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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Chapter2 恨逝情断苦萧索 ...

  •   沉樱院原是叫做百芳园的,本是叶稹原配宁氏的住处,宁氏亡故后,便由宁氏的独女叶冬冉独居于此,后将其改名为沉樱院。
      叶稹育有二子一女,长子叶宏今年方满十七,虽未及冠,却因着卓然才华而被早早提拔,于吏部任职,幺子叶清也是聪明可爱,二子皆为二房刘氏所出。却不知何故,在宁氏亡故十几年后,叶稹仍未有扶正刘氏的打算,其后内院也只得刘氏一房,再未续娶。
      而宁氏早亡,身后只留一女冬冉,却不想,叶门冬冉,反倒是比长子叶宏,更为令人称道。
      叶冬冉,十二岁举试出仕,官拜正纳言女官,乃是永国女官中最高品级。
      永国祖制,女子亦可出仕为官,或习歧黄之术入太医院,然而朝廷所设女官之位极少,自上往下统共十五人,连太医院中医女之职,也不过十人。
      然虽少却贵,永国女官拥有着超越普通文官们的崇高地位,其人选,多从氏族及高官家眷中挑选,不仅要求门第身份,对才智修养,治国齐家之能的要求,更是近乎苛刻,这些备选女官们不仅需要通过与男子一样的科举考试,更得通过太学院诸夫子的严格把关,最后送至上殿,由皇帝亲定人选,面授官职。
      之所以如此挑选女官,却是有原因的。永国太祖宸皇帝,与其妻平阳皇后皆出于前朝氏族,两人从小订亲,感情甚笃,其后太祖拥兵于乱世,平阳皇后内理府务,外辅军政,可以说是太祖的另以双手。后太祖登基,亦将大半江山交予皇后打理,一时国泰民安,国力大振,夫妻二人齐心治国,不出五年,已将久经战乱的中原大地恢复以往繁华乃至更甚。而太祖后宫零落,形如虚设,与皇后情坚笃深,鲜少纳妃,亦传为当时一段美话。
      因此,太祖定下规矩,允女子入仕为官,且每代帝王的皇后,皆需从女官中由皇帝亲自选出。
      叶冬冉乃丞相叶稹之女,十二岁时科举入仕,更是在殿前一鸣惊人,连先皇与太学院院士都啧叹奇才,先皇更是亲定她为正纳言女官。从此,叶冬冉这个名字不再只是叶稹之女,而是永国第一女官。她的传奇故事,亦成了丰都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前年三皇子吴王登基时,便已有人猜测过这后位最终会花落谁家,当时呼声最高的便是这位正纳言叶女官与另一名殿前文枢女史郭子芊,郭氏女出自永国三大氏族之一的郭家,其才华也是相当出众,更甚则是郭女史生得一副花容月貌,绝不逊于后宫众佳丽。
      然而结果出乎意料,吴王一登基,便遣散了先皇后宫众妃嫔,而自己则无一妾侍,又广下圣旨称初掌朝政,无心后宫,欲亲政三年为先帝守孝,方谈及立后纳妃之事。
      如此一来,众人虽隐有担忧,却也不便再驳再劝。
      直至如今,新帝后宫仍是虚设。

      叶宏在沉樱院前止住了脚步。
      不远处小厮正带了小弟叶清过来,叶清大约是因着能去沉樱院而雀跃不已,一张小小的脸上带着粉色的笑靥,却在见着叶宏的一瞬僵住了表情,几分不自然地上前行礼道:“大哥。”
      叶宏淡淡地应声,心中却泛起一丝苦涩,这个小弟本是与他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却向来对他不亲,甚至有几分带着讨厌的惧怕。叶清自出生来,便与二房不甚亲热,母亲生下叶清后,就甚少搭理,反而花了很多功夫在他这个长子身上。叶清从小便由叶冬冉带在身边,与冬冉的关系更是无人可插足,这个小弟,与他的二妹,更像是一母所出的亲姐弟。
      而叶冬冉对叶清,也是难得的友爱疼惜。她向来不待见二房之人,甚至有时对父亲,都是淡漠如陌生人一般,母亲刘氏曾恨她恨得咬牙切齿,可叶冬冉却是小小年纪便已出仕高位,这地位,是他们母子无论如何都无法撼动的。
      今日,他却不得不低下头,为了父亲,他得去求她。
      长叹一口气,他上前拉过叶清的手:“阿清,待会儿我带你去见你二姐,大哥有些话与你二姐说……阿清想让爹快些好么?”
      叶清似乎一时还不习惯大哥这般亲热的举动,有些茫然无措地低下头去。
      叶宏也不多说,牵了叶清便往院中去。方进里院便撞上端了竹筛的意儿,她抬头眨眨眼,很是奇怪于叶宏的到来——大少爷几乎不与小姐来往,今儿怎么……
      叶宏尚不及开口,便听叶清大呼一声甩开他的手,蹦上前拉住意儿的衣袖道:“意儿姐姐!我好久没见着二姐姐了!我想二姐姐了……二姐姐在里面吗?我要进去……”
      意儿一见叶清也在,不由展了笑容道:“是小少爷啊……小姐正在书房里,这几日小姐正忙着,小少爷可不能扰了小姐……”
      叶清一听,本还绽满欣喜的眸子瞬又暗了,嘟着嘴可怜巴巴道:“二姐姐不愿见清儿吗?是清儿做了什么惹二姐姐不高兴么……意儿姐姐,你帮我跟二姐姐说,清儿不会再惹二姐姐生气了,清儿会乖……”那样子,竟似一只受伤被遗弃的小兽一般。
      意儿几分头疼地看着这个小少爷,也不知当着大少爷的面当与他如何说,正当踟蹰时,房内忽传出清越的女声:“意儿,是谁在外面?”
      意儿一个激灵,忙道:“是小少爷和……大少爷。”
      屋内好一阵默然无语,门被缓缓推开,叶冬冉一身常服面色素淡的出现在他们面前。
      扫过众人,叶冬冉只微绽一个笑,开口道:“大哥今日怎么来了?莫不是家里有什么事?”
      叶清尚不等叶宏开口,便一扑扑入叶冬冉怀中,直让她抱了个满怀:“二姐姐,清儿以为二姐姐不理清儿了呢……”语气几分委屈几分可怜。
      叶冬冉看着叶清,心中所有的郁结仿佛一瞬即化,她笑抱过他来,“姐姐怎么会不理清儿呢?这几日有些忙而已。”抬头看向面色犹豫的叶宏,轻道:“大哥,有什么事先进屋谈吧,总站着也不好。”
      叶宏点点头,随着叶冬冉进了屋,冬冉将叶清抱坐上红木椅,又吩咐意儿去端了茶水来,方看向坐定的叶宏道:“大哥有什么事便说吧。”
      叶宏定了定神,望向举盏欲饮的叶冬冉,“二妹……我来,是想让你去看看爹的……”
      叶冬冉手一顿,仰起脸来淡声道:“哦?爹醒了么?大哥与娘不在屋里守着爹么,来这儿唤我做什么?爹要看的是大夫,让我们去看他不定还要闹得病更重了。”
      叶宏为她的话堵住,脸涨了好红,咬咬牙,开口道:“张太医说,爹的病,怕是难好了……但若是能请来空山医神,或许……”
      叶冬冉怔了怔,放下茶盏,转向一旁站着的意儿:“意儿,带小少爷先去院中玩。”
      意儿听命,先是仰首不明地看向叶冬冉,却不多迟疑,哄了叶清出去,将门轻轻关上。
      房里只剩兄妹二人,叶冬冉转头看向叶宏,表情仍无一丝波澜:“他的身子不是一直由几位太医照看么?大哥找我来,又是想如何?”
      叶宏为她的话一窒,双眼盯紧她,在心底长叹口气:“我知道……这么些年,你不待见我与我娘——不过爹毕竟是你的血亲,若你能出手帮忙,爹定有希望……”
      “大哥——”不咸不淡地打断他,叶冬冉眸色清淡:“我不知你是为何笃定我能治爹,但我只能告诉你,若想让他早些痊愈,不如多去寻些医士来。况且——病多由心生,有时不是外医能治好的,他自己所求非生,也怨不得他人。”
      叶宏未想到她竟说出这样的话来,愤怒涌上心头,连自己都控制不住吼道:“叶冬冉!这时为人子女该说的话吗?!无论如何,爹都是养你育你的亲人……”
      “大哥,他是养你育你,但他与我无关。”叶冬冉依旧无甚表情,却是盯着叶宏,一字一句道:“大哥不会忘了,这些年,我与谁一起生活,谁人养我育我?他悔当年所为,却改变不了什么。”
      “你——”当下扬手,就要掴下的叶宏,终还是强忍住怒气,止住了挥出的手。想着她的话,忽涌其一股无力与悲凉之感:“二妹……他……是真的不行了——难道到这时,你还不能原谅他吗?”
      冬冉默然,微掩的双眸看不出情绪。叶宏看她许久,终是长叹一声,出了屋子。
      一时屋中又复宁静,叶冬冉静坐不语,忽而想起什么似的,伸手拨弄了下左手腕上的红绳窜上的核桃,那绳经年已久,颜色都有些褪去。
      爹么……她仰首,意味不明地轻绽一个笑,那神色,却溢满伤感。

      刘氏自丫环手中接过药碗,小心地喂入昏睡的叶稹口中,怎想叶稹牙关紧闭,汤药硬是由唇角流出,一点不入。
      见他这般,刘氏再也忍不住泪水,直握住他的手泣道:“阿稹,阿稹……我知你怨我气我……可你为何,为何要这般折磨自己,也折磨我……当年是我自私,为求与你共结连理,设计这一场局……是我害了你与阿月……你起来,告诉我你恨我啊……”
      一旁丫环面面相觑,又不知该说什么,忽见门外立着一人,竟是极少在府中别处见着的二小姐,她们忙俯身行李,却被叶冬冉一个噤声的手势止住,挥挥手,让众人先行退下。
      此刻刘氏仍陷于哀伤中不可自拔,全没注意周遭异状,冬冉缓缓走进屋内,立于刘氏身后,看不出脸上神情。
      她伸手,飞快点住刘氏昏睡穴,扶住刘氏软软后倒的身子,移往一旁的软榻上,再回身,步至床前。
      叶稹那青白削瘦的脸庞,已有了许多岁月留痕,鬓角已霜,是终年操劳的结果。
      父亲……
      叶冬冉怔怔地看了他好一阵,方掏出怀中针包,展开那藏着排排寒光闪烁银针的布卷。
      纤指捻针,飞快施于叶稹几个大穴上,以指点住他喉上青脉,缓缓运着气。
      只见白烟冉起,叶稹面色更加苍白,待气行全身后,叶冬冉突撤指力,闪身间移去全部银针。
      叶稹双眼一睁,一口污血喷涌而出,还未见神智转醒,便倒回铺上昏死过去。
      却见这一口血出,叶稹面色反而转好,微带了丝血色的脸颊也不若方才那般难看。
      做完这一切的叶冬冉依旧默不作声。
      你一心求死,再不对这世间有何留恋了是么?这就是你对当年一切的悔过?还是你对自己的一点惩罚?冬冉眸色深黯,手中还捻着那泛着寒光的银针。
      是,是,我这一身医术针法,可助你苟延残喘,可真正不愿好的人是你,多少的药石,不过惘然……你可知道,你的长子前来求我,让我救你。你说,还有比这更可笑的吗?我这一世自你骨血中来,本该承欢膝下,与父女情厚,对你敬孝娇顺,得你疼宠溺爱,到如今,却连出手挽你性命,也需找个堂而皇之的理由。
      爹,你说,是这命定你该负娘,还是我终成逆女?
      侧头看向一旁软榻上那女人,叶冬冉却觉此生再没有此刻般平静相对。那人毁了娘亲一生幸福,毁了她本该和顺的童年,她本该恨她入骨,也本恨她入骨,可是罢了罢了,经历过这所有一切的冬冉,只是可怜她,可怜她为爱痴狂,却终不得所爱,还要背负着愧疚余生尽了,或许,爹恨她一些,她反而会好过一点吧?
      定定默思片刻,冬冉回首收好医具,又自床边拾来巾帕为叶稹擦去嘴边血渍。
      “我不恨你了,她……也早不关心这一切了,如今真的只剩你一人独自饮悔……爹,这大约是我这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这般唤你了。恐怕,也无旁的方式,尽一尽子女的职责了。往后所有,都由你自己决定了,冬冉……阿昕,这次是真正要走了。多保重。”
      轻轻道完这一番话,叶冬冉闭了闭眼,转身离开屋内,再不回头。
      却不见,她转身的一瞬,床上昏迷着的叶稹动了动眼皮,一滴浑泪自眼角滑落枕畔。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Chapter2 恨逝情断苦萧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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