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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6 ...

  •   一

      在即将上大学的这个暑假,全班过班的同学都打工去了,刘柏棋却完全没这个心思。他早就想来一次古镇探险之类的旅行了,奈何总是没有时间,现在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要不是父母拦着,刚考完他就打算天南地北地浪去了。千等万等终于挨到录取通知书下来,家里人心里踏实了下达通行令,刘柏棋就秒速拎起收拾好的行李包,一通电话叫上约好的几个驴友,搭上了去古镇的大巴。

      这是一个南方古镇,不出名,地点也比较偏,刘柏棋做了好久的功课才敲定的这个地方。几个驴友事先并不怎么熟络,是在网上的旅游群里认识的——忘了说,这还是刘柏棋建的群。

      不过有刘柏棋在,气氛怎么可能冷得下去?打牌啊侃大山啊勾着脖子唱国歌啊什么的来上一轮,几个人就热络得跟几十年的老朋友似的了。车颠颠簸簸地走,大半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期间车上欢声笑语的就几乎没消停过。

      车子在一条不大宽阔的路边停下,刘柏棋率先跳下了车,几个驴友也紧跟在他后面。不远处就是古镇了,因为还没被开发的原因,古镇看起来被保护得不错,人不多,也没什么旅游团遍地纪念品店扎堆的情况。刘柏棋深吸了一口干净的空气,感觉肺里都被微凉的清爽感灌满了。他爽快地朝后面吼了一嗓子:“走嘞!”一行人嬉笑着往目的地进发。

      进入古镇,人才渐渐多了起来。大部分应该是镇上的原住民,其实衣着发型什么的和外面也没什么不同,就是看起来更亲切更热情了些。街道还是古朴的青石板路,街边有不少商铺,卖的都是些日常用得到的小玩意儿,没人的时候店家就三三两两搬个小凳子坐门口聊天。

      也有不少民居。基本都是砖石筑成,白墙红瓦,或者是灰墙黑瓦,搭配着低低的门槛和老旧的木门,门口还有两只石狮子镇着,典型的南方建筑。刘柏棋一边走一边在心里赞叹:保存得这样自然完好的古镇,现在还真是少见了。

      再往前走二三十米就是一家客栈,三层小楼的规模,外面挂着红色的纸灯笼。一行人刚走进去,柜台后面就有一个和气的妇人迎了上来,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形:“几位是住店还是?”

      “住店。”刘柏棋好像才意识到似的,往后一看,加上自己居然是五个人。他有点无奈地抓了抓头发,耸耸肩说,“就两个两人间吧,我自个儿住一屋去。”

      “大刘要不你和我们挤挤?一个人住多寂寞啊。”说话的是陈睿,也是个老不正经的,这会儿正一脸贼笑地冲他挤眼睛,“还是……你想支开我们,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去你的,就你丫满脑壳里都是浑球。”刘柏棋回头笑骂了一句,朝妇人点点头,“就这样,麻烦您了。”

      “不会不会。”妇人的眼角有浅浅的鱼尾纹,笑起来特别亲切。她领着一行人上楼去,一边笑眯眯地说,“叫我秦姨就好。几位是来旅游的吧?要是不急的话就多住几天,这里很少有外人来,安静,空气也很好的。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来找我,别客气,啊。”

      “谢谢秦姨。”刘柏棋笑着应了一声,心情忍不住有些激动。

      ——期待已久的古镇探险之旅要开始了。

      二

      说什么探险,其实完全没有表面上听起来那么刺激。不过好玩倒是真的。古镇里有不少弯弯绕绕的小巷子,里面藏着各种手工铺子或者是极富特色的民居。刘柏棋一行五个人天天睡饱了就往外跑,相互招呼一声,或是集体出游或是分头行动,几天下来,还时不时能淘到些意外的新鲜玩意儿,兴致倒是越发高涨了。

      这天中午回客栈吃饭的时候,听秦姨说起南条巷的最深处有家面馆,是原住民李叔开的,那滋味……啧啧啧,据说吃过之后时隔几年还要找回来的大有人在。刘柏棋顿时就坐不住了。他和陈睿他们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打定了主意。

      吃过午饭后,几个人各自回房间休息。刘柏棋光顾着把弄早上买到的一把手工军刀,越看越是爱不释手,一不留神就过了一个多小时。等他想起要睡觉的时候已经有点晚了,不过还是“啪”的一下躺倒在床上,不多时就迷糊了过去。

      这时候正值盛夏,客栈里没有空调,虽然古镇的气候相对于市区阴凉了不少,刘柏棋还是被硬生生热醒了。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就听见陈睿那个大嗓门儿在外面吼:“大刘!大刘!走了啊!你磨叽什么?”

      刘柏棋搓着脸坐起来,刚睡得出了不少汗,身上黏腻腻的感觉怎么都去不掉。他决定还是先冲个澡,就这么粘着出门太难受了。

      “你们先走!我很快就跟上去!”

      冲了个冷水澡之后果然舒服多了。刘柏棋下楼和秦姨打了声招呼,往湿漉漉的头发上胡撸一把,就走到了傍晚的街上。这个时间差不多该吃晚饭了,小镇上生火炒菜的声音热热闹闹响着,空气里飘着的味道。

      中午秦姨给他们指过路线了,面馆的位置离这里不远,就是有点儿绕而已,不过要找到应该不难。刘柏棋对自己的方向感还是很有自信的,就这么信步往前走着。

      ——然后,他就自信地迷路了。

      古镇的街道都有点儿像,加上小巷多,一不留神就会走岔。天色渐晚,视线也越发不清晰起来,刘柏棋挎着背包越绕越晕。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个角落。刘柏棋一抬头,才惊讶地发现居然还有间屋子,冷冷清清地独自伫立在那儿,看起来孤傲而不可亲近。

      屋子的门大开。反正时间不急,一时半会儿也出不去,不如就顺便看一眼。刘柏棋这么想着,纵容心里那点儿滋滋作响的探知欲,放轻脚步靠近了,悄悄地探头往里面一看——嗯?空无一人?整座屋子处于完全的死寂状态,好像根本就是个废宅。

      咽了咽口水,刘柏棋决定进去,毕竟说好了是古镇探险之旅,不看一眼简直对不起自己的好奇心。他轻手轻脚地靠近,眼看着就要侵入这个神秘领域了,却没注意脚下,冷不防被某个东西绊住。为了稳住身形,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抓把手,没抓住,肩膀因为惯性砸在门框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嘶——”刘柏棋站稳了,一边龇牙咧嘴地揉肩膀一边检查掌心有没有被擦破,没注意到一个脸色苍白的男人转着轮椅从屋后出来了。男人看样子只是出来拿东西,没料到却发现了企图入侵的不速之客,先是一愣,随即惊怒地瞪大了眼睛。他手上一使劲,轮椅飞快地往这边冲过来,不甚灵活的链条相互摩擦,发出刺耳的“咯吱”声。

      大概是冲得太猛的缘故,男人一下子没保持住平衡,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前一倾,整个人就从轮椅上摔了下来。沉重的金属条在地上砸出“砰”的一声巨响,轮椅整个儿翻倒,扶手不偏不倚正压在了男人腿上。

      刘柏棋在听见轮椅声的时候就抬起了头,不过因为事发突然时间又短,他还没反应过来,就保持着揉肩的姿势目睹了全过程。男人这时候正趴在地上皱着脸试图把腿拽出来,刘柏棋看着他吃力的动作,眉毛不由得也跟着拧成了一团:这肯定很疼吧?他往前跨了一步,想伸手去扶:“你还好……”

      “别过来!”男人手撑在地上,一下子吼出了声,嗓音嘶哑,脸上的神色看起来甚至有些凄厉。他艰难地推开轮椅坐起来,就这么用手撑着地,拖着身子往门这边靠近。刘柏棋没料到他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又是自己这边缺理,一时间只能站在原地不敢动。

      男人喘着气,终于挪到了门边。他坐在地上,双腿无力地耷拉着,身上被蹭得全是灰,看起来有些狼狈。他的胸口剧烈起伏,抬头正对上刘柏棋困惑的目光,于是又极度厌恶地瞪了一眼,然后费劲地抬起胳膊,当着门外那人的面用力将门摔上了。

      “砰”的一声,老旧的木门跟着剧烈震颤,让人怀疑是不是就会这么掉下来。刘柏棋看了一眼还保持伸出去姿势的手,有点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啊,突然忘了,他坐轮椅的话,应该是腿有问题,腿有问题的话,刚刚那一下砸的应该感觉不到疼。而且他似乎脾气相当不好,看着也不像是忍了痛硬抗。

      ……所以我到底在担心什么?

      三

      其实那家面馆就在不远的地方,刘柏棋再往旁边拐了一条街就到了,不知道刚刚为什么怎么都找不着,大概是魔症了吧。面的味道确实很好,高汤,面嚼起来相当劲道。一行五个人都吃得肚皮滚圆滚圆的,直嚷嚷明天还要来。

      填饱了肚子之后,陈睿带头提议要去街上逛逛。刘柏棋心里还想着刚才的那间老屋子,还有里面那个看起来孤僻又奇怪的男人。心里跟有个猫爪子挠似的痒痒到不行,实在是好奇得要命。

      “大刘?大刘?”陈睿叫了他好几声都没反应,伸手在他肩上捣了一拳,刘柏棋才如梦初醒般的回过神儿来。陈睿有些怀疑地看着他,语气里满是揶揄,“怎么了你这是?从刚才起就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儿。我想想……你刚刚那么晚才过来,不会是上哪儿找乐子去了吧?嘿,你小子,真不够意思啊,自个儿爽了也不记得叫上哥们儿!”

      “操,你丫松手!”陈睿一米八几的大块头就这么勾着他的脖子压上来,还怕没人知道似的晃着他的肩膀嚷嚷,刘柏棋简直要窒息。好不容易将那熊从身上扒拉下来,刘柏棋身上已经又是黏腻腻的一槽汗。他笑骂了一句,也不恼,一行人勾勾搭搭地溜达回去了。

      只是,那点儿窥探的欲望还是没有散去,不过被刘柏棋很好地掩藏起来了。陈睿这小子虽然没个正行,不过直觉倒是准得紧,至少在察觉情绪方面比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来得敏锐。他说的没错,自己是跟被勾了魂儿似的,说不上原因,对那个只见过一面的奇怪男人却在意到不行。

      只是好奇吧?毕竟之前的十几年都是规规矩矩的好学生,从来没接触过这样的人,更好奇一点也是应该的。刘柏棋这么想着。

      一整天几乎不停息地走走走,是个人都得累了。刘柏棋在房间里待到晚上九点多钟,估摸着陈睿他们应该都不会出门了,才轻手轻脚地溜出了房间,做贼似的再次往那个方向走去。

      冥冥之中像是有什么在指引一样,这么晚了,路线几乎看不清楚,刘柏棋却毫无阻碍地找到了白天偶遇的那座“废宅”。屋子的门果不其然已经紧闭了,没有灯,只有黑漆漆的一栋建筑物杵在黑漆漆的夜里,呃……建筑物前还站着一个被黑夜染得黑漆漆的人。

      “……”刘柏棋有些僵硬地动了动脖子,缓解一下几乎要站成雕像的冷感。古镇的夜里温度不高,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难道要敲开门问一句“我是下午被你赶走的那个,你的腿还好吗”?好吧,他承认男人摔那一下自己心里是揪了一下的,不过现在可是晚上十点,根本就不是送温暖的恰当时机好吗!

      刘柏棋也搞不懂自己到底想要干什么,好像只需要过来看一眼,心里就能踏实了似的。他挠挠头,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要走,脚下刚挪动,却在这时听见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身体远快于脑子行动。刘柏棋身形一闪,就躲到了屋子的背光处,藏在打下的一片黑影里。他露出一只眼望去,一个影子一步步靠近,最终在这座宅子面前停下了。

      ——有人来了。

      四

      刘柏棋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个什么劲儿,反正第一反应就是藏到阴暗处去。他背靠墙往外探出小半个脑袋,借着昏暗的灯光仔细辨认了半天,才勉强认出了站在门口的那人。

      秦姨?

      来的正是秦姨。她还是早上那套装束,只不过手臂上多了个小竹篮,竹篮上盖着块碎花布,看不见里面装了些什么。秦姨似乎已经这么做过无数次了,她弯腰将篮子放到门口的石阶上,然后摇摇头,叹了口气,又转身悄无声息地走了。

      刘柏棋又站了一会儿,确定不会再有人来了,才放轻脚步靠近门边。门里一点动静都没有,似乎根本就没开灯,整个房子完全隐没在无边的黑暗中。

      刘柏棋摸出手机开了手电筒,然后蹲下身去,将碎布掀开一条缝儿。借着黄白色的灯光,他看清了那是一篮子鸡蛋,挤挤挨挨码在一起估计有十几个。

      “……”一瞬间刘柏棋心里闪过无数个念头:为什么秦姨要给他送鸡蛋?为什么哪个时间不好偏偏要挑大半夜?为什么送就送还一句话都不说就走了?这背后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某人老妈子综合症又发作了。刘柏棋越想越觉得这事情没那么简单,莫名其妙地就开始操心起来。大概是因为男人双腿不便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反而冲淡了当初见面时恶劣的反应,导致他潜意识里一直把男人放在弱势群体的地位,猜测原因也总是往对男人不利的方向想。

      不行,我不能就这么袖手旁观。刘柏棋下定了决心,虽然他也不知道这有什么好下定决心的,但还是拎起篮子,清清嗓子后抬手敲了敲门:“有人在吗?”

      回应他的只有一片窸窸窣窣溜过的风声。

      刘柏棋等了一会儿,不死心地又敲了一遍门,同时提高声音喊道:“请问有人在吗?”

      问有人在吗……有人在吗……人在吗……在吗……吗……老街的夜晚空空荡荡,声音稍微大点儿就不断回响着,躲在暗处的野猫发出暴躁的叫声。不过屋里也因此有了反应,一个沙哑中透着不耐烦的声音传来,连带着车轱辘转的动静一起靠近:“谁?”

      刘柏棋不由得屏住了呼吸。男人在门后停下,隔着一层老旧的木门,再次重复道:“谁?”

      男人听起来很是冷漠,刘柏棋却偏偏品味出了紧张和戒备的意思。他忘了隔着层门那人根本不可能看见,笑了一下试图让自己显得更亲切一点:“是我,刘柏棋,秦姨今儿有事,让我帮忙送鸡蛋过来。”

      “……”那边沉默了一阵,门才吱呀一声被拉开一道缝儿。男人从缝隙里露出一只眼睛,警惕地从上往下大量,视线落在篮子上时,刘柏棋忙掀开了碎布让他看。男人算是信了,但依旧没有让开的意思,“放门口就行,谢谢。”

      “我帮你拿进去吧?”刘柏棋热情地说,同时举了举手上的篮子,“我看着鸡蛋有点儿沉,你自己一个人恐怕……”

      “不愿意就算了。”男人冷冷地打断他,不等刘柏棋反应过来就“砰”的一声再次甩上了门,哐啷哐啷一阵声响过后,估计是进屋了,四周重新恢复平静。

      刘柏棋还保持着抬手的姿势,笑容僵了一下:啧,还真没见过脾气差成这样的。

      五

      “哦,你说的是白墨吧?”秦姨坐在门边,手上不紧不慢地一针一针打着毛线,脚边窝着只懒洋洋的猫。刘柏棋举着相机对着老街取景,看似不怎么在意地问起,实际上竖起耳朵一门心思地关注秦姨的回答。

      白墨……挺好的名字,只是脾气怎么就那么爆呢。刘柏棋在心里暗暗想道。

      “哎,说来也不幸得很,小墨他以前不会这样的。”秦姨动作十分熟练地收针打了个结,换上另一种颜色的毛线继续织。脚边那只猫翻了个身瘫着,秦姨顺手挠了挠它的肚皮,视线又落回到针尖上,“前两年的事儿吧,当时还挺轰动的。小墨家里被几个外来的旅客洗劫了,他爸妈不幸遇难,小墨当时不在家,回来刚好撞见现场,换成谁都受不了这刺激啊,就养成现在这习惯了。别说是陌生人,我们这些老邻居也不会轻易进他家槛儿的。”

      “这样……”刘柏棋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猫尾巴,看起来若有所思。秦姨打着毛线,抽空瞄了他一眼:“我说,小伙子,你也不过是图个乐呵来玩的吧,这些事就不要管了。这么多年,不管是他还是我们都已经习惯了,我知道你好奇,之前也有人因为这样而去打扰他,说实话,我不是很愿意看见这种事情再发生。”

      “谢谢秦姨。”刘柏棋点点头,松开猫尾巴上楼去了。秦姨话里警告的意思很明显,什么意思他也知道了,不过这并不会改变他的决定。

      我不是那种人好吗,秦姨说之前也有……我和那个人是不一样的。刘柏棋撇撇嘴,赌气似的想,老旧的木楼梯被踩在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之前应该没见过面的,然而遇到白墨的瞬间,刘柏棋心里却升起一股奇异的冲动,就是这股冲动让他不由得想去靠近。

      我希望能更了解这个人。刘柏棋默默下定了决心。

      六

      陈睿就纳了闷儿了,刘柏棋那厮最近不知道在搞什么,说好的一起出来旅游,结果一天天的神龙见首不见尾,晚上大半夜才回来,一大清早的又出去了,问他上哪儿去也不说。

      不是“你们先走,我晚点儿跟上。”就是“我还有些事先走了。”陈睿心里直犯嘀咕,不会是看上哪家姑娘在这小破地方找到真爱了吧?不行必须得找个机会问问,这可太让人好奇了。

      而刘柏棋目前的状态还真有点儿那个意思。姑娘这条是对不上了,其他的倒是中个八九不离十,不然他也不知道要怎么解释自己现在这种上赶着倒贴的行为。

      是的,刘柏棋整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去白墨家门口蹲点了。刘柏棋以前也没发现自己居然这么能忍,别的不说,对一个天天笑脸相迎的人很难讨厌起来吧?可是白墨就能从一而终地坚持不给他好脸色。

      “……”白墨开门想拿蔬菜,按以往的规律,每天这个点儿陈伯都该把小竹筐放门口了。结果门才刚打开一条缝,一张灿烂无比的脸就从缝里露了出来,刘柏棋将手指挤进门里比了个V字:“嘿早上好啊墨墨~我给你送菜来啦。”

      白墨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晃得十分之贱的两根手指头,毫不留情地甩上了门:“滚。”

      “啊痛痛痛痛……”饶是刘柏棋反应快,指尖还是躲闪不及被夹了一下。他捏着手指头呼呼吹气,门后的白墨则是皱紧眉头拼命搓手臂。

      啧,墨墨是什么鬼,鸡皮疙瘩都出来了。白墨一脸被恶心到的表情,他不知道怎么就被这牛皮糖缠上了,每天都跑到他面前来刷存在感,骂也骂不走,甩脸色也没用,白墨除了继续恶语相向守住不让他进门,好像也没其他招儿了。

      刘柏棋从没在一件事上这么执着过。那阵子疼劲儿过去后,他没走,而是站起来,背靠着门和里面的人说话——他笃定了白墨还在那儿:“墨墨,你不愿意让我进去也行,咱就在这儿说说话。你别紧张,我只是想多了解你一点。”

      白墨简直要被这个人的不要脸惊呆了。从头到尾就是刘柏棋摆出一副老熟人的姿态可劲儿黏上来,现在还敢用这种又包容又宠溺的语气说话,搞得好像是他在无理取闹一样。白墨本来想说对啊我就是不愿意怎么了你快滚吧,结果话到嘴边换了个话题:“别这么叫我,恶心。”

      刘柏棋一愣,然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个抖M了,想象了一下白墨嫌弃又憋屈的表情,居然会觉得很……可爱?

      没救了没救了刘柏棋你完了。

      白墨听见门后的笑声顿时就火了。他猛地将门拉开一道,用力抵住了防止门外那人摔进来,从刘柏棋手上猛地夺过筐子,又一使劲儿将门拴上。好久没这么剧烈运动了,白墨觉得胸口起伏有些厉害,他喘了口气,摇着轮椅往屋里去了。

      刘柏棋听见车轱辘远去的声音,低头看了一下刚刚被不小心碰到的指甲盖。

      既然这边行不通,那就再换个方向吧。

      七

      小镇上的人最近都要怀疑是不是遇上变态了。前些天来旅游的那伙年轻人中,有个小伙子天天自己跑出来溜达,拐着弯儿打听白墨的消息。镇上的居民可没朴实到什么都往外秃噜的程度,一边哈哈哈打着太极,一边就把事情捅到了白墨那儿去。

      白墨简直要气炸。这货跟没事人一样,动动嘴皮子哔哔哔的就把他的生活弄得一团糟,实在是可怕。他心里莫名地憋着一团火,多少年了一直窝在这小院里,他都快麻木得感觉不到自己是不是真实存在了,却偏偏出现一个人,卯足了劲儿准备把他拽出去。

      这股火憋到对上正主时终于爆发了。在刘柏棋又一次跑到门口来找他搭话的时候——某牛皮糖已经习惯坐门口自说自话了——门一下子被打开,白墨坐在轮椅上俯视着他,脸上显出异常厌烦又愤怒的神色:“你有完没完?到底想干什么?”

      刘柏棋一愣,这是他第一次面对面地和白墨说话,一激动居然……哑巴了。

      白墨没等到回答,眼前这人只顾直勾勾地盯着他,心里那股火又烧起来,势头之猛完全挡不住,连带着语气也变得格外尖酸:“哦,背后说得好听当面就不敢出声儿了?让我来猜猜你是什么目的,探究一个残废的生活?好奇人能心理扭曲到什么程度?不会是电视台做采访的都要先通过这种方式取得特殊人群信任吧?”

      白墨觉得脑子里轰隆轰隆响,完全不知道在说什么了,只知道这些话刺得自己心里都发疼。刘柏棋是好脾气,不代表他能忍受一片赤诚被恶意曲解,更何况白墨这种自虐似的行为也戳痛他了。

      “白墨!”刘柏棋忍无可忍地吼了出来,第一次没有对白墨笑脸迎合。

      白墨住了口,攥紧拳头喘着气瞪他。

      被这样又倔又委屈的眼神一瞪,刘柏棋心就软了。他还记得不能约过门槛的规矩,就在那道不高的阻隔前蹲下来,微微抬起头看向白墨,放轻声音叹了口气:“我只是很想了解你,为什么要这么戒备?”

      “哦——了解,那没必要。”白墨嘲讽地笑了一下:“说得那么好听,还不是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就要走?别浪费我的时间了。”

      刘柏棋立马不服气地接口:“谁说了我要走?”

      “嘁,别说大话了,当心闪着腰。”白墨翻了个白眼,看起来完全不将他的辩白放在心上,“你们这些大学生都一个德行。”

      “你们?大学生?”刘柏棋敏锐地捕捉到了话里的重点,沉默两秒之后,突然伸手按在白墨的膝盖上,偏过头凑近了去看他的眼睛,“是指之前那个人?”

      “你怎么知……”视线冷不防对上,白墨被这话一惊,下意识就脱口而出了。他马上察觉出不妥,强行扼住了话头,语气又变得生硬了,但那一瞬间受到动摇的情绪还是无法完全掩盖,“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刘柏棋没有被这抗拒的态度击退。他站起身,眼里充满了坚毅:“我会证明给你看的,我和那个人不一样。”然后十分贴心地将门带上,转身走了。

      白墨面对眼前的旧门板,一时间没回过神来。

      啥玩意儿?走了?就这么走了???

      八

      接下来几天,白墨都没有见到刘柏棋,那人跟蒸发了似的,一夜之间没声没息。习惯了天天被缠着,突然自由居然感觉不大自在,白墨嫌弃地掐了一把没知觉的腿,唾弃一句有病。

      可不是有病吗。

      也不知道是说谁。

      之前提过,刘柏棋向来是个行动派,这次也一样。本来填志愿的事已经和家里商量好了,报A大的建筑系,到时候帮着填上就好。不过现在刘柏棋决定学医了,家里接到电话时还很惊讶,本来想让他学医死活不乐意的,怎么出去浪一浪就改主意了。学医自然是不会反对,可是一听说他想来D市的县城家里就闹开了,刘柏棋怕电话里说不清楚,专程赶回去做思想工作,顺便亲自将这事儿变成板上钉钉。

      那边刘柏棋忙到飞起,这厢白墨也不大好受。习惯了一个人,突然另一个人硬是闯进了他的生活,占了个位置之后又拍拍屁股走了,留下他自己还没缓过神来。

      说什么不一样,都是假的,耍我好玩儿是吧?白墨不知道第几次将糖当成盐放进咸粥里之后终于压不住气了,他愤怒地将碗筷扫到地上,乒乒乓乓碎了一地的瓷片。

      妈的本来还想考虑一下的,要是他再回来绝对不让他进门。

      要是……他还回来。

      刘柏棋没想到悄悄进行的前期工作能在白墨心里掀起这么大波澜。填志愿毕竟是件大事儿,没几个像他这么心大能直接托付给家里的,一伙人本来就定好了这两天回去。

      白墨听说那群大学生走了,在秦姨送鸡蛋过来时还不死心地追问了一遍:“都走了?”

      秦姨叹口气,有些不忍地闭了闭眼睛:“对,都走了。”

      白墨肩膀一下子垮了,面无表情地靠回轮椅上。

      都走了啊。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不过是再经历一遍,没什么的。

      九

      小镇似乎再次恢复了平静。照常的作息,照常的邻里关系,一切似乎都没变。

      只不过还是有点儿什么不一样了。

      白墨能感觉到自己发呆的时间越来越长。那人像一束光,带着灼人的温度闯进这小院里,在他心里放了一把火后又跑掉了。被包围的时候不觉得,一旦脱离了,感觉就更鲜明起来。

      不过是离开,会习惯的。白墨自欺欺人地想。

      在一个深夜,天气和某天一样,只不过今天的门拴上了。白墨躺了半天睡不着,气恼地爬起来,推着轮椅漫无目的地在院子里溜圈儿。

      木门却在这时候被敲响了。

      “叩、叩、叩。”

      停顿三秒后又是规律的三声。

      “叩、叩、叩。”

      白墨的手一颤,按在轮子上不动了,眼睛死死盯着门口的方向,像是要把那木板烧出个洞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在门外低低响起。

      “墨墨,是我,刘柏棋。”

      “我回去处理填志愿的事了。”

      “我决定学医,报的就是附近县城,很近,随时能来看你。”

      “你的腿一定能治好的,因为有我在。”

      “我说过我和其他人不一样。”

      白墨在那人开口的瞬间就愣住了,跟没了魂儿似的,直到听见这句话。他的手在颤抖,用尽力气才将轮椅推到门后,知道隔着这层木板就是那人了,却迟迟不敢将栓子抽掉。

      刘柏棋能感觉到他的犹豫,叹了口气又说:

      “墨墨,我回来了。”

      白墨按在栓子上的手一抖,门应声而开。

      在黑夜里也能看到某人笑得灼亮的眼睛。刘柏棋蹲在槛外,手从白墨的小腿后面绕过去,轻轻抱在怀里环住了,下巴抵在他的膝盖上。

      “现在,我要正式开始追你了。”

      良久,空气里才响起有些沙哑的一声。

      “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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