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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避祸 ...

  •   萧淳望着面前的女郎,眼神中满是惊讶之色。

      周嫣下意识的摸了摸头上裹着的巾布,笑得双眼弯成了一对月牙。她整日扮作比丘尼模样在寺内跑来跑去,不知情的人都当她是寺中尼众之一。

      “殿下是这里的第一位客人,请这边来。”她作势将他让进了寺中。

      建康城的郊外刚刚下过了两场大雪,庭院中的白梅似被裹了一层晶莹,虬枝在淡漠的阳光下散发着浅浅的银光。

      “殿下请用茶。”

      红泥炉中发出温暖的“咕嘟咕嘟”声响,周嫣腰背挺直,跪坐在案几前,向茶中放了些枣和姜片,烹煮片刻,便开始分茶。

      萧淳饮着茶,半眯着眼睛从半敞的窗望向庭院白梅,偶尔眸光也落在对面缁衣裹头的女郎身上。

      周嫣装模作样的喝了半天的茶汤,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猛地伸手抓下头上裹着的巾布,满头的青丝倾泻而下,柔顺地披散在了肩背之上。她冲着对面的人调皮一笑。

      “殿下不必忧心,我周氏阿嫣还未曾想过要出家做比丘尼。”

      很久没有人陪着她好好说话了,就仿佛整个尘世都将她遗忘了一般。她偶尔会想,庙中的那个终身未嫁,出家做了主持的王氏女郎是不是就是她将来的模样?

      即便眼前这个人是皇家人,他父亲是阻碍她和崔琰在一起的罪魁,她依旧想和他说说话。

      侍女忙上前为周嫣将长发重新绾了个简单的髻,帮她将头巾裹好。不经意间望去,好像她真的是一名比丘尼。

      萧淳的眸子生得很好看,轮廓略深,看上去有些深邃。他凝视着她,唇边聚起了一个温煦的笑意:“在这里可还住得惯吗?”

      “是兄长告诉殿下我在这里的吧。”周嫣笃定的道。“庙里很安静,景致也很好。若非阿母将我送来,我都不知晓世上竟有这样一处妙地。”

      仿佛真的到了世外桃源,彻底与尘世相隔。

      “又下雪了。”周嫣凝视着窗外碎玉一般的飞雪,眼神中满是期待。

      “是呀。”萧淳的眼中却带了几分忧郁。雪,是丰年的预兆,却也是饥民的噩梦。

      周嫣清泠泠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雪停了便可去收梅花瓣上的落雪,那雪水极清醇干净,留着可以做胭脂,或者煮茶喝。”

      “每年这个时候家里都能收上好几瓮的雪水,一到了雪过天晴,所有人都会放下活计,拿着盘盏等物去接梅花上的雪。阿兄还特地让人买了许多细绸做成小帚,只为了在收雪的时候不要弄伤了梅瓣。”

      往事娓娓道来,她的声音却显得有些低落。

      萧淳轻抿一口茶,苦涩中带着果子微甜的汤水在柔软的口腔中蔓延。

      轻巧的脚步声在光洁的木地板上响起,玲珑端了药碗过来,轻声说道:“女郎,该吃药了。”

      周嫣微愣,见玲珑不经意扫向对面之人的眼神,这才想起自己是来这里养病的。

      周嫣接过了药碗,迟疑着没有饮下。汤药的味道很苦,她一向耐不得那苦。在玲珑眼神的不断催促之下,她这才勉强喝了两口,然后匆匆将碗塞回了玲珑手中,侧身用帕子擦嘴,把口中尚未咽下的苦药擦去了大半。

      萧淳笑着低头喝茶,没有戳穿。

      接下来一个月,九皇子隔三差五的就跑来一趟。

      做为差一点就成为他庶母的自己,这样恐怕不太妥当吧,周嫣想。

      不曾想,他却是来告别的。

      “边关又起战事,我就要出发到北方去了。母妃因为不放心,命我走之前做几场法事。”

      周嫣想起他和崔琰是表兄弟,犹豫了一下,问道:“不知九郎……崔琰如何了?”

      见周嫣翻来覆去的绕弄着手中的帕子,萧淳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我以为女郎早就该问这个问题了。”他凝视着面前不安又期待的女郎,语气有些玩味。

      “女郎真的想知道?”

      周嫣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他和华阴公主……”说到此处,萧淳恰好端起茶杯,慢条斯理的喝起了茶。

      “如何了?”

      萧淳话说了一半,却只是自顾自的品茶,将话断在了那里。周嫣有些生气,这人竟不顾她心急似油烹,逗弄起她来了,遂不觉瞪大了眼睛。

      “殿下……”

      周嫣将一双杏眼睁得大大的,里面浅浅地盛着莹光,仿佛冰雪初融后的湖面,无波亦动人。

      萧淳一哂,神情渐渐凝重了起来,说道:“华阴得了时疫,上个月殁了。”

      周嫣心里一跳,偷偷去瞄他。萧淳摇了摇头,好笑的说道:“崔氏还没这个胆子。”

      他的姐妹们每一个都有用处,比如用来联姻,拉拢权贵,或者和亲。崔琰就算不想娶公主也会有许多方法,这一招太烂,也太遭皇室忌讳,他还没那么笨。

      或者说,他太精明了些。

      想到这里,萧淳不觉又皱眉。崔琰利用这个时机,主动要求避嫌,要去上战场驱赶狄人。父皇在短暂的犹豫之后便准许了。

      原因很简单,崔琰实在名头太大,太显眼了,一举一动都备受瞩目。他不能死,他死了就等于皇室和世家撕破了脸。但如果他在战场遇到危险而死,那就另当别论了。况且这又是他自己争取来的。

      反过来说,即便他不死,崔氏也已经够显赫了,多他一个也无所谓。种种考虑之下,父皇自然会同意崔琰去。而崔琰也能因此争取到一丝机会,让皇室意识到世家还有用处,暂时还不能动。

      与此同时,他作为皇室子弟,此次也被派了同去。他明白自己的作用,他也会充分发挥自己的作用。他母亲是崔氏出身,他如果能得到崔琰等相助,便等于如虎添翼。

      无论如何,这对他和母妃来说,都是一个绝好的机会,他必须要把握住!

      萧淳下意识的握紧了手掌,他凝视着面前女郎鲜花般的容颜,想到了曹植的洛神赋,不禁有些出神。等她再长大些,恐怕连洛神都要逊色三分了。

      “待我回来后……”
      “什么?”

      萧淳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现在说这些都还太早。他笑了笑,继续低头饮茶。

      九皇子走后,安济寺又重新沉寂了下去。周嫣除了每日玩耍外,午后还会去殿内听经。在庄严肃穆的大雄宝殿内跪坐听《法华经》,一听便是一两个时辰。仿佛将腿跪得麻木了,心才能稍微舒服些。

      她现在还不能回家。

      “只是可惜不能在家中饮屠苏酒,吃胶牙饧了。”周嫣捧着脸,默默出神。

      玲珑劝慰道:“女郎现居庙中,何需驱鬼辟邪?”

      近来北狄重挑战火,九皇子萧淳和崔琰带兵征战,本已经够乱了;结果朝中又起立嗣争端,睿王和信王二王各有拥趸,一时相争不下。

      朝野动荡不安,世宦贵族们人心惶惶,这个正月过得十分萧条,据说连元日大朝会的王公献酒之礼都因故免了。王夫人来过几回,只嘱咐女儿安心住在庙中,之后又加派了许多人手保护。

      “可怜我儿,连及笄礼都不能在府中好好操办。”

      王夫人说得直掉泪,反而是周嫣一直安慰她。这时候她不露面最好,省去了许多麻烦。

      华阴公主的死虽说与她无关,但也难免被此事拖累。如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虽说不能在家中风光的办笄礼,但各家的礼物都被王夫人特意着人送了过来。

      周嫣看着眼前摆了满满一屋子的金玉宝石簪环,各色珍贵器皿,名家书画,华装丽服,林林总总不下百件。甚至还有一件用各种鸟类的羽毛做成的五彩羽衣,在阳光下看去甚为夺目。

      周嫣有些无语,一问才知道是表兄王轩所赠。这倒是很符合他一贯的骚包风格。

      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是否在拂麈清谈,书山论画,饮酒观花。

      无论如何,即便再怎么一切从简,终究是世家女郎的及笄礼。那一日,周嫣现居的院子被装饰一新,初春新绽的嫩黄迎春开了满园。桃花都被炭火熏得早早开了花,粉雾一般挂了满枝。

      桃花树下铺着精美的缎席,上设熏炉、酒具、盥洗之物等物品。在众侍婢的簇拥下,王夫人亲自为女儿行了“三加”之礼。更换了钗冠和大袖裙袍的周嫣再次出现,郑重向王夫人行礼跪拜。

      跪拜已毕,王夫人拿起酒盏说道:“甘醴惟厚,嘉荐令芳……承天之休,寿考不忘。”

      周嫣再拜,接过酒盏,在行过祭酒礼后又托起酒盏轻轻沾了沾唇。

      在最后,她跪下听王夫人教诲,称为“聆训”。

      终于,礼成。

      王夫人走后,樱桃端出来长寿面请周嫣食用。周嫣挑起一根面,不敢咬断,小心翼翼的一口气吃进了肚子里,差点撑到。

      “女郎,今日既然夫人不在,没人拘管着,那我们可就要给寿星公敬酒了!”樱桃领着醉乐和朝颜几名侍女起哄。

      “这里是佛门净地,岂敢造次!”玲珑显得并不赞成。

      “无妨,我们将他们远远打发了,关上院门,好好热闹上一日岂不好!”

      周嫣也点头赞成。她命厨娘整治了七八桌酒菜,除了身边的侍女外,又四下里分给仆役一些,叫大家一块庆祝。

      这些日子人人都活得提心吊胆的,遇到了这样的好机会,谁会放过?一个个争着向周嫣敬酒,或者在一旁划拳取乐。一时酒香满园,熏人欲醉。

      周嫣几杯甜甘蔗酒下了肚,只觉得身体轻飘飘的,仿佛能够御风飞行。

      “女郎,不如我们起舞吧。”不知是谁的话提醒了周嫣,她便跑去房中更换了石榴色舞裙,叫来了多才多艺的美丽侍女们,取来鼓瑟琴筝,在庭中边歌边舞。

      “哈哈哈哈,好久没这样开心过了!”

      “女郎,你醉了。”

      甘蔗酒味甜,后劲却不小。玲珑的声音似乎从天边传来,她使劲摇了摇头,努力的睁着眼睛。地面不停的晃动,她的舌头也开始打结。

      “我没有醉。”她小声嘟囔着。

      她不知在树下转了多少个圈,桃花瓣落了她一头一身,落在了她旋成了绮丽花朵的石榴舞裙上。

      她就这样转着转着,忽然间,她被一个人紧紧抱住,抵在墙上用力地亲吻。

      充满了侵略和占有欲的吻令她惊恐异常。她推他,打他,咬他,那人却只是不肯放手。就在她渐渐地沉入黑暗之中时,有人在她耳畔轻声说着。

      “阿嫣,我回来了。”

      一切就像是做了一场长长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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