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角落的我们》钧墨

5、齿轮5

　　先预感到危险的是林玥。在足球划过抛物线最顶端时，她的手指神经质地抽动了一下。

　　在足球飞来的短短一秒时间内，一般来说能做些什么呢？

　　最可能的情况是直到被狠狠击倒，都没能察觉球体的接近。即使是提前看到向自己扑来的球，却因为难以预判落点而不知道应该继续向前走还是停在原地不动，而下意识行动的结果往往是眼睁睁看着原本能侥幸逃脱的自己反而被击中，就像是呆呆的自己凑上去被球砸一样。

　　林玥能确定自己从来没有什么超越常人的能力。

　　十八岁的人生，如同所有最普通的少女一样，衣食住行，喜怒悲欢，甚至承受了比大多数同龄人更多一点的黑暗。在过去的任意一个时间点，如果她有什么异乎寻常的能力的话，那些事也许就不会发生。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异乎寻常的事情发生在她身上，或许就只有与那不可思议之人的相遇了。

　　然而从踏进校园的那一刻起，林玥的汗毛突然竖了起来。就像在浅眠中被踩中敏感尾巴的猫一样，浑身过电般的一个激灵。

　　在被什么窥视着。有什么于冥冥中发生了改变，有什么选中了自己。

　　啊，对了。这样想来，当时在路口以为自己听到那家伙的声音……

　　不、是、错、觉、啊。

　　夏语冰走在最前面，眼角轻微地眯了一下。她转过身来，把手放在一直全神贯注听着的关关手腕上，向前牵引了一小步：“你站在这里就能看到我刚才提到的……”

　　一无所知的关关懵懵懂懂被她拉着，完全不知道反抗。

　　——就如同这一刻，林玥的耳中竟能听见足球与空气不断变化的细小摩擦声，脑海里跳出它的质量方位和不断变化的瞬时移速。脑后上空45°角距离15.23米，飞行速度182~186km/h。

　　如果自己就此不动，而关关以当前时刻同样运动状态前进，球将会打在她的脑门上，之后再次弹出，擦过她的肩膀，斜向上击中现在站住不动的夏语冰的脸。

　　偏偏夏语冰朝后挪了一步。推出关关自己却躲开，简直让人不知道这一切是否都在她掌控之中。

　　现在解决问题的办法唯有——

　　林玥厉声呵斥：“关关！你敢弄掉我的东西？！”

　　“啊？”关关吓得立刻低头。就在同一瞬间，林玥的拳头精准无误地挥向她的脑门……上方偏差2毫米方向。

　　戴着铆钉拳套的拳头，与疾速撞来的足球球面，相触了。

　　在短暂的0.02秒中，足球似乎还保持着旋转。然而紧接着的0.01秒内，那原本足以将三个关关撞飞出去的力道土崩瓦解。

　　“嘭！”

　　其实一排铆钉与球面接触的这一瞬间并没有发出很大的声音。但配上这一拳带起的尘土飞扬，让人脑海中自动出现了一拳的音效，惊天裂地。

　　就如同……徒手击飞一块从山坡上滚下来的巨石那样。

　　为了避让关关头顶被拳风吹起的一根发丝，林玥将手微微向上扬了一个小小的角度。

　　足球因此上旋，恰好回身擦过向她们跑来的运动员手臂，那表面发生了不可逆的形变，从三个并列的孔洞里喷着气螺旋环绕几圈，“啪”地不轻不重拍在那人脸上。

　　“……”

　　足球皮软趴趴落于地面，缓缓露出那人惊骇的脸。

　　林玥上扬收拳，微微扬起的下巴向球飞驰而去的方向转了一下，正好与对方视线交汇。

　　一记完美的上勾拳。纤细的胳膊里充满了瞬间爆发的力量。

　　那名运动员俊朗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起来。

　　关关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发愣：“地上没、没有东西啊老大……”

　　林玥的脸仍朝着球场那边，淡淡道：“是我看错了。”

　　奇怪的僵持将要形成的刹那，已经被夏语冰的声音打破：“腾飞，愣着干什么？差点把球踢到学妹身上，你没有一点表示吗？”

　　像是重新被按下启动开关，他改跑的步伐为快走来到三人身边，看了一眼林玥就迅速撇开眼神，不自然地挠着头发：“刚才……不好意思。部长学姐没事吧？”

　　夏语冰轻轻笑起来：“再过一年多我的职位就要传给你了，这两个学妹我看说不定可以推荐到部门去，给你们互相介绍一下吧。”

　　“用不着。”

　　夏语冰就当听不见，对林玥强行介绍道：“这位是第一临床医学院大二的徐腾飞，从小练习足球，参加过省队训练，现在是学校足球队主力，同时也是校组织部的部长助理。下任部长候选人。”

　　除了关关自己，谁都看得出来四个人的场景她只是顺带。可她却像面对查户口工作人员一样把自己的信息和盘托出，要不是全身上下挂满了行李，就差拿出手机和徐学长交换微信号了。

　　也好在有她莽撞的热情，场面才不至于在林玥不可撼动的冷脸中变得过度尴尬。

　　林玥对着徐腾飞时不时撇过来的目光，依旧没什么表情：“林玥，经管。”

　　别说籍贯爱好了，就连哪个林哪个玥都懒得奉告。

　　“比赛之后我请林玥学妹，”徐腾飞干咳一声，“咳，关学妹还有学姐吃饭。如果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饭后我很乐意效劳。”

　　关关看林玥脸色，夏语冰也看林玥脸色。
　　林玥沉默不语。

　　两三秒过去，徐腾飞期待的笑容一点点变得黯淡。夏语冰为缓解气氛连忙说：“组织部晚上有工作要和宣传部交接，我可能要过去开会，就不来了吧。”

　　话音刚落，林玥突然说：“我会去的。”

　　夏语冰：“……”没有姓名的竟是她自己。

　　替补队员带来预备好的新足球。队友催促徐腾飞归队，看到与他交换微信的陌生学妹，隐隐还传出了小范围的揶揄笑声。

　　他向夏语冰不自然地小幅度鞠了个躬，又看了林玥一眼，恋恋不舍地跑回去。就在踏入草坪时，还下意识回头看了林玥一眼。

　　然而林玥并没有再多给他一个眼神，转身走进被密集的榕树遮挡的角度去了。

　　*
　　Y大S市分校区行政楼A座，学生办公楼四楼。

　　门牌上“宣传部”三个楷体字，像是无言的禁咒，多看一眼都让夏语冰觉得窒息。

　　她对这间办公室有一种没理由的抗拒，不止是心理，就连生理上都出现了寒毛倒竖、眼眶发热、心口刺痛这样排斥的反应，就好像……这里发生过令她痛苦的某件事一样。

　　不喜欢这办公室的主人？那只是最浅层的原因。她和宣传部那位简部长堪称风评的两极，但打照面时也会礼貌微笑，彼此之间倒没有直接的矛盾。她甚至很欣赏简曼宁在学生干部里亲力亲为的作风和超高的工作效率，但对这个人，却无论如何也提不起一丝好感。

　　夏语冰只好把这一切的原因简单地归咎为——
　　气场不合。

　　就在她抬起手在敲与不马上敲门之间踌躇时，门打开了，比她矮半个头的简曼宁自下而上望过来，微微上扬的右眼角配着一颗泪痣，纯洁却妩媚：“请进。”

　　说罢转身，漆黑的发尾和纯白的裙摆轻轻巧巧，划过相同的弧度。

　　部门办公室是专门为部长、副部长和两位部长助理准备的，因此预备有四个人的空间和物资。夏语冰不喜欢摆的官架子，因此组织部办公室的空间均分给四个人，身为部长的她绝不多吃多占。

　　她见过部长一个人占据两人宽的超大办公桌，而让两个助理挤在一起面壁办公的，也见过助理们只能每天自带折叠凳过来报到的。但简曼宁是独一份——

　　整个空间独属于她一个人。覆盖天花板和三个墙面的墙纸图案是蜿蜒的暗红条带，带有莫名的压迫感，爬满黄锈的窗棂像是古旧鸟笼的栅栏。

　　原本应该放置副部长和助理工位的地方被四个并列的文件架代替，左右的两个各加了双开的玻璃门罩，排列着宣传部历年获得的表彰。另一面墙边摞着许多深色纸箱，没有贴胶纸，但开口的高度显然超过了任何人意图窥伺的视线。尽头的墙角处摆着饮料机、烤箱、微波炉和餐具盒，是个简易的食物处理台。

　　一张超长的矩形会议桌摆放在房间中央，周围摆满了收拢的空椅子，起码有十几张。简曼宁自己只占据短边的一端，文件整齐地收纳在电脑旁的两个简易书架里，从书架孔隙能看到放在最外侧的值班登记簿封面。某一页上方露出便签的一截，上面用蓝色水笔写着“人事”两个字。

　　“夏部长请坐。”简曼宁替她拉开最靠近自己座位的一张椅子，“我的副部长和助理在清点招新需要的物资，要过一会才能到。要来点红茶吗？”

　　“谢谢。”

　　夏语冰的视线在简曼宁泡茶的背影上短暂停留，接着移到表彰柜上。由上而下，忽然定格在中间的某一格。

　　那里陈列着广播站的大小奖项。最新的一张获奖证书上写着“恭喜Y大广播站S市分站获得省‘青年之声基地’荣誉称号”。时间是一年前的秋天。

　　耳边忽而传来不屑的哼声，夏语冰这才意识到自己正望着那张证书出神。

　　“这群人哑巴了整整一年了。上级一直在跟我提取缔广播站的事，亏我替他们争取了好几次机会，谁知道他们一直拿不出成绩来。”

　　柜子里属于广播站的奖杯奖状和大赛吉祥物琳琅满目。站长签名处，与记忆中相比略显隆重的字体签着那个久违的姓名。

　　那一年的广播站有多辉煌，如今就有多沉寂。

　　“尸位素餐。我看下半年的经费他们也不配拿了。”

　　一杯红茶递到面前，水温正好。夏语冰知道简曼宁正看着自己，这些话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谁让她和广播站里某人分手的节点恰好踩在一年前的秋天。

　　她握住一次性茶杯微笑着附和：“确实啊。拿不出作品的废物团队不配要经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