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Chapter9 风吹水波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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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曲玲珑玉，取祁山白玉，为天下第一匠琢成，玉色澄莹，无一丝瑕疵。相传乃百年前由一江南富商为其妻所求制，之后辗转数人之手，到了前代武林盟主江碧华手中，亦成就了其与其妻一段传世恋情。也因着这个缘由，五曲玲珑玉被世人称为姻缘石。
此刻这块玉石正躺在一只五指修长却苍白的手中，这手的主人轻抚玉面，神色淡定。
思绪飘散，仿佛回到那一日，这块玉初入他的眼。
那还未满十岁的女孩儿笑盈盈地把这玉塞入他的手中，也不管他那一双冷清惯了的眸子漾出怎样的惊讶。
“别说，我直到这石头有些怪名声，不过我看最重要的，是可以用来当银子。这可是极品祁山白玉啊！好歹也能当个两、三千两银子，绝对够你当本起家了——大哥哥，作为报答我替你医治腿疾的报酬吧，收下吧，收下吧。”
那一双笑弯了的眸子灿若星辰，连他这般淡漠无波的人都有些闪神，，这样的怪丫头——小小年纪医术非凡，却在医了病后不收诊费，反而倒赠财物。
“别犹豫了，就当作我借给大哥哥的不好么？听小师兄说，大哥哥家里人很会做生意压，那大哥哥也一定同他们一样厉害吧？那些坏人害了大哥哥的家人，但大哥哥也不可以自暴自弃！你当了这石头，将来若有了钱，也可以给家里人昭雪不是么？别不好意思，等你有了钱，再请我取丰都持茶香□□。”
就这样，这块传世玉石便到了他手中，他至今仍记得那当铺老板惊诧的神色。
然后，他用这笔活当金起家，开始做些木材生意，再是织纺，船运，玉石，米盐……从他赚到足额的赎金，将玉取回——这块五曲玲珑玉，便再未离开过他的身边。
这许多年，无论是商海波澜沉浮，还是病重至腿疾恶化，他都没再动过这玉。到他如今手掌红坊，得控一方民生商脉，他最初拥有的，都只是这一方小小白玉。
他依旧沉于这往日回忆里，门外所候女子已至，由着林之兰带入雅座中。
冬冉一袭青衣便服，神色清淡却隐有欢喜，她方见座中默坐的男子，眼中竟有泪意涌动。
秦文渊终发现冬冉的到来，面上缓生一个温暖笑容：“阿昕，别来无恙？”
冬冉璨然绽笑，有泪滑过面颊，她却未伸手去抹：“大哥，你也风采依旧呢。”
文渊笑而不语，神色多了一丝宠溺，静静打量这两年不见的女子——她早已褪了青涩，容色清丽淡雅了许多，神色也不再似少时跃动活泼，至此，他微敛笑意：“你——在宫中……还安否？”
冬冉怔了怔，摇摇头：“无所谓好坏，与其说是当这帝后，还不若说是当这皇帝的左右手。”
文渊握了握手中白玉，忽道：“一年前，邝兄曾来信予我。”
冬冉顿住，眸子低垂，看不清情绪。文渊见她如此，也忍不住叹息：“邝兄托我往后照看于你，当时我便觉有异，却并未打算告知于你，不管发生何事让你们决定分开，你们皆是明理纸人，断不会因着无谓因由而如此——现今，却有些后悔了。阿昕，当日若告知你，你当能与他妥谈，也不至于今日入宫的决定。”
“大哥。”摇首，冬冉只是笑语：“入宫，并不全是为他——丰都情势，大哥也该了解一、二。皇上——亦是阿昕之友，这入宫，更多是因我应允他助他一臂之力而已。若峥……其实从没离开丰都。”
文渊一惊，“邝兄还在丰都？！”
“大哥——”冬冉双眼望向雅座小窗外，天似碧水，澄透无边：“我一直以为，这些年的感情，终会让他明白，世间仍有美好，情之所系，终得所成，只是……”自嘲一笑，冬冉闭上双眼：“我高估了这份情的重量，萍姨多年所受苦楚已全印入他的心底，母恨，总是最重。他又有何理由为我留下，去放开亲娘这许多年的苦痛？”
“我常叹男女之情凉薄如水，萍姨受尽苦楚，更沐染他半生，娘亦是独居谷中十数年，再不理尘世俗事。可我早就遇到他……便不能放手了，无论是为他，还是自己。所以大哥——今日所有，皆是阿昕自己的选择，与人无尤。”
文渊静静听这她说，隐隐有一丝清明，最重只是沉声道：“无论阿昕的决定是什么，大哥都会支持你。”
“大哥，谢谢你。”冬冉始终明白，他决定了的事，便再劝不回头。
“傻丫头。”神色中满满的心疼与宠溺，这个他一直当作亲妹妹一般疼爱的女子呀，有时聪颖得可怕，有时又真是傻得让人心疼。
“这个，给你。若要寻我，便带了它去北街雁来阁，便会有人带信到宫中了。”自荷包中取出一枚扇面的手令，交至他手，冬冉沉声道：“我虽已承诺相助皇上，却并不希望大哥和红坊陷入这皇权之争的漩涡中。所以，若是无我相求，请大哥切忌妄动，红坊虽已将总楼搬至丰都，却只是为了生意，在外人面前，红坊就是一家商户。”
长叹一口气，冬冉抚过桌上已有些微凉的白瓷茶盏：“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事，你一定要早早抽身，红坊是大哥你半生的心血，决不可随意为我赔上这一切！”
秦文渊默然不语，双目无波却盈满哀戚，冬冉咬牙，厉声道：“答应我，大哥。”
文渊一怔，一抹苦笑染上有些苍白的唇：“我答应你。”
听见他的承诺，冬冉方松了口气，忽而注意到他微白的面色，有些疑惑，想了想道：“大哥，把手给我。”
文渊微诧不明所以，却在闪神间一只手被冬冉握住，微温的长指搭上他惨白的手腕，瞬时，她的神色由疑惑转为震惊：
“大哥，你的病……”
文渊不动声色地抽回手，只淡淡道：“只是最近身子不爽，无甚大碍。”话方落，便见青衣一晃，冬冉立于身前，将他膝上的毯子一掀：“这叫无甚大碍？！”
低低叹口气，文渊试着劝说：“阿昕，这只是……”
“别说了！”一向淡定漠然的冬冉却也控制不住情绪：“两年前我已为你施针通脉，药饮调理也是大好，只要注意调理休养，双腿完全恢复根本不成问题，可你……你的腿几乎已经废了！”
话说完，冬冉忽觉心底空落落的，好似多年坚持的一点信念轰然倒塌一般。
秦文渊面色虽白，神情却还是平静，只是隐隐间那无奈与伤感萦绕话间：“你知道，红坊这两年的生意，容不得我停下养病。”
仿佛被抽去所有力气，冬冉只怔看着垂在半空的双手喃语“所以……红坊才成了如今之势？为了兴旺家业，连命都可以赔上么？……你们都选择这些……却都不愿理自己么……”脑中始终萦绕着一片白雾，迷茫而惘然。
你的选择是什么？这样的选择又值得么？
看着她这样子，文渊心中微微刺痛，他伸手拉过冬冉的手，强笑道：“是大哥的不好，没听你的话好好养病，如今见了阿昕，自然会好好将养身子了。”
冬冉空茫的双眼抬了起来，手掌上的凉意让她醒了醒。看着文渊勉强的笑脸，她只觉得心中如有利刃剜过。
见了我，你却更不好了……你是打算用这个病体，助我完成这事是么？
冬冉沉下胸口汹涌的疼痛，认真开口道：“今日我未带医具，往后每月二十，我都会来为你施针，回头我会让意儿把药方交给之兰姐，若你再不记得按时吃药，我就让之兰姐把你的账本全给烧了！”说道最后，语气里满满的威胁。
文渊无奈地摇摇头，想了想答道：“每月……你在宫中，总不好每月都出来，若让人抓着把柄，就……”
“这个你不用操心，我自会名正言顺地出来。”打断他的话，冬冉拾起被她扔到地上的毯子，重新为他盖上：“你只需操心你的身子便好。在没恢复之前，红坊的事务都由之兰姐处理或是挑些得力的管事帮忙，你先给我安心养病。”
秦文渊微笑不语，看着冬冉有些气怒的神色，脑中突然浮出另一个女子相似的神情，一时有些恍惚，心口竟又微微地疼痛起来。
“怎么了？”有些好奇地看着他突然怪异的表情，冬冉开口问道，文渊却只是笑了笑，“没什么，只是想到一个人。”
“谁？”谁会让沉稳却冷清的秦文渊露出那样迷惘的神情。
被她问住，愣怔在所难免，文渊垂了目，只道：“一个故友而已。”
她……是不是彻底死心，已然远走他乡了？
方平静不久的丰都，再次掀起波澜。
自叶皇后入主中宫，到两妃入宫，朝中格局，已由原本的势拔一方变为了如今的诡异情状。朝中官员，只要心在朝堂之上者，均是心中有数，朝政大权，原本一直是掌握在俞、明两家手中的。先帝病重后的几年，俞、明两家便开始逐渐夺权，明氏玉妃本就独宠后宫，不消多时，便已将整个内宫置于掌心，俞太师则在先皇大恙的情况下，开始将施放多年的暗线人网收入手中。这个朝堂，更可说这个易氏王朝，在暗中已全全落入了两个人的手中——太师俞冰，临都侯明广珩。
俞、明二人，本是打算协同扶植六皇子易云岚荣登大位，这个心念诗词书画的太平皇子，才气过人却在治国理政上平庸无奇，母亲容妃赵氏早逝，身后无甚势力，确为傀儡皇帝的不二人选。
却不料看似病重无力的先皇早已布下一棋，留传位遗诏秘予丞相叶稹，且将可调动驻于丰都周边三十万神御军的虎符传于皇位继承人三皇子易云琛。
三十万的铁骑大军，且驻于丰都不过二十里外。皇位之争，握住兵权，便胜了六分，皇子中只有五皇子手握兵权，自小随军于北疆历练。而五皇子易云桓与三皇子易云琛亲如同胞兄弟的感情，朝中众臣亦是心知肚明。
俞冰与明广珩亦曾将易云琛视为阻碍，三皇子生母兰贵妃本就是内宫中除皇后外品级最高的妃嫔，自先皇惠和皇后薨，先皇便再无立后之举。兰贵妃入宫二十年，生三皇子与朝云公主，虽不似玉妃独宠多年，却深得先皇敬重，一直代理后宫。至病逝，内宫方落入玉妃手中。
兰贵妃原司上殿执书女史，其父常玖严乃是翰林院太常，家中可谓书香满溢，兰贵妃是家中幺女，自小耳熏目染，才气非凡，也因此，国中朝中文人大儒，颇为拥护三皇子。
然而文人不代表仕官，驻疆的四十万大军亦是远水救不了近火，故而对他的防备，并不如对岳翁是内阁公卿且手握宁州伏虎营二十万兵权的大皇子来得深重。只是错料一步，便输全局，专注于对付大皇子，却不想三皇子已然取得传位遗诏与近都兵权，俞、明二人虽是不甘，却也识时务者为俊杰，不再有什么动作。大皇子的放手一搏，也正是俞、明两家的机会，坐收渔翁之利，岂不简单？
俞冰与明广珩按兵不动，大皇子却先行谋反，下场不用多说，却意外“救了”俞、明二人。两人早是成了精的狐狸，当知形势比人强，隐忍为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是而大皇子被判斩立决，太师明侯却依旧大权在握。
当今圣上登基无多时，便开始整顿吏治，清理贪污受贿结党营私的恶风，在国则着手于农商二业的恢复，点派提拔新手上任，惜才非常。如此一来，国中无论民生商贸，皆呈大好之势。
只是朝堂局势诡秘，俞、明二人不仅控制着众多朝臣，明家更是控制着永国大半的商脉，盐铁二业虽已收归中央，船缎二业却依旧落在明氏手中。明氏总行位于商州，而主事的明家几位族长长居丰都，朝堂与商场，逃不过的明暗交缠。
商州红坊，对于那些百年老号，也许实在是不屑一顾，然而明广珩这等商政两界打滚的老手，又岂会察觉不出红坊异动的影响？要知道，五年时间不短，但对于一个商行的大兴，却实在算是太短，是怎样的主事者能用短短五年时间让几乎默默无闻的小商行变为业内无人不知的大户之一？这让红坊神秘的坊主成了众人好奇的对象。
红坊将总行搬至丰都，动作自然不小，在这样的敏感时刻，更给局势添上了一抹不确定。而总行搬迁不过十来日，宫中便宣下圣旨，召红坊坊主进宫面圣。
此旨一出，众人哗然，入宫面圣是何等荣耀？对于一个商人来说，已如步登天阶一般。
另一面，明侯的人也开始潜入红坊查探虚实。然其所探得的消息却让人惊疑不定又哭笑不得。
湛王易倾泽，先皇同母一胞的皇弟，善文善武，自先皇登基便受封湛王，主理户部事务，其后二十余年得先皇信任倚重屹立不倒，无论是在朝中还是民间皆威信不减，易云琛登基后亦打算重用这位皇叔父。
怎料湛王身子日渐不佳，先皇驾崩后，竟请辞不理政事了。
故而当线人将红坊主与湛王有关的密报呈给明广珩时，他也半信半疑。
湛王是何等角色？当初几位皇子相争，他也是始终中立，借以镇住朝中局势。后叶稹带密诏相投，他亦无犹豫便出手相助，随后身体渐弱，也确是实情。明广珩想不明白，早已淡出朝政的湛王，怎会又掺入这一盘乱局中来？
没人想到红坊背后的靠山是湛王，而湛王究竟是助皇帝，还是有其他谋图，种种迹象已扰得明广珩头痛不已。
“琼华郡主心系红坊坊主秦文渊，湛王助秦氏面圣夺得今年江南织缎的皇家缎织权……琼华郡主本就得湛王宠爱，这事，广珩心中也无主，只得告予太师。”
明广珩道，小心翼翼地看着俞冰的面色。俞冰只是默然品茗，无甚话语。
见他不言，明广珩又道：“这红坊坊主秦文渊，确真是个厉害角色，手下之人查出的东西，倒无一丝不妥。出生户籍在柳州，父母早逝，其后曾至通州求学，似乎身子不佳，被亲戚送至青州就医，亦是从这时起，创立红坊。在商言商，广珩不得不说，这秦家小子，是个经商奇才。”
“明侯。”俞冰忽而开口，唤得明广珩一怔：“明侯不觉得，这身世背景，太普通又太天衣无缝了么？既有奇才，却无奇遇……”
“什么？”毕竟是商人出身，明广珩对这新晋的年轻商人少了份探究，多了分欣赏：“太师觉得其中还有不妥？”
“老夫尚不明了，只是这人并不如密报上来得简单。明侯……我们不能再错估情势了。”俞冰神色肃穆，看得明广珩心头一跳。
“太师若是担心嫣妃娘娘，广珩倒可让小妹为太师安排安排。”明广珩道破他的心事，俞冰闭了闭双眼：“明侯好意，老夫心领了……只是宫中形势不明，皇上想如何，你我皆不知。小女身边，尚有贴心的人在，若是轻举妄动着了他人道，反害了玉太妃。”
话至此，明广珩亦沉默了。他与俞冰合作多年，俞冰从来都是从容，冷静，甚至是漠然的，如此这般倦怠的神情，他实在是未曾见过。
如此，连明广珩也有些为深宫里那名女子担心了。
明家三代封侯，在朝在野都是举足轻重的大族。这些年来，除了努力握住手中盐铁二业，往宫中送的女子亦不会在少数。
明氏女子自出生起便被施予苛刻的教导，自小随大先生习文学史，为的就是能考上朝廷女官，才有资格入选内宫。而从少时就被灌输争宠夺权，勾心斗角的手段，也让明家的女儿无一人体会过单纯二字，她们一直被告知，要进宫，要夺得那个天下女人最尊贵的位置，便不能心慈手软，感情用事。
是而看着自己的小妹入宫为妃，明广珩虽初有不舍心疼，却并未为她担心，因为他知道，明家的女子，也许走不出那方小小天地，却足够自保。
但俞姒嫣不同。
明广珩对俞家这个幺女无甚映像。只是她入宫前那一面，让他心知这个女子真真不适合那片庭院。自俞家长女、二女相继出事后，明广珩看得出，俞冰是想将这个小女儿圈入自己的保护之中的。却不想，皇上居然钦点俞姒嫣入宫为妃，打乱了两人原先的计划，也让局势更加复杂。
很显然，皇上知道俞冰对这个女儿的看重，他也利用了这点，让俞冰之后所有的行动都有所顾虑。只是自俞姒嫣入宫后一反常态的独宠，却让人摸不着头脑。或是想借此示弱，求和？又为何先将叶家的女儿选为皇后？此时明广珩才发现，这名年轻皇帝心中所想，他是一点也猜不着。
想了想，明广珩还是郑重道：“太师放心，广珩会让小妹多照拂嫣妃娘娘，力保娘娘在宫中安好。”
而此时，远在皇城内宫中的容华宫，丽颜如霜的华贵女子撕去手中白纸，神情晦暗不定。
立在一旁的宫女面面相觑，不敢出声。
“嫣妃，嫣妃……好一个容比姒姬，心若嫣然的女子啊！”慢条斯理地将纸屑扔往桌上，郭子芊优雅坐于一旁的软榻，唇边带着一抹冷意：“有个好父亲，女儿又能差到哪儿去呢？”
转头对着其中一个执媛打扮的宫人道：“如霜，去内侍中宫告诉梁总管，本宫思家甚深，要回家中省亲，请了皇上的旨便动身。”
容华宫正官执媛如霜，亦是郭家早早送入宫中以备之需的家奴，领了郭子芊命，便匆匆出了殿门。
郭子芊看着她消失的背影，唇上泛出一抹不明的笑。
俞家，别以为你们助了我一把，我郭家就得做牛做马……我郭子芊的东西，谁都别想染指！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Chapter9 风吹水波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