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刀夺爱》叶南笳

28、选择

　　身后有淡淡的芬芳，是苏合香的味道。

　　不用转身看，林静言也知道扶住她的人是谁。

　　她低垂着头，缓缓转身，先是看到一双鸦青色的卷云高缦鞋，再是一袭绯色团花纹的圆领袍下摆，腰间的九环带上只挂了一枚玉玦，在暮色里莹润生光。

　　微微仰起头，她便看到杨琰正紧紧地看着她，看得那般用力，恨不能直看到她心里去。

　　“在这长安城里逛了半日，爱妃可还欢喜？”

　　杨琰的心情似乎很好，目中光华流动，唇角微微勾起。

　　林静言看着他，“陛下一直跟着我？”

　　“你是朕的心头宝，朕自然要亲自守着才放心。”

　　林静言重又低下头去，呢喃道：“我累了，很累，很累……”

　　路旁一盏街灯的光晕淡淡笼在她脸上，越发显出她眼中的倦色来。

　　她此时的模样，像极了个迷失于荒野，再也找不到归途的小小孩童，惶恐而迷茫，让人暂时忘却了她的可恨可恶，只觉她可爱又可怜。让人忍不住想拥她在怀，替她拂去一身疲惫，为她造一处世外桃源，让她从此只知喜乐，再无忧惧。

　　他的手已经伸了出去，却又慢慢落下，忽然说道：“若你想离开那牢笼，朕现在就放你走。”

　　林静言身子一震，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话一出口，杨琰也是一惊，他也不知怎么了，竟会对她说出这么一句话，他竟要放她走，放她离开？她欠他的那笔债还没还够，他就要放她走？

　　心底却又有一个声音在劝他，那毕竟是他曾爱过的女子，在这世上唯一爱过的女子，与其执着于情债，不如就此放手，一别两宽。

　　杨琰正在纠结，林静言却已帮他做出决断。

　　她看着他，缓缓摇了摇头。

　　杨琰一怔，再次缓缓朝她伸出手，“那就让朕带你回宫吧！”

　　林静言略一迟疑，将自己的小手交到他的掌握之中。

　　她的手甫一触到他的手掌，就被他牢牢握住，狠狠攥在掌心。

　　“林静言，这是你自己选择的，朕给了你离开的机会，是你自个儿把手送过来的，朕今日一旦握住了你手，便再不会放开，到死都不会再放开！”

　　他咬牙切齿地说完，将林静言往怀里一扯，微一俯身，将她打横抱起。

　　一反常态地，怀中的女子没有半点挣扎，乖顺地依偎在他的怀里，由他抱着自己上了马车。他不放开她，她也就继续蜷缩在他怀里。

　　杨琰还是头一次见她在自己面前这般乖巧柔顺，如一只受伤的猫儿一般，乖乖地趴在他的怀里，像是在乞求他的庇护与怜爱。

　　他解去她面上薄纱，车内的四角各悬着一颗夜明珠，柔柔的光晕打在她的脸上，更增一抹温柔，如月下的轻纱一样朦胧美丽。抬手轻触，却如山间清泉一样，清泠泠地，凉意渗人。

　　虽已是孟秋，但天气仍有些炎热，可她的身子却冰凉得不像话。

　　杨琰微一皱眉，解开自己的外袍，将她紧裹在怀里。

　　明明她身子那样冷，像个冰人儿一般，可是一挨到她，他的身子便如被火折点燃一般，瞬间就烧了起来。

　　她枕在他的胸膛上，浅浅的唇色在明珠的光晕下越发浅淡，反令他更觉艳不可及。

　　他缓缓俯下头去，这是他曾渴望无数次的芳唇。

　　怀中的人依旧安静而乖巧地趴在他怀里，一动也不动。眼见他就要吻上那两瓣淡极艳极的香唇，却在最后那一瞬硬生生别过脸去，再也不看她一眼。

　　纵然她仍是昔日模样又怎样？纵然她现在在他怀里又如何？

　　她已经不是他心中的女神了，不再是那个他以为和他两情相悦的女子。

　　有那么一瞬，许是鬼迷了心窍，他竟然想放过她。若她就此放下对杨瑁的执迷，不再理会他的死活，他甚至可以对她加诸于他的种种伤害既往不咎。

　　可是她却又一次让他失望了，她明明厌恶这牢笼般的宫廷生活，为了杨瑁的安危，却仍是选择回到这金丝笼中，那就别怪他，要把她欠他的情债，全都讨要回来，连本带利！

　　马车驶入皇宫时，林静言早已昏昏睡去。她睡得如此之沉，连杨琰将她抱下马车，抱到昭阳宫她的床榻之上，也没将她惊醒。

　　杨琰原打算将她丢下就走的，却不合临走前又看了她一眼，那腿脚就再也迈不开了。

　　她的睡颜恬静又无辜，好似有魔力一般，让他看了一眼就再也挪不开视线，就这么盯着她看了一夜。直到上朝的时候快到了，他才匆匆离去。

　　林静言这一觉直睡到第二天辰时方睡，整整睡了一日两夜。杨琰请太医来给她瞧，说是她先前一直心事过重，眠浅难安，难得此时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能睡得如此深沉，倒是好事，只管让她好生睡着。

　　青萍一边侍候她净面，一边把太医当时说的那些话一一说了，“贺老太医说娘娘睡这么久并不妨事的，要是每天都能睡得这般香甜，那才好呢！”

　　跟着又一脸兴奋地道：“娘娘可知道，圣上这些天一直都守在娘娘身边。那天圣上抱着娘娘回来时，就立在您床头看啊看啊的，足足看了一整个晚上。第二天一下朝就过来了，见您还睡着，忙就把太医给请来了，太医都说无妨了，可圣上还是不放心，仍是守在您边上。”

　　“再过一会子就下朝了，圣上肯定一下朝又会到咱们昭阳宫来看娘娘的。”

　　青萍顿了一顿，瞅了眼林静言的脸色，见她神色平静，并无不悦之色，方小心翼翼地道：“娘娘，恕青萍说句逾距的话。圣上待娘娘这样好，为了娘娘，连老爷的冤案都重审了，还了老爷一个清白，待您这般的用心良苦，娘娘好歹就别再给圣上脸子瞧了。”

　　“圣上毕竟是圣上，从来只人在他跟前百般讨好他的，哪有像娘娘这样，总是跟圣上对着干。圣上脾气又不是个面瓜，您惹怒了他，便是圣上再宠爱娘娘，也罚您受了不少苦，倒不如娘娘也和软些。不然萍儿天天都在替娘娘担心，生怕您万一又惹到了圣上，被圣上罚跪、罚弹筝，便是您不心疼自个儿的身子，萍儿却心疼我的娘娘。”

　　她说着说着，声音哽咽起来，眼眶也红了。

　　林静言轻叹一声，拿帕子为她拭泪道：“傻丫头，难为你替我操心成这样，我心里自有分寸。”

　　她又看一眼立在一边的青荇，见她也正一脸企盼地看着自己，冲她点点头，“不用你们再说，我晓得我该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