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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好好打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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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江湖飘,没有不挨刀。出来混,拳头不硬人家压根不把你放眼里。而且江湖还不同于武林,讲究作规矩摆道场,江湖只认成王败寇生存至上,一个“混”字,一笔血泪呀!
现在的石小碾就属于混得有点儿惨淡的一类人,横竖连吃顿饭都不能安生,被人寻晦气寻到砸了饭碗,不应板一战显得没血性。
不过要打可不能在“仙客居”打,稍微走过几天江湖的人都知道,这酒楼的东主是个钱串子,弄坏他点儿东西,追债能追到黄泉末路去。所以石小碾还没等那个传说中的吝啬鬼从柜台后头冲出来,便很识相地冲着杀手五人众一挑眉,豪气道:“走吧!外头去解决。”
岂料对方里头一个着黑衣的居然也抱拳一拱,朗声道:“婆罗门排名第八十一位,‘五色米’,领教石少侠的拳法。”
这下别说谷奕人弹眼落睛了,就连见面以来一直神情平和的石小碾都不免发愣,一时间摸不清这几人的路数。
没听说江湖杀人还有个自报家门的规矩,何况对方是杀手。杀手最忌留名,万一失败了才不至于叫人追根溯源查到事主的头上。从来只有要死的人临终前能听杀人者报一个名头,也是为了去到阎王殿好有个说法,省得死个不明不白做成了糊涂鬼,阎王不肯收。道上人再不讲规矩,这点儿禁忌还是有的。
可眼见着面前五个五颜六色的杀手一上来就摆起了武林的道场,还真叫人不免好奇这几个人正统的出身和来历。
犹豫了片刻,石小碾决定先还个礼,便也抱了抱拳:“无敌门无名小徒石小碾,请了。”
“哦哟哟,搞大了搞大了!”一看这阵势,谷奕人突然叫嚷起来,冲着石小碾无比沉痛地摇了摇头,“我说石头啊石头,他们五个打你一个呀,你看需不需要哥哥先去给你备副棺材?”
乍闻谷奕人脱口而出的“石头”两字已然让石小碾眉角不引人注意地跳了一下,再有那一声自说自话的“哥哥”,石小碾彻底纠结了,挑高眉毛看白痴一样的斜睨着谷奕人:“别叫我石头。”
“为什么?”
“我奶奶管我爹叫石头。”
“啊呀,失敬失敬!那我明白了,以后就管你叫小石头。”
石小碾狠狠瞪大了眼珠子,正待臊他几句,另边厢,柜门后头挂着帘子的小间里却奔出个人来。
“哎呀哎呀,这是怎么说的?几位且慢动手,且慢动手啊!”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这“仙客居”的掌柜张一本。说起他,见过一次的人是绝对过目难忘的,因为他实在胖啊!从上到下圆润得跟个酒桶似的,愣没找到哪儿是脖子哪儿是腰,两只手伸出来肉嘟嘟的,指节凹陷成一个个小窝,看着就像是大了好几倍的婴孩的嫩手。
瞧着这么个圆滚滚的人圆滚滚地从柜台后头滚出来,认识的人都不免发噱,不认识的更要忍俊不禁了。
于是谷奕人很不知收敛地,喷了。
不知是习惯了别人的调笑,还是根本不屑搭理年轻人的失礼,张掌柜只是挂着一张笑起来看不见眼睛的谄媚面孔,对着相持的两方客客气气道:“小店利薄,几位爷还请手下留情,砸碎些东西倒不妨事,只怕误伤了别的客官,当真罪过呀罪过!”
“我说胖掌柜,你讲话能不那么拽文么?直说让他们滚出去打就是了呗!兜兜转转磨磨唧唧的,累不累?”
谷奕人又不分场合逞口舌之快,亏得张一本是场面上的老人,已然修炼得宠辱不惊,是以对谷奕人的烂话采取了不闻不问的无视态度,只看着石小碾要话。
“这位小爷适才言说自己是无敌门的,敢问石答谢石大侠是尊驾的——”
“你认得我爹?”
“哪里哪里,一面之缘!不想今日有幸能得见大侠传人,无敌门当真英雄辈出啊!”张一本说起倒牙的酸溜恭维话来眼都不眨的,双手一抱揖了个礼,“少侠同那几位爷有理要论,何妨移步?后堂请!”
后堂,传说中的后堂,进去后没有下文的“仙客居”后堂,谷奕人听过太多关于它的臆测揣想,此番听张一本相邀,迫不及待想进去一窥究竟。可人家邀的不是他,于是他自然殷殷看着石小碾。
熟料少年只是白了他一眼,揉揉鼻子状似查看了下天色,随即撇撇嘴道:“不麻烦了,我惹来的是非,自同他们外头去解决。压在柜上的银子只够赔你这些打烂的物什,我剩下的银子不多,须得派别的用场,不能随便浪费了。我的馒头你给我放好了,打完了我还回来拿的。”
说完,石小碾偏头挑了眼黑衣杀手:“走吧!”
眼见石小碾当真头也不回迈步而去,连谷奕人在内在场所有人无一不讶然。因为这“仙客居”除了可以吃饭之外,还是很多江湖人首选的避难地。一道门作一道束缚,一旦进来,一切恩怨都必须搁下,不得算计。
石小碾不出去,那五个坏了规矩破门而入的新人杀手定然不得在“仙客居”全身而退。可他偏要出去走到束缚的外头,把一条命交给自己的拳头和不可知的天意,真不知是初生牛犊不畏虎,抑或太过意气用事?
圆滚滚的胖掌柜张一本站在门口眯着眼,目送外面渐行渐远的石小碾一行人,忽而玩味地笑起来:“嘿嘿,有意思,真有意思!”
谷奕人手扶着腰来到张一本身后,同是眼望着远去的少年,神情倒显兴奋:“有意思的话,去看看呗!”
张一本眼中精光一闪,头也不回,反问:“谷当家的手又痒了?”
“不痒啊!就是喜欢瞧热闹。”
“这年头瞧热闹也能性命交关,小可奉劝谷当家,自重!”
“嗳?这么说,今儿这事儿‘仙客居’不过问啦?”
张一本终于回过头来,却是胖手一展冲着外头,无谓道:“进门是贵客,出门为陌路,‘仙客居’的门槛就是界,我们管的,从来只有门内事。”
“啧!”谷奕人一脸索然,“小爷原还想混去后堂瞧瞧呢!”
“嚯?谷当家要去后堂,现在也可去得。”
“嘁——无事擅闯,有进无出,小爷可不傻,不去。”
张一本瞥了眼无赖样的谷奕人,转而继续追寻门外几不可见的石小碾的身影,话音蓦低沉,幽幽道:“谷当家再不追过去,可要看不成热闹了。”
“哼,老狐狸!”谷奕人满不在乎懒懒抻了抻腰,“叫‘婆罗门’下追杀令的人可不多,身上揣着烟杆敢自称石大侠后人的也不多,你就守着你们的规矩干耗吧!那小子有个三长两短,看你‘仙客居’如何自处?”
言罢,谷奕人大摇大摆出了大门。张一本站在堂内眼望街上,眼神中阴晴不定。
远离了纷扰,门内的众人迅速各安了其位,吃饭的接着吃饭,忙活的继续忙活,客人还是客人,伙计就是伙计。
而外头那两方注定要搏杀的人,已经在谷奕人巴巴赶到时打得如火如荼了。
四顾一瞧,街上人跑得干净,连个守午市的小贩都不见,倒是很适合打架斗殴。谷奕人存心要瞧一瞧双方的斤两,便也不靠近,捡处店铺外的阴凉地儿闲闲靠着,作壁上观。
要说那五个杀手着装实在有趣,分别黑、白、红、黄、绿一色的衣裤套在身上,脸用面巾蒙着,只得一双眼珠露在外头,端看身法并方才店堂中黑衣人几句说言,谷奕人判断这几个恐怕还都是孩子,其中红、白还是女娃儿,五人年纪不会比石小碾更大。难说还是名门正派出身,不然不会这么傻兮兮的光天化日直闯进酒楼挑衅石小碾,其后更随他一路来至这宽阔处斗起来。
不过看过几人的招式,谷奕人却觉眼生得很,瞧不出门道来。
再说石小碾,以一挑五,倒是未落下风。战过几回合,便见他一拳欺近黑衣人面门,他手中单刀挥挡,横切向对手腕处,旁边绿衣人的银钩也及时向着石小碾腿上划了过去,红黄白三人则舞着各自的武器齐齐扑向了石小碾门户大氅的后背。
距离有亲疏,可谷奕人看着这六人的动作确是同时抵达,不由暗自激赏了一番。又思及石小碾情势危急,他不禁“呀”地叫了一声。只他张嘴的工夫,石小碾拳已改道,肘下压,拳头顺势击在绿衣人的银钩背上将其震开,腿却上撩,足勾起,直点黑衣人腋下气穴,同时一个后仰腰身下拗,另手烟杆在握,打横抡出去,就听三声“铮”响,红黄白三人竟都往后退出去三步。
再看黑衣人,左手抬掌硬格了一下石小碾的脚,血肉相碰的闷响过后,他借势后跃,退出去丈远。
“好!”
好拳法,好变通,好对手!这一声喝彩,黑衣人毫不吝惜地给了石小碾,武林人的血性豪迈刹那间激发出来,立刀身前却舞起套剑法,刀尖随着缭乱的身法突刺了过来。
石小碾奇怪地“咦”了下,右手成拳左手执杆,力沉于下,稳稳踏出动地的一步,同时将拳头缓缓送了出去。
这一招看似以慢打快,谁知交锋之际,黑衣人蓦觉眼前一花,单手拳却瞬息化作千手佛影,虚实莫辨。他心头一凛,收势已然不及,只得咬牙将刀回撤横挡在胸前,堪堪迎上那一拳的劲道。
“小心!”
谷奕人这一声提醒没能快过红衣人手上的九节鞭,长兵器隔空打过来将石小碾手臂圈圈绕绕缠住,拼力拨拉着。
然而连谷奕人都没想到,受制的石小碾竟由得手臂被拉扯过去,身却随臂转,拳一松反攥住九节鞭,臂上用力一带,直将那头的红衣人牵扯过来。姑娘力小,经验又浅,登时慌了,握鞭的手上腕子一翻,剩余的几节鞭子脱手,鞭柄如梭打着旋朝石小碾咽喉处射去。
但听石小碾又“咦”了一声,左手烟杆轻描淡写拨开了鞭柄,右拳顺势撞在姑娘肩头。就见她踉踉跄跄后退着跌出去老远,好容易稳住身形,除了按着肩头揉了两下,似无其他不妥。
姑娘自己也纳罕,暗自行了行气,却是顺畅无碍,始悟,石小碾压根没全力挥拳。不论他是怜香惜玉还是天生宽厚,此一番手下留情,姑娘自是感佩的。
“接着!”没等姑娘在温暖的情绪里多沉浸一会儿,石小碾远远将九节鞭甩了过来,“你鞭法不熟,使得好生硬,还是用剑法驭鞭吧!再来。”
姑娘捧着鞭子愣了愣,随即会意,苦笑着道了声“多谢”,挥鞭又入了战局。
石小碾今天是打得真爽快!自离家以来数月,一路上架没少打,好手有高手少,就没遇上过一个正统武林弟子有招有式地豪斗一场,不想今朝无心插柳,这五个青涩少历练的江湖新人杀手却出人意料怀着一身扎实的正统武学。虽说各自的兵刃都不对盘,却因了沁入骨子里的招式套路,才能在紧要关头临机应变化险为夷,怎不叫石小碾技痒恋战?
习武者好斗,得逢敌手,战之为快。此刻双方血都热,一时间也不去管任务使命了,但求使出毕生所学,打一个畅快淋漓,是谓无憾!
一旁的谷奕人看得也是血脉贲张。他自小在赌坊里靠着拳头称王称霸,号称打架王,一身本事全是实战里自己琢磨出来的野路子,套路就不用说了,便是摆个好看的花架子都不能够,常常是出招见狠,不留余地不讲情面。
可石小碾这拳法就不同了。时而拙缓时而劲速,虚中有实,慢中藏巧,一击得中却未必伤人,力从心而灌,杀与饶之间摆了一份念,一样的拳头便有了两样的结果。尝听赌坊老当家言说:武者,艺也;戾否,人心!今儿个谷奕人方是切切实实透彻了这一句话的意思,心下很有些动容。
且他更佩服的是,这般处处留了余地的打法,石小碾依旧游刃有余。谷奕人发呆忆旧事的片刻工夫,他已迫开了绿衣人,飞身跳踢各送了红黄二人一脚,落地的同时双手推出,左手烟杆捅在白衣女子腹上催劲一推,姑娘便双脚离地跌飞出去摔了个四脚朝天;右拳则重重甩在黑衣人腮帮子上,打得他倒地横着滚了开去,趴在地上好半天没起来。再看红衣女和黄衣小子,也是捂着伤处歪在地上,一时半会儿起不来。
独个儿剩下的绿衣人立时傻了眼,僵硬了好一会儿猛地收起手上的双钩,笔挺挺站直了。瞧那副张皇样,谷奕人几乎以为他能哭着喊出“大侠饶命”来,却听地上的白衣女子先行哭开了。
“小五,”同门情谊还是深厚的,绿衣人顾不上石小碾这边的打算,快步跑去看顾同伴,“伤哪儿了?”
就见姑娘很不雅地捂着腚:“疼死啦!屁股摔两瓣儿了。”
“哈哈哈哈——”谷奕人笑得蹲在地上,“摔傻了吧你?谁的屁股不是两瓣儿啊?没缝的那是瓢。”
姑娘哭声倏地收住,怨愤的眼狠狠瞪过来,张嘴想骂,又被另边厢的新动静打断了。结结实实挨了石小碾一脚的黄衣人此刻已坐起,手捂着腰,蒙面的黄色面巾上从里至外渗出殷红的血。
“师弟!”
绿衣人撂下白衣女子赶到他边上,抬手要拉下他面巾,他却不让。绿衣人又急又恼,索性抬手扯下了自己的蒙面巾,露出了稚嫩至极的面庞来。
“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暴不暴露身份的,藏着脸能救你命?”
“可——”
“二师兄说得对!”白衣女子也抬手拉下了已叫泪濡湿的面巾,“横竖丢人丢到家了,有没有这块遮羞布都是一样的。”
“唔唔!”是时,黑衣人扯着面巾,捂着脸晕晕乎乎爬起来。不过他倒不像是为了光明正大而光明正大的,面巾下那张脸着实凄惨,肿了半边不算,还满嘴是血。动动嘴皮子,“噗”地一声,更和血吐出两颗后槽牙来。
他看看地上的牙又看看虽然捂着腚可精神很好的白衣女子,转头望了眼吃力爬起正拿面巾当鸡毛掸子掸去身上灰尘的红衣姑娘,一时显得很困惑。
“三儿,你没事儿吧?”
红衣姑娘疲累地摆摆手:“皮肉之苦,还好,不碍事。”
“噢——”黑衣人又转向地上的另一个小师妹,“小五你除了屁股疼还有哪儿不好?”
“屁股都烂了还不够惨啊?以后可叫我怎么嫁人呐?”
说着,姑娘又瘪了嘴,泪珠儿在眼眶子里直打转。
打量这五个看着跟石小碾一般大甚还更小些的少男少女,谷奕人不由生出些沧桑之感,觉得自己突然间成熟了。于是拍拍腿上前,搀起白衣女子安慰道:“乖丫头不哭噢!没人要了来找小爷,我收你做姨太太。”
“去!”
姑娘一记“断根脚”朝着谷奕人身下踢去,被他轻巧避开,随即跳着笑着跑去石小碾身边,亲昵地勾肩搭背竖起大拇指赞一句:“哥儿们,真行!”
石小碾微微皱眉:“我几时成你哥儿们了?”
“刚才啊!”
“谁定的?”
“我呀!”
“你要脸不要?”
“嘻嘻,小爷活这么大什么都要,就是不要脸!”
石小碾用力按了按眉心:“看出来了。”
“那个,”这时候,一直疑惑着的黑衣人居然脱离重点地问,“为什么一样挨了打,三儿和小五没事儿,我和老四倒伤得不轻?”
谷奕人促狭地看着石小碾,石小碾则看着红衣姑娘:“怪不得你们要沦落到去做杀手,头儿的问题。”
“我也看出来了。”谷奕人促狭一笑,“我们石少侠非但拳法好,还很懂得怜香惜玉。”
言罢,各看了红、白二人一眼。
红衣姑娘脸一红,羞答答道:“石少侠惜玉之情,小女一辈子不敢忘的。”
“嘿哟哟,可别啊姑娘!”谷奕人大呼小叫起来,“一辈子这种话可不能轻易说,尤其是对男人。”
“有什么说不得?我就说。”白衣女子生龙活虎地从地上跳了起来,“姓石的,这屁股上的仇,我记你一辈子!”
谷奕人同情地望着石小碾:“哥儿们,你麻烦大了。”
石小碾没搭话,突然扭过头去,弯腰张嘴就吐。可惜了方才那一顿好饭好菜,还没在胃袋里待到化成糊便统统还了出来。
谷奕人一向嘴里没好话:“喂喂,纵使你嫌弃人家长得丑,也不至于这么开诚布公吧?”
石小碾拿袖子抹抹嘴:“不是。吃多了。”
细一想,确实,要说一个人一天一夜没吃饭,那肚子得空成什么样?脾胃自然也虚弱。就石小碾适才那样风卷残云的吃法,实在乱来,吃完了又如此大动,不吐才怪。
不过吐的当口太巧了些,不说谷奕人这好事的嘴碎能胡扯两句闲话,便是那头的白衣女子也直犯嘀咕,听了谷奕人的烂话立时涨红了脸,平白添起几分闲气。再经石小碾一解释,蓦觉自己不稳重,脸更红起来,宛如夕时半天里披霞的流云,可爱得紧。
见此状,谷奕人那痞子的臭嘴又闲不住,贼兮兮凑上来揶揄石小碾:“你小子撞桃花了,艳福不浅。”
石小碾白他一眼,懒得与他耍嘴,上前一步朗声问那五人:“九幽派出什么乱子了?怎叫这么小的弟子出来作此种营生?”
被人一语道破来历,五人难免面露难色,尴尬之余几个小的又齐刷刷看着黑衣人,他则涩然一笑,老气横秋地轻叹:“唉,说来话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