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角落的我们》钧墨

7、招新2

　　慕晓雨这辈子没睡过这么简陋的床铺。

　　坚硬的木制床板存在感强到难以忽视，就连两块木板之间拼接不合缝的裂隙都清晰可辨。加上陈泽婷笑到兴起时身体的颤动，连带着她的床也在摇晃不止。

　　忍，她忍。慕晓雨翻过来，又翻过去，觉得自己好像睡在几万颗豌豆上的公主。

　　但或许是这一天舟车劳顿太累，她按灭手机屏幕，不知道已是凌晨几点，一只耳朵听着无线耳机里传来的夜间新闻，一只耳朵听着对床郑清怡的声音，竟就这么睡了过去。

　　……

　　次日下床，郑清怡怨念的脸抢先映入眼帘。

　　慕晓雨微微诧异：“怎么？”

　　“你知道吗晓雨，这是人生第一次我给别人发晚安，那个人已读却不回。”

　　“微信没有已读不回功能吧？”这种程度的常识她还是知道的。

　　郑清怡控诉：“你明明显示正在输入了！我盯着看了好久，你输入就没停过！”

　　慕晓雨开机，这才看到凌晨一点四十八分郑清怡发来一个长草颜团子裹在粉色被窝里冒鼻涕泡泡的表情包，一时语塞。

　　……看来是睡觉时被床沿栏杆挤到Home键激活了屏幕而自己的手指又恰好按在指纹解锁区域直接进入和郑清怡的微信聊天界面头发紧随其后疯狂敲击键盘导致的。

　　不过问题不大吧？那些十八年里上赶着对自己嘘寒问暖早晚报到被自己无视的家伙，不也毫无怨言吗？

　　“没有你的晚安，我彻夜难眠。”郑清怡继续控诉，“你知道吗？收到晚安及时回复是一种礼节。”

　　慕晓雨眉梢一挑：“是吗？我马上补。”

　　身为无懈可击的大小姐，当然不可以知礼而失礼。至于那些惨遭她无视的人……他们也不知道平民世界的礼节，就不算失礼咯。

　　她在对话框里输入“晚安”两个字，点击发送。

　　“你好敷衍啊。”郑清怡居然还不满意，“你也要给我发可爱的表情包才可以。”

　　慕晓雨：“……”

　　在郑清怡胁（hu）迫（you）之下，长草颜团子系列一二三四五六七八……成功打入慕晓雨的表情栏。

　　“有那么严重吗？”围观了全程的陈泽婷在旁出声。

　　郑清怡立刻靠过去：“你在看什么？”

　　陈泽婷下意识把屏幕往自己的方向藏了藏：“没什么啊，给新同学的朋友圈点赞而已。”

　　新生入学谁也不认识谁。想要在竞选里脱颖而出，自然就要在人际关系上占得先机。给越多的人留下印象，就有越多的机会得到投票。

　　陈泽婷深知这条道理，趁送伴手礼的机会几乎把四楼转了一圈，好友列表就是在那时爆炸性增长的。时间紧人数多，每个人都聊天是不可能的，朋友圈点赞便成了成本最低的维系友谊方式。

　　这天一睁眼，她打开朋友圈刷了起来。这个人怎么回事，文案和配图都冒着土气，这个人又怎么回事，广东的蚊子大这么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好意思发条朋友圈？哎呀，逛了这么久就没有看到一个逼格能和自己相提并论的。诶，等等，这个女的……

　　点进九图，从第一张开始细细观看，放大，看妆容，看头发丝，看鞋子的品牌，比自己稍稍略逊一筹。再第二张，第三张……

　　她看得入神，压根注意不到庞佳慧一个人默默洗漱穿戴完毕，背上书包出了门。不多一会儿，慕晓雨也一个人离开了宿舍，房间里只剩下埋头收拾东西的郑清怡和继续检阅朋友圈的她自己。

　　——咔嗒。

　　郑清怡凑近门边。

　　——咔嗒。

　　不是幻听。陈泽婷昨天声称“无人入住”的隔壁宿舍，正传来钥匙插.入门锁的声音。

　　*
　　Y大S市分校区由于特殊原因不安排新生军训。入学手续后大学校园里第一件大型活动便是——

　　百团大战。

　　十二点的下课铃刚刚响过，各摊位的音响还处于关闭状态。校园广播准时传入每个人耳中。

　　“白云的无意停留，成就了天空的永恒美丽。在人来人往中，你的偶然出现，让这个世界多了一份光彩。七月七，走进校园，一同欣赏独特的园林风光。脚步所达，目光所至，皆是风景。”

　　“欢迎在这个特殊的日子与广播站相约，有你，仿佛所有景色都变得特殊。在我们的校区，可以携手漫步欣赏文心湖美景，湖水风平浪静的时候，像一块明亮的大镜子，照着湛蓝的天空、火红的太阳和宽阔的大地，同时也照着属于爱情的赤子之心。”

　　“各位想要表白的同学请拨打广播站表白热线0755xxxxxxx，五毛一次，名额有限，在爱情中抢占先机，先到先得。括弧，这是去年七夕节写的稿子，记得改一下日期再读，今年可以酌情涨价到一块，括弧，括弧里的句子不要读出来，括弧完。”

　　……

　　“我读错稿子了怎么办啊羊肉肉！”

　　轻微的关门的声音。
　　一连串东北口音的“发生甚么事了发生甚么事了发生甚么事了”由远而近。

　　“七夕写的稿子，还是去年的！我忘记改就读出来了！都怪你，我明明说过糊弄前要先拿笔做个记号的……”

　　“阿鸣你是白痴吗！你麦克风还没关！”
　　叮呤咣啷。

　　“啊？可是我还没广播完诶……按哪个键啊？这个吗？我记得张子时跟我说过但是我忘了，哎呀他人呢！”

　　噼里啪啦。
　　羊肉绝望地说：“不要乱按，那个是脉冲音！”

　　争吵声戛然而止，刺耳的脉冲音响彻九天。过了两三秒，脉冲音被天气预报标准bgm渔舟唱晚取代。又过了四五秒，渔舟唱晚也戛然而止。正常音乐随即开始播放。

　　闹剧落幕，生活区从食堂贯通文化广场的校道很快人潮熙攘。

　　学生行政组织占据人流量最大的黄金地段，传单供不应求，报名表不多时就密密麻麻写满名字。种类繁多的社团摊位则各出心裁，卖力表演吸引注意力。

　　“嗤。”

　　秘书处摊位。刚用居高临下的笑容打发走一个新生的大二男干事把一条腿搁到另一边的凳子上，从鼻腔喷出一声冷笑，不知在嘲讽刚刚的新生还是广播里当众闹出笑话的人。

　　尽管穿着整洁的白衬衫，还是难以掩盖那一身的吊儿郎当。

　　少女恼火的声音快速靠近：“喂，我就领个便当，你怎么又把腿放在我的凳子上了？！”

　　男生头也不回地撇一下嘴，悻悻收回腿。

　　眼见少女抽出纸巾闷头擦拭凳面，拿脚点点她面前的地面：“田竹笑，我的饭在哪？”

　　田竹笑瞪他一眼。“在桌上啊，自己拿。”

　　“有鸡腿的归我吧。”他胡乱挽起白衬衫衣袖，“你是女孩子理应少吃点肉。”

　　“……”

　　田竹笑压下火气，扭头拿起报名表。“怎么才这几个？你都不知道别的部门有多火爆，组织部都填满第二张了。”

　　自己真是水逆，居然排班到和这人一起负责中午的招新。想也知道，他肯定把所有靠过来想了解的新生全都怼跑了。

　　不出所料，对方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反正他们也过不了部长团的两轮面试。我提前让他们知难而退有问题？”

　　“如果你是新生，看到秘书处负责招新的学长是这副模样，会留下什么印象？”

　　“你这是什么意思？”男生嬉皮笑脸，“无所谓，秘书处又不是需要维持良好形象的low逼部门。”

　　说到“low B”的时候，还特意往宣传部的广播站子摊位扫了一眼。

　　田竹笑也往那边看了一眼，冷清的程度和其他摊位的火爆形成鲜明对比。前站长张子时孤零零坐在那里打电话，脸上表情哭笑不得。那时的广播站每况愈下，看不到拿奖希望的成员一个接一个退部，张子时也引咎卸任，如今包括他在内，只剩下三个学生苦苦支撑。

　　一袭标志性白裙的简曼宁快步走到张子时面前说了些什么。尽管张子时背着身，但那脊背的紧绷还是清晰可见。

　　“说实话，咱们的人气和他们也差不了多少。”田竹笑收回目光，话中带刺。

　　她长了双狐狸眼，眼尾上挑，五官小巧，声线里天然带着撒娇般的媚意。即使有意讥讽，听起来也不至于太有攻击性。

　　男生漫不经心翘起二郎腿：“跟我一起招新委屈你了，本来你是该和你的秘书长一起的。”

　　“……”田竹笑气结。

　　这讨厌的家伙根本是油盐不进，也不知道当初靠什么通过的面试。部门里能治他的除了秘书长，也就只有……

　　田竹笑用手拨动了一下马尾辫，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一个熟悉的人影走了过来：“夏学姐。”

　　她用余光看到前一刻还懒懒散散的沈一已经闭上嘴，正襟危坐。两只袖管不知何时恢复了原样。

　　夏语冰对两人笑了笑：“辛苦你们了。天气很热，随时可以来组织部吃一碗绿豆冰粉。”

　　田竹笑刚想回答，男生就把话抢了过去：“不辛苦，我才刚来没多久。”

　　其笑容之灿烂，就差在身后加一条疯狂摇摆的狗尾巴了。

　　田竹笑悄悄翻个白眼。他确实刚刚来没多久，但她可是在摊位上独自布置了一个上午啊！

　　“我去组织部的摊位换班了。副部长还得管他的摄影社，身兼数职蛮不容易的。”夏语冰向两人挥了挥手。

　　男生腾地立正，气势如虹：“学姐再见！”

　　田竹笑：“……”

　　等夏语冰的身影渐渐走远，他犹在行注目礼。

　　“明明夏学姐手里也有个文学社，她却从来不提及自己的辛苦。”涉及到夏语冰的事情，这石头一样又臭又硬的家伙居然变得善解人意起来，“我要是能替她分忧解难……”

　　“那就等你自己当上部长再说吧。”

　　“……”

　　田竹笑敲敲酸痛的腰，坐回自己的位置：“现在的你只是干事，再有想法也得听从上级安排。筛选新人是部长们的工作。等会你只负责出示报名码，不许开口说话。”

　　广东的九月还是盛夏，日光毒辣毫不留情。

　　摄影社社员从下课铃响开始就守在文心桥头。

　　“同学，有没有兴趣了解一下我们极光摄影社？”

　　“同学，极光摄影社摊位往这边走。”

　　“不会拍照没关系，帅气学长手把手教学！”

　　“没有设备？也没关系，有手机就行。”

　　“同学……”
　　发得大汗淋漓，喊得嗓音沙哑，却收效甚微。

　　他气急败坏，走到树荫下把剩余的传单往地上用力一摔：“我靠！根本没有人来啊！都去看动漫社走秀，一群大男人穿着女装在那扭来扭去发嗲，假发假胸假屁股有什么好看的！”

　　摔完的传单还得自己捡起来，骂骂咧咧完还要继续干活。

　　社员弯下腰，传单上忽然覆上另一只手，不管怎么看都很普通的普通女大学生对他露出亲和力十足的微笑，说出的话也好似天籁之音。

　　“极光摄影社？可以多给我们几张吗？我们宿舍四个人都要。”

　　社员大喜：“没问题！学妹们对摄影感……”

　　“天太热了，用传单扇扇风。看了一圈就你们社团剩得多。”郑清怡自顾自扇了起来，“哎呀不够厚啊，再来两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