兴致所至,便奏此曲,有何不可?”
友人依旧摇头,不解道:“怪哉,怪哉。”随即飘然而去。
崔琰并不在意,手下不停的将曲子一气呵成。
待曲子临近了尾声,顺着溪边走来两名男子,均是玉面素袍,骨秀神清,风流俊逸之辈。二人踏着木屐,大袖飘扬,翩然而至。
“不愧是九郎所奏《凤求凰》,琴艺绵绵之中带着洒脱随性。”谢恭点评道。
“多谢。”崔琰冲他微微颌首,指尖熟捻的拨下最后一根琴弦。
余音袅袅,犹在耳畔回荡。
“莫非九郎有了意中人?”刘绰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片刻后,他又自问自答道:“定是有了!”
竹林外洛河畔处传来阵阵女子银铃般的笑声,谢恭朝那处瞥了一眼,笑道:“九郎是否有意中人我不得而知,但钟意九郎之人却并不难寻。”
他话音刚落,就见一个雪白的身影从翠竹间缓缓行来。待走近时,才发现那是一名少女,约十五六岁年纪,除了乌发、翠眉、杏目、羽睫,檀口外,浑身都白得像雪。她气质高洁,容貌清丽,姿容绝伦,浑身上下真是无一处不精致。
素白纱袍中露出一双纤软柔荑,少女捧着一幅画卷,款款走到几人面前,施礼后,说道:“阿蘅这里有一副新作的《竹君图》,因众人瞧了颇有争议,便斗胆请诸位郎君品鉴。”
她边说着,如水一般的目光最终在崔琰身上定了下来。显然她已经听见崔琰弹奏此曲,并且有所行动。
多情大胆的女郎并不少见,但面对崔琰,若非本身的出身、才学、容貌都达到顶尖的程度,那是没有勇气出现在他面前的。
谢恭和刘绰都不出手接画,只是站在一旁,笑望着崔琰。
卫蘅要找的品鉴人究竟是谁,他们心里都清楚。
崔琰丢下七弦琴,弯身拾起溪水中飘来盛着酒盏的方盒,饮下杯中酒水,微微一笑,道:“既有争议,便是绘者下笔时心绪不宁,导致气韵不畅所致。女郎何不重绘一幅。你手里这张,尽可弃之。”
说着,也不顾美人脸色如何,起身向洛河畔走去。
身后谢恭高声问道:“九郎欲往何处?”
崔琰随意朝身后摆了摆手,说:“与人相约,迎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