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姽婳》予渔

34、第三十三章

　　林简是被饿醒的。

　　两人一番惊心动魄的行程下来，早就已经饥肠辘辘，之前紧张时不觉得，松弛下来之后才猛地感觉到此时已经又累又饿。

　　林简睁开眼，腾地坐了起来，发现自己除了之前因为过度奔跑造成的肌肉酸痛之外，身上竟没有其他任何痛感！

　　“筱筱！”

　　林简看到一旁匍匐着的生死未知的莫筱筱，只觉心头一阵震颤，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到莫筱筱身边，直到感知到莫筱筱均匀的呼吸，林简方放下心来，长舒一口气打起精神来，有心情打量周围的景象。

　　这是一个呈现圆形扩展的洞穴，空间广阔，林简抬头，头顶上端是一片看不到尽头的黑，也不知道此时已经深入了地底下多远。而在林简的脚下是一个凸台，直径十米左右，这个台子呈现圆柱形，从地底延伸上来，周围是黑压压的水，这个台子独立其上，仿若立在洞穴中间的花萼。

　　石台的周边雕刻着古朴繁复的花纹，纵然历经岁月仍然显得十分之精致华美，林简站在中间，有种俯瞰世界，世间唯我独大的出尘之感。

　　洞穴的顶部缀了几颗不知材质的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光线，照亮这一片地底下亘古神秘的空间。

　　林简看着自己脚下，发现这石台上的交错的纵横的花纹让人十分之目眩神迷，仔细看下去，林简发现这是一个十分精妙的阵法，然而这个阵法对自己这种程度的人来说就像是小学生遇到微积分，自己几乎完全看不懂，而且，林简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似是有一个声音在叫嚣着让自己不要靠近。

　　林简谨慎地观察了很久，一直不敢太过沉浸其中，这个阵法似是流淌着一种魔力，能够摄人心魄，让人忘乎所以，为之倾倒迷惑。

　　林简近期看了不少的奇谈知怪，曾经看过这样一个传闻：一男子误入深山，不知身处何处，忽然看见二人衣袂翩跹，蹲坐对弈，衣着隐有前朝之感，男子待立其旁观完一局便离去，然等他最终找到了出山的路回到人世，发现世间已经过完了几十年。

　　林简直觉，故事里的男子应是误入了跟此时类似的阵法。

　　这个类似古代祭台的凸台究竟有什么奥秘？四面黑水，自己又该如何逃脱？

　　“怒木，喜火，悲金，惊水，思土”，林简知道，只有去南边寻找火的方位自己才有可能逃脱这个阵法空间，问题是，眼下“思土”究竟是什么意思？

　　地上的莫筱筱还在睡着，没有半丝醒来的迹象。

　　林简舒展身体，躺在了祭台之上。这石头不知是何材质，温暖润泽，躺在其上竟一点也不觉得冰凉坚硬。

　　这一天实在是经历了太多，林简叹息，本以为遇到萧墨这个术界中人已是意外，孰料这么短的时间内又遇到穷凶极恶的一伙人，而那背后的术者随手丢出的一个阵，就蕴藏了万般变化杀机四伏，让自己如此焦头烂额。

　　还需要变强！林简抿唇，眸光愈发坚毅，纵然自己力量有限，但是不应该畏惧：这伙丧尽天良的人，不论是何种方法，一定要让他们得到应有的天道报应！

　　然而这次林简实在是高估了对手的力量。戴金丝边眼镜的中年人确实对阵法颇有造诣，然而不管是在术法凋蔽的而今社会，还是在术法盛行的远古时期，若非天赋卓绝者，很少有人能做出这样集五行于一体的机关阵法，中年人只是偶然间被赏赐了这个机关阵，然而估计连赏赐他这个阵的人都不清楚其间的奥秘，不然断不可能将其赏赐出来。

　　当林简掉入这个阵，脖子上的红色珠子闪动的刹那，有些宿命的东西便渐渐打开，天道开始轮转。

　　林简此时的感觉是自己在玩一场真实的密室逃脱，问题是自己目前毫无头绪，而莫筱筱依旧在沉睡，林简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莫筱筱这一觉睡得十分蹊跷，林简唤了莫筱筱良久，她一直没有醒来，万幸的是，无论是脸色还是呼吸，莫筱筱均十分正常。

　　林简心中有什么突然闪过，但具体是什么一时之间却说不明白！

　　这样的空间里，很难察觉到时间过了多久，林简感觉自己想了很久，可是一直没有任何头绪。

　　手心的纸包已被汗水濡湿又再次干燥，林简终是没有使用它，一方面是因为不知道这个纸包究竟有什么用，万一把萧男神也召唤进这个阵到时候再也出不去那岂不是罪孽深重？再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是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喊，“林简，相信自己……”

　　相信自己……

　　林简一寸寸看过整个洞穴，目光最终聚集在脚下的阵法之上。

　　相信自己！相信自己的力量！林简，你是最富天赋的巫，你的身体里流淌着最神奇稀有的血液！你应该桀骜如苍鹰，张开羽翼搏击于苍穹；你应该勇往直前，不惧怕一切险阻；你更应该洒脱傲然，摈弃一切的迟疑困惑……

　　血脉里有什么在叫嚣着奔涌而出，与心内那个阻止自己的声音大声抗争，不由自主地，林简的眸光凝聚在脚下的阵。

　　太极八卦，三变成爻，六十四卦，瞬息万变……

　　似是冥冥中有一根线，指引着林简的眸光游曳在那些繁复的线路之间……

　　林简的目光落在一个点，刹那间似是魔怔般紧紧地望着那方台面，那里不同于凸台其他地方的颜色，一滩小小的红似是鲜血凝就，仔细看去，竟是凝成了一朵曼珠沙华的模样……

　　这样看起来无比圣洁的凸台，为何会有象征妖异灾难的曼珠沙华的存在？

　　林简的手，不由得抚上那朵花，心中某个地方突然间变得很疼，那种疼痛难以形容，似是从灵魂深处透出来的碎裂。

　　林简捂着胸口倒在了台面之上，冷汗连连，她想自己又是犯病了，不然怎么又会产生这种绝望、心痛的感觉，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林简咬着唇，脸色苍白如雪，眸光无神地扫过昏暗的洞壁……

　　等一下！

　　林简的眸光瞬间点亮，望向洞壁之上。

　　原本空无一物的洞壁，像是突然被人用水墨蘸画泼墨，突然之间出现了无数壁画，画上有很多人，一个个面容很美，衣袂纷飞，穿着道袍，半仙之态，看起来圣洁而凛然，然而壁画之上，无论老幼，这些人一举一动间却透露着自持恭谨，那种打从心底里的敬意似是透过这些壁画喷薄而出。

　　那群人的身子，都面向着祭台的方向。

　　祭台中间到底有什么，让这群人无比恭敬忌惮？

　　胸口的剧痛愈发强烈，林简只觉脑海中有什么在蠢蠢欲动，极致的苦痛之下，林简脑海中有什么突然断裂，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林简看到自己漂起来悬浮在凸台的上空。

　　那些壁画上的人突然间活了过来，一个个竖高冠，着宽袍，容颜出尘，仙风道骨。

　　他们从洞穴的上空飞身而下，姿态优雅，休迅飞凫，罗袜生尘。脚尖一触及那些黑水，水底忽然间生出了朵朵鲜活的莲花。

　　这些人仿若在进行一项仪式，动作潇洒却井然，全程鸦雀无声，脸色恭谨，眸光却藏着激动，慢慢地踩着莲花来到凸台周围。

　　林简往下望，发现凸台的正中间躺了一个人。

　　这人的头偏着头发散落脸颊边上，从林简的这个角度看不清这个人的面容，只能看到他白发的发顶，一只墨玉的簪子，衬得发纵然全白却并不干枯，莹润亮泽，似是隐有流光倾泻其上。

　　这人跟下面的人一样身着白色的宽袍，除了未着冠，其余的打扮跟底下那群步步生莲来到凸台下的人一模一样，然而林简却觉得这个人有一种区别于下面那群人的气质，林简说不清这种气质是什么，但是这种特质让这人仿若明珠，明亮透彻，于人群中让人能一眼瞧见。

　　这人似是睡着了，趴在凸台上一动不动。

　　凸台下的人却不敢打扰，无声地踏着莲花来到凸台近处，恭敬地站立。

　　林简发现站在最前方的是一个女子。这女子一张俏脸明艳异常，皮肤欺霜赛雪，只是樱唇紧抿，眸光沉谨，一副高高在上、凛然不可欺的神态，林简觉得，她这模样看起来倒像是偷穿了大人衣衫的小孩一般透着一种强撑的气势，看起来颇为怪异，而且不只是她，整个凸台下的人似乎都在散发出这种刻板、高人一等的仪态，乍一看飘然若仙，再看却莫名心生怪异。

　　林简觉得这女子有些面善，可是一时之间却也想不到究竟在哪见过。

　　恰在此时，凸台上的人似乎动了。

　　他撑着额缓缓坐起，衣衫如流云，发若飞瀑，一举一动纵然缓慢漫不经心，却透着一股常人没有的风仪。

　　林简觉得这个人亦是似曾相识，可是却看不清楚他的面容。

　　高台下那个女子模样恭谨，垂头不敢望向高台上的男子，声音却压抑着激动，“恭喜仙人渡劫醒来！”

　　“恭贺仙人渡劫归来！”女子身后的人齐齐呼喊，瞬间声音响彻洞穴，回声朗朗，久不平息。

　　似是为这声音所摄，林简感觉到高台上的男子身形一僵，之前挺直的脊梁竟似是突然间弯了下来，仿佛这一刹那经受了残酷的打击，半晌后林简方听到这个男子的声音，清冷如碎玉，“退，十日后再来！”

　　台下的人鱼贯退出，仍旧步步生莲，浅笑端庄，努力保持着自己的风仪。

　　然后，林简看到高台之上，男子忽然间吐出一口血，那口血喷在玉黄色的凸台上，破碎如莲。

　　不知为何，林简的心也倏地一痛。

　　十日的时光很快便过去。这十日里，男子盘膝端坐，身姿一动不动，仿若一尊坐化的雕像，林简却感觉到这个男人身体里透骨而出的悲伤，他似乎已经失去了生存的意志，生命力在飞快地流逝。

　　林简莫名地想要流泪，想要制止，可她被禁锢在这方天地之间，半分都不能移动。

　　唯一的变化便是男子身前的那一摊血，血迹竟慢慢地渗透了台面，一点一点，慢慢洇开成一朵血色的曼珠沙华。

　　十日后，那群人再次涌入，一个老者将林简先前觉得面善的那个女人领到前方，对着高台之上躬身恭谨道，“我教感怀仙人孤寂，特培育好女随侍仙人左右……”

　　那个凸台上似乎凝成了雕塑的男人此时终于动了，他缓缓站了起来，垂头望向下方，声音喜怒难辨，“而今，你们连我的道侣之事都敢插手了吗？”

　　平静清冷的语调，下方的人却各个噤若寒蝉，跪倒在地连呼“不敢！”那个在前的女子似是不敢置信般泪盈于睫，身子颤抖，脸色瞬间惨白。

　　“今日我本有要事告诸诸位！”

　　男子重新端坐，林简心头此时不祥的预感却愈发强烈。

　　她眼睁睁看着这个男子声音如玉碎，带着一种凛然的决意，响彻这巨大的洞穴之内，“我成仙日久，本该早已坐化天地间，因为忧心尔等，故留滞千年，而今吾将归去，蓬莱不日将坍，尔等需早谋迁徙之地……”

　　仿若一滴热水滴入了油锅，下方人群瞬间沸腾，再也顾不上先前的风仪，一张张脸充满了惊恐。

　　“仙人！为何突然如此？”

　　一男子眸光悲愤，出列询问，或许是因为太过愤怒，他仰起了头，直视他们心中的“神”。

　　然后，林简看到这个男子的瞳孔猝然放大，满脸的不敢置信，惊讶，悔恨，歉疚……多种情绪在他眸中闪过，最终变为一种认命般的了然，脸色刹那间一脸灰败。

　　“无他，吾弃汝！”

　　没有为什么，我只是不要你们了！

　　男子清冷的声线再次响起，林简却发觉到他平静的声音之后压抑的悲伤，心中那种疼痛的感觉愈发强烈……

　　下方一个个人不甘抬头想要质问，可是，当他们仰头看到高台上人的面容之时，脸上的不甘愤恨瞬间凝固转变为惊恐，仿若戴上了一个滑稽的面具，哽在嗓子眼的话再也无法说出，只剩下无边的悔恨。

　　下一刻，高台上的男子宽袍一扬，高台下的人纷纷如离弦的箭般飞快地向着洞穴上方飞去，只是不同于来时的踌躇满志，风度翩翩，这群人此时一个个脸色灰白，眸光悔痛。

　　再然后，整个洞穴开始晃动，碎石从洞顶簌簌掉落，凸台上开始出现裂隙，那男子始终却蹲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如一尊雕塑。

　　林简发现自己突然间从高空掉落，失重的瞬间，她的眸子扫过高台之上男子的面容，然后瞳孔猝然间放大！

　　高台上的那个男子，竟是生了一张同萧墨一模一样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