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九章 歌盛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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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白氏等入殿！”
白莲转身朝采莲院的姑娘们轻轻点头，而后双颊昂扬，大步踏入殿内，身后紧跟着的是陈游娇小的身躯。随后，朱雀、柳烟等人也收起浮躁与不安，拘谨地迈着步子。
萧宝卷坐在大殿上，肆无忌惮地同潘玉奴大声说笑着，旁若无人。
殿中散着靡靡熏香，众王公宠臣在两侧排开，面前摆着矮桌，金觞佳肴皆备。
茹法珍躬身上前，伏在萧宝卷耳边轻轻道：“皇上，人都到齐了。”
“徐世剽呢？”萧宝卷往底下扫了一眼，皱眉道。
“徐大人称体感违和……”
“又装病？哼，是不想见到朕吧！”萧宝卷恨得咬牙切齿，而后一声冷笑，“但这徐世剽便也活不过今夜了。”
茹法珍听闻此言，阴邪地一笑，退到一旁。
陈游悄悄抬头扫了一眼，没有见到萧懿父子，有些失落地继续低下头。颈脖有些酸楚，陈游仍然不习惯降下自己的尊严朝别人低头弯腰。
不过，总有一天会习惯的吧，陈游无奈地苦笑，身体晃动了一下。
此时，原本以红袖掩嘴轻笑着的潘妃似乎注意到了陈游，缓缓起身走到她面前，来回打量了一番。
殿内有人窃窃私语，白莲等人也开始紧张起来。
陈游很想抬头瞪回去，然而内心却有些别扭，便把脑袋低得更深了。
潘妃绕着陈游转了两圈，面对着她停下脚步，似笑非笑命令道：“抬起头来。”
“是。”陈游轻声应道，将颔下高高昂起。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贱名游儿。”
潘玉奴端详着陈游粉妆玉琢的面孔，嘴角浮起一丝笑意，转身一扬纱袍，对萧宝卷说：“皇上，开始吧？臣妾已经迫不及待了。”
萧宝卷赶忙点头示意，四周弦乐声声，《肆夏乐》在殿中飘荡回响。
于烁我皇，体仁苞元。齐明日月，比景乾坤。陶甄百王，稽则黄轩。訏谟定命，辰告四蕃。
白莲上前一步，高声领唱。众女罗衫齐舞，婀娜一片。
《肆夏乐》唱的是赞歌，以乐颂德，以歌盛美。
萧宝卷洋洋得意地在御座上随着乐音起伏而摇摆着身躯，仿佛《肆夏乐》中揽乾坤得日月的皇帝便是自己。
君王亦是常人，身边若无忠言逆耳，皆以虚空之德妄赞御体，最终只会让君王沉迷于优美的赞颂辞藻之中，对自己所犯下的错误习焉不察，终酿大错。
萧宝卷便是这样的例子。如果他能容得六贵人在近旁，且时时愿听老臣劝谏之言，便也不会一次又一次地让罪孽加深，终沦为昏君。
这个两月以来，在白莲的悉心教导之下，陈游已将《肆夏乐》的曲谱歌辞熟记在心，她一边唱着，一边不时地望着殿上锦华灿灿的御座。
这样的词曲，那名少年皇帝根本配不上。
陈游望着萧宝卷正自我陶醉中的身姿，不由得蹙起娥眉。
《肆夏乐》曲毕，陈游小步上前，乐声戛然而止。陈游不甘不愿地向萧宝卷行了礼，抬头清清嗓子，明亮至极的歌声便从她的喉间流淌出来。
一碧万顷沧海，
迩时蛟龙入江。
山林虎啸天庭，
四方踔厉风发。
五汉英豪雄起，
六幽光照盈天。
齐天皇土赞歌，
八纲阴阳调和。
酒罢余欢旋舞，
十里尽散华珠。
陈游所吟唱，乃是白莲亲作《十行歌》，十句词头藏着由一至十，意欲十全十美，嘉华永蔼。在与白莲商讨入宫献唱的曲目时，陈游总是担心自己会由于紧张胆怯而发不出声音。
“那么，你就清唱吧，游儿。”白莲那时是这么对陈游说的，“让世间只容得你的声音存在，便可无所畏惧了。”
陈游记住了这句话，便越唱越有自信，渐渐地进入了忘我的状态。
此刻，大殿内一阵沉默。陈游如同百灵啾啾般的歌声惊艳全场，就连萧宝卷也不由得将身体从御座上往前挪了三寸。
陈游唱罢，默默在内心舒了一口气，抬头想略察众人的反应，却一眼便望见了先前在御花园内所遇见的那名少年。
南康王。
南康王名宝融，字智昭，齐高宗明帝八子。
陈游的视线与萧宝融不期而遇，萧宝融浅笑，温和地朝陈游点头赞许。
这个人当皇帝也许还不错。陈游暗暗回以笑容，心想。
命运极其恶劣地戏谑了陈游一番，她的这一想法最后竟成了现实。萧宝融之后确实登上了帝位，然而他却是南朝齐的最后一名君主。萧宝融登上宝座尚未得以喘息，梁便取代了齐。
萧宝卷拨了赏赐，采莲院众人纷纷跪拜谢过，这才得了恩准退场。
潘玉奴若有所思地望着陈游远去的袅袅身姿，许久不做声。
“爱妃为何不说话？难道是对刚才那些女子感到不满意？”
“不，皇上。臣妾甚是满意，只是对那名叫做游儿的女童感到十分惊奇罢了。”
“爱妃若是欢喜，朕随时都可召她入宫再为爱妃献唱。”
潘玉奴大喜，忙笑意盈盈地欠身道：“臣妾先谢过皇上了！”
两名宫女奉旨将白莲等人送出宫门，将赏赐下来的金银珠宝都运到牛车上，嘱咐了车夫一些注意事项，而后便收下白莲作为谢礼的一对翡翠镯子，回宫里头去了。
“游儿，你今天的表现不错哦。”白莲替陈游理了理衣襟，赞扬道。
陈游脂粉未卸，头上戴着的假髻依然沉重，她只得轻轻摇摇头，应道：“如果没有白莲姐姐的《十行歌》的话，游儿恐怕只能躲在姐姐背后滥竽充数了。”
“就是嘛，那都是白莲姐姐的功劳才是！”朱雀双手交叉脑后，大声嚷嚷着。
“臭丫头，你是在嫉妒吧？”柳烟在一旁窃笑着戏弄道。
“怎么会，我可是天底下最喜欢最疼游儿的人了！”说罢，朱雀便一个飞扑将陈游抱住，“来，游儿蹭蹭！嘿嘿！”
“放，放手！”
“各位……”突然，宫门一侧传来一声低低的男声。
众人一回头，却见南康王萧宝融微笑着站在身后。
“小王爷！”白莲赶快带头下跪。
“快快请起！”萧宝融赶紧上前扶起白莲。
白莲起身，仍有些局促不安道：“不知小王爷有何事……”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小王突然想来送一送各位姑娘罢了。”萧宝融细声回答，他的身子瘦弱，即使身着华服也无法给人一种富庶人家子弟的感觉。衣袍被寒风一吹，轻轻扬起，好似在瑟瑟颤抖。
白莲有些哑然：“这无缘无故的，怎么能让南康王亲自送行，恐给小王爷徒添不便吧。”
“没有的事儿。”萧宝融走向陈游，“不知这位姑娘能否答应小王一个请求。”
陈游少许一愣：“小王爷请讲。”
“游儿姑娘可否将头上的雀钗赠于小王？”
雀钗？那可是白莲借于陈游之物啊。
陈游看了一眼白莲，见白莲点头默许，便取下雀钗，恭敬地递给萧宝融。
萧宝融双手接过，揣于手心：“谢谢姑娘。”而后莞尔。
陈游望着萧宝融苍白的面色，不禁感到，虽然从御花园巧遇伊始，萧宝融的脸上永远带着柔和的笑容，然而，那恹恹的笑容却总是带着些莫名的凄凄然。
永元二年的元旦，陈游第一次入宫。就在她离开宫殿不久，建康城内随即刮起了一阵腥风血雨。
永泰元年七月，萧宝卷的父亲，也就是齐明帝萧鸾在驾崩前曾对太子说过：“作事不可在人后！”
萧鸾此言，实质上是要自己的儿子以郁林王为戒，让他在被别人算计了之前早早地除掉祸害。而萧宝卷也的确将这句话的宗旨处处贯彻到底。尽管茹法珍等人常常唆使萧宝卷诛杀所谓的“逆臣贼子”，然而却无不是为了应顺萧宝卷的本意。
至于郁林王萧昭业也并非明君，萧鸾要萧宝卷以他为戒也不无道理。郁林王即位之后，举止荒淫无度，同样过着糜烂的生活。当时的萧鸾早已掌握实权，想要废帝篡夺王位的野心堪比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萧昭业却毫不顾虑，依旧寻欢作乐。不久，萧鸾便杀了萧昭业，另立其弟萧昭文。
公元494年，萧鸾又杀害了萧昭文，在建康称帝。为了巩固政权以免留下后患无穷，更为了“作事不在人后”，萧鸾便下令屠杀皇室正统亲族，几乎将齐太祖一脉尚存的子嗣将近30人杀绝后，方安心执掌朝政。
由此看来，萧宝卷此后的虐杀臣子成性兴许和他的父亲萧鸾有些关系。
夜深了，浓郁的色彩将建康笼罩在暗黑之中。
直阁骁骑将军徐世剽将身子浅埋在被褥之中，辗转反侧着。
自己已称病多日，再这样下去，一直不去面见圣上也不是个办法。
圣上？徐世剽不禁冷笑了一声。
或许比起萧宝卷那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这个称谓更适合自己也说不定。
徐世剽暗暗下了决心。豫州裴叔业也好，雍州萧衍也好，若能联手，必定能将萧宝卷赶下历史的舞台。哦，对了，也许那个崔慧景也是一名不错的人选……
正想着，窗外却飘来了一阵焦味儿。
“后厢房失火啦！还有后院，边门，都烧着啦！”下人们惊慌失措的叫着。
徐世剽内心一惊，赶快起身查看情况。也来不及穿戴完毕，徐世剽只着一身单衣，打开房门。
一股血腥味儿扑面而来，徐世剽仿若明白了什么似的，赶忙取了剑飞奔出去。
茹法珍站在徐府大门口，身后一排禁卫军将箭矢端于弦上，等待着最后一刻的命令。
大门开了。有一个健硕的身影慌忙奔出。
茹法珍露出了恶魔般的笑容。
“射！”
历史，到底需要多少的血肉来造就？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九章 歌盛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