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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齿轮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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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一度开学季。
连绵竟日的乌云逐渐消散。载着入学新生的车辆来回往返，挤满海岛小城仅有的交通枢纽。出租车顺风车在起飞大厅外的机场公路边码得密密实实。
人声喧闹嘈杂，行李箱滚轮摩擦地面的隆隆声一层层混入停车场路面洒水车的轰鸣里。成年不久的青年学生跳着躲开飞溅的水滴，却又停顿于湿润的地表附近，留恋水汽带来的些许清凉。
这是岛城小机场八月下旬普通的一个上午，烈阳高照。
如往常的千百个日子一样，色调鲜艳。按部就班的行程表指挥着车流人流来往，重复千百次的画面无聊而真实。
“在最近的机场降落。”
机翼从云端探出，轰鸣掠过天际，目下是螺形栖于碧海之上的小岛。大桥如丝带纵横交错，将之系于陆地都市凸出的一角。
“大小姐，按照我们预定的计划马上就要到……”
“马上和机场地勤取得联系。”那位大小姐从腰间解下枪套，伸长三指在皮面上敲过，“想办法帮我把这个运到学校。我不想把话说第三遍。”
“大……”砰！“卧槽！六号你打得我大脑都震荡了！”
“闭嘴。”六号一手按住对方后脑，一手牢牢捂嘴，将那个不停耸动的脑袋镇压下去，“好的大小姐，没问题大小姐。”
电子屏上的起飞时刻表跳了一页。重新滚动到即将起飞的页面时，围在附近对照登机口的人群微微骚动起来。
因找不到空位而不得不斜倚行李车的郑清怡循声凑过去。正当她转身背向停机坪的那一刹，呼啸的阴影张翅从上空掠过，巨大的阴影将她笼罩，立刻再次重复光明。
她把机票上的航班号从头到尾对了两遍。
没错。原本预定于十分钟后开始登机，一小时后飞往G市的航班延迟起飞，其余临近时段的航班依次顺延。
不满的情绪从内至外传遍人群。有人小声诉苦，有人大声抱怨，举起手机厉声质询。路过的机场工作人员脚下生风，生怕一个耽搁被逮住。
广播应声响起：“各位尊敬的旅客，我们非常抱歉地向您传达，您乘坐的xxxxxxx次航班因为机位不足，起飞时间将推迟到两小时后。各位尊敬的旅客，我们非常抱歉地向您传达……”
该航班的一位乘客闻声上前看热闹，返回时居然发现一分半钟前还被自己背包占着的座位上已经坐了别人，是个普普通通学生模样的女孩子，扔到人堆里毫不起眼。她身体前倾，单手托腮，手机敲得稳如泰山。
乘客左右扫视，只见被鸠占鹊巢的背包丢在两个座位外公用的小桌板上，杂物几乎要顺着未拉好的开口倒出来。
“喂！”他不爽地皱眉，“你谁啊？这是我女朋友的座位！”
两旁都有人侧目，少女却好像一个字也没有听到。
“你聋了吗？有没有听到我说话？！”他扯开嗓子，大步上前抄起背包，“我叫你让……”
怒声戛然而止。
他再次扯动包带，背包仿佛塞了千斤的重物纹丝不动。他恼羞成怒地用尽全力一扯，只见开口附近的香烟牙膏牙刷哗啦啦掉了一地。
奇怪。不是因为太重而难以拖动，而是……就好像被世界上最强力的胶水牢牢粘在了桌板面上一样。
“你……”他扭头怒瞪，却被一声拖长的咏叹打断。
“啊——不好意思。”少女此时才慢悠悠抬起头来，毫无诚意抱歉道，“我还以为有五个人呢，没想到是两个人占五个座位。”
她拿脚尖点点地面，“匀一个给我喽。航班延误，我不想靠着行李推车一直站着等。”
“……”男乘客表情一狞，正欲抽手与她理论，不料整个手掌竟也完全粘连在包带上。
他抬起手来一看，只见手掌与布料交接处正以一种诡异的方式融合在一起。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看见交错的纤维纷纷插.入皮下组织，同层叠的活细胞缠死，表情霎时由不耐转为惊恐。
他的头脑一时无法理解。
……是错觉吗？经验与知识从没告诉过他世上竟有这样的事，可动弹不得的感觉却如此真实。
少女突然站起身来。他警觉地看去，这才发现他的女朋友不知何时也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倾斜着站在原地，手掌牢牢与一辆小推车扶手粘连一处，脸色仓皇。
汗珠不断从前额冒出。未知的惊惧化作耸立的鸡皮疙瘩攀上小臂。
少女抬起手来。
男乘客如临大敌——
“玥玥！”她一跃而起，奋力冲走向登机口的某个朋克风路人挥动手臂，“玥玥！玥——玥——”
声音之大，仿佛自带扩音器，声波如圈圈荡漾的水波传遍了整个候机厅。被呼唤的那人也忍不住回了回头。
看见对方面容的刹那，少女川剧变脸，“认错人啦。Kira☆~”
她用拳头抵住额头，眨眼的同时吐出舌头，做了个卖萌的表情，紧接着便回到原位安静如鸡，好像刚才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男乘客已经完全无法管理面部表情了。
不知是不是他看错，好像有什么实体随那声“Kira”落在少女掌心里。
这个人……刚才的所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拖长的呼喊穿透墙壁，传入不远处的贵宾休息室内。
“大小姐。”六号特意等那个波浪一般的“玥”字完全消失，才继续汇报道，“您所要求的事已经安排妥当，这是您的登机牌，起飞时间为您推迟到两个小时后。”
五号在一旁嘟嘟哝哝：“大小姐什么时候坐过民航客机啊，还偏不让我们准备头等舱……靠！六号你又打我，还是同一个地方！我唔唔唔唔……”
大小姐对近在咫尺的打闹置若罔闻。她正盯着手中一块小玩具出神。
左上角缺了一角的小方框内存着五个小铁珠，由上而下到达底端的凹槽之前，是被塑料挡板隔开的无数分叉路线，错综复杂。
她若有所思，缓缓将那玩具倾斜过一个角度。
五颗小铁珠接连滚出方框缺口。从同一个起点出发，却各自在不经意的某个岔口分道扬镳，奔赴截然不同的前路。
“不要再叫我大小姐了。”
五号六号瞬间分为一左一右，齐齐点头：“是的大小姐，好的大小姐。”
“……”她抬起头嗔了两人一眼，“晓雨。”
六号抖了抖。五号：“……啊？”
“原来普通人的朋友之间是这么称呼彼此的。玥、玥。”她轻轻把这个名字放在舌尖咀嚼，随即将嗓音抬高，“我说，以后在外面叫我的名字就可以了。慕、晓、雨。”
她轻撩长发。整齐柔顺的黑发波浪般在灯光下漾出耀眼的光泽，布灵、布灵。
环绕在周围的其他五个男保镖均打了个寒战，恭顺低头。
六号被五号拱出列，缩头缩脑提出异议：“大小姐，这……这不好吧？二十年的称呼一时要改掉，我们实在是有点为……”
慕晓雨突然站起身来。
六号顿时住嘴，和五个同事一起紧张地盯着她下一个举动。
哒，哒，哒。她单手搭上沙发靠背，跨步绕至六人面前。
浅棕色大檐草帽用柔软的缎带系在白皙纤细的脖颈上，身侧蜷曲的发尾随着步伐飘然起伏。明亮的黄色挂饰坠在颈间，指间勾着全球限量个位数的皮包，看似不小实则根本装不了多少东西。身上一袭从腰部开始一圈圈如同海浪波纹形褶皱的桔红色露肩长裙，脚上踏着看似平平无奇实则价值连城的黑色亮面高跟皮鞋。
她从左到右，扫视一遍排开的保镖。
“我今天看起来怎么样？”
一号点头：“大小姐和平常一样美丽大方！”
二号哈腰：“大小姐比平常还要美艳动人！”
慕晓雨故作开朗的表情垮下来，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冷淡：“真的吗？”
三号四号浑然不知大难将临，异口同声：“当然！大小姐今天格外光彩照人！回头率比平时还要高！”“不知道的还以为大小姐是哪国公主降临沙滩度假来的呢！”
慕晓雨眼中笑意已然散尽，恢复了往日肃杀。
保镖们满头冷汗哗哗往下流，恨不得将人均一米八五的身躯藏进十几个行李箱里。
“一到四号，给我去找全机场最普通的女大学生。五号六号，你们带着外面的几十个人马上联系本地的商场，给我按照最普通女大学生的样子弄身行头。要全套的，从头到脚，我就不相信我做不出那种感觉。”
她眯起眼睛，死死盯住眼前的手下们。“不要有任何废话。现在就去办，立刻、马上。”
*
新校区位于离S市中心近一个小时车程的荒野。据说这块地是十年前由几位本地富商资助，与市政.府达成协议划拨给Y大建设分校区的。校区投入使用不过四五年，这期间，尽管城区基础设施有向学校周边延伸的趋势，学生出入却远远未到达便利的程度，如绿野中的一座荒岛。
这一年开学日的日光灼烫，亮度晃得人双眼疼痛。
通往学校唯一的大门，唯一允许通行的车行道路两旁，一人多高的芦苇草野蛮生长。
校区门禁非常严格，出入车辆和人员都必须经过数分钟堪比机场安检的筛查。
除此之外，主城市的各地铁站、车站以及机场，一早就准备了学校派来接送新生的大巴和行李货车，每隔两小时发一趟。每辆大巴上都分配了至少两名佩戴名牌、穿着志愿者服的高年级学生。
正午临近。即使拉上车帘也无法彻底隔绝从车窗外源源不断向内渗透的热度，将二十一度的冷空调都捂得令人烦躁不已。
还好有车内广播将清朗的女声缓缓送入学生们耳中：“我校包容力很强，来自世界各地的留学生和全国各省市的学生都能过着愉快的校园生活。这一点，虽然只入学一年，但我已经充分理解了。”
手持话筒的学姐眼神在车厢内一转，语带笑意意有所指：“就像这位座位靠窗的同学一样。校园里奇装异服也很常见。”
众人顺着她的指示投去目光——
咣！
锃亮的高跟尖头铆钉皮靴以像要将其击穿的力道狠狠踏上车窗玻璃。
“啊！”短促的尖叫声，在接收到身边投来的一瞥之后戛然而止。
被暗指为奇装异服的少女没有理会身边瑟瑟发抖大气不敢出的女孩，两道深黑色眉毛下的眼睛自下而上直视着站在过道里的志愿者学姐。
那双眼睛里明明白白写着立刻可以把眼前之人暴揍一顿的不耐。
空气凝固了几秒。
两人对视数秒，一言不发。
学姐脸上率先露出打破僵局的笑容。
她站在那里微微笑着，如同消暑的清润泉水，使僵白大地复苏的柔柔春风，让人觉得可以立即对她说出心底的一切秘密。
学姐微笑着开口：“如果这个小小的玩笑让学妹不愉快的话，不好意思。”
她扫一眼少女利落的齐肩发，白净的脸和左脸鬓边的黑痣，以及手上的铆钉拳套，还有内衬了一件玫色无袖内搭的黑色骷颅头背心，态度自然地接续上Y大简介的其他内容。
车内仍有人将目光定在刚刚林玥伸出的那条腿上。
——那双过分大胆的黑色吊带丝袜。
少女凌厉地四下一扫，顿时令众人噤若寒蝉。她满脸不爽地收回腿，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取了一根放在鼻端轻嗅。
“啊，同同同同学，车车车里应、应该……是禁烟……呜……”身边的女生战战兢兢地向她搭话。
少女横去一眼。该女生立刻抖如筛糠：“大大大、大概是……禁烟，的吧……”
少女眯起眼睛。
“呜呜呜……我在说、说什么呀？禁烟、禁烟标志，根本、就没、没有挂嘛！同同同、同学你开心的话……你，你抽吧……呜呜我、我不要紧的……”
女生抱着头把自己缩成一个球。
少女冷冷道：“只是闻一下。”
“好好好、好的……老大您说的、都都都、都对……诶？”反应了一会才明白对方说了什么，女生怯怯松开手抬头看过去——
“那家伙不喜欢我抽烟。”少女将烟嘴放在嘴里，用力一吸，“你叫什么名字？”
“啊，啊？我我我、我叫，我叫关、关关。”
关关关？少女摆弄手机的指尖一顿：“奇怪的名字。”
“是是、是。经常有人这么说。”关关赔笑，“老大，您、您呢？”
“林玥。”莫名其妙跟那家伙断联了一整个高考后的暑假，也不知道她几点的航班，几时能到学校，住的地方近不近，她有没有……也在期盼着新学期的再次相见？
林玥撇过脸，叼着香烟单指撩开窗帘。荒烟蔓草，路的尽头是那尚望不清的目的地。
作者有话要说：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