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九 蚀骨的恨与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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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十点，HXH监狱上空压着欲雨不雨的漂浮着灰白云朵的天，它们大块大块地堆积着，遮蔽了本来湛蓝的底色，连阳光都是没精打采的冷白。
西索被带进院子里，尽管他戴着手铐和脚镣，他仍然显得身姿笔挺，气度不凡，仿佛那枷锁不存在，仿佛他走向的不是枪决的场地而是加冕的皇座。他站定了，缓慢地向场地扫视一圈，犹如巨人睥睨着蝼蚁。
库洛洛捧着书走上前，其他人端着枪向后倒退，留下他们单独交谈。「西索，再过几分钟，你就要站在你的创造者面前了，若不忏悔而死去，头顶着所有的罪孽，那是多么可怕的事啊。当你站在公平的审判者面前的时候，再忏悔就来不及了。难道你要嘴唇上带着轻蔑的玩笑走近主森严的宝座吗？」
「是玩笑吗，可敬的牧师大人？」西索嘲讽似地翘起嘴角，「我想，临死前忏悔这一条训诫，只有你们才用得着。对我而言，死亡不过是另一场伟大的冒险。我已经迫不及待投入她的怀抱了。」
「在枪决你之前，你还有什么别的要求吗？」
「有三条。」西索平静地说，「一，请不要给我打封闭针。二，请把我的手铐和脚镣拿掉。」
狱卒看向伊路米，他点点头，目光掠过西索投在那方张着大口的墓穴上。「就这样做吧，他不会逃了。」
狱卒胆战心惊地拿掉了西索的手铐和脚镣，像是害怕西索去掉了束缚后会立刻扑上去把他们撕成碎片。几十支枪防备性地对着他脑门，西索活动一下手脚，站直了。去掉了束缚的枷锁，他显得更加桀骜不驯，自由不羁，那头红发在风中火一样猎猎燃烧。
「最后一个要求。」他注视着伊路米微笑着轻声道，「我有几句话要对伊路米典狱长、我的行刑官说。」
伊路米慢慢地走上去，不远的路，他却觉得像是走了一个世纪。他一直走过了警戒距离，在西索前方停下来。他们像昨晚那样面对面站着，是可以瞬间取走对方生命的距离，但这次迎接他们的不再是欢愉，而是荆棘鸟把荆棘刺入胸膛。
「伊路米，」西索发出声悠长的叹息，「有时候我想，如果时间可以倒回，如果我们早二十年相遇，我们之间大概会有所不同。我只是西索，而你，只是伊路米。」
「你是我所见过最厉害的对手，如果可以，真想继续这么和你交锋下去。」
他们对视着，他看着西索狭长妩媚却形状残忍的灰色眼睛，他发现它们并不是全灰，在接近瞳孔的地方，有一小片浅浅的蓝色湖泊。
「不过，虽然你判断敏锐，还是免不了失误，或者说，你发现了，却下意识否定它。因为你不希望那个人是我。多么巧合啊，千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你爱上了那个凶手。」
伊路米缓缓眨了眨眼睛，似乎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他一向运转飞快、能在几秒钟内把人从头分析到脚的机器般的头脑此时好像突然在关键位置嵌进了一个生锈齿轮。
「凶手……？」
「对，」西索露出一个不知哪里有点孩子气的笑容，天真而残忍，「虽然我平时杀人很注意美感，但遇到你弟弟——是叫奇犽和亚路嘉吧——这样青涩美味的果实，特工世家的继承人，还是有些把控不住啊……」
空洞的黑眼睛瞬间瞪大——
「许多强者都是闭门苦修来的，不错，但不是所有。你弟弟被你管得太紧，成天训练，足不出户，一旦出门，必定出事——相信我伊路米，就算你那天不放他们出去，那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我毫不费力就套出他们还有个强大的哥哥，我就是那时候知道你的。」
「啊，真伤脑筋啊，这么多美味的果实，先吃哪一个呢？不如先杀了亚路嘉让奇犽恨我，再杀了奇犽让你恨我收获比较大，不是吗，爱与恨本就是表里一体的。你觉得如何呢伊路？你终于可以如愿以偿了。」
伊路米觉得他又回到了十二年前那个下着雪的夜晚，他追着那些血脚印——44码、高跟鞋、踩着不疾不徐步伐的血脚印，喉咙里像被灌进一口冰锥，彻骨寒冷从心脏蔓延到四肢，可他的心脏却还能轰轰跳动，像下一刻就要迸裂一般疯狂搏动。那时，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念想：活下去，把那个凶手揪出来，千刀万剐。
可笑的是，他现在异常希望自己死在那里。
他忘了呼吸，独独还有自己左边第三根和第四根肋骨下的那份跳跃，奇慢无比地搏动着，最后渐渐沉寂下来。与着昨夜旖旎的荆棘欢愉，还有二十六天奔跑于黑白之间、穿插于正邪两面的回忆，飘到了这片惨淡的天空上，被HXH监狱上空常年不断的强风一吹，散开了去。
黑地与白天如此刺眼，心脏都要崩溃了。
原来如此。西索，你，很好。
很好，很好。
就像是把一个瓷杯突然放在火上烤，突然又丢进冰天雪地里。他的世界在短暂的曙光后，再度迎来灭世的黑暗。
他盯着西索眼睛里那片浅浅的蓝，面无表情。
“伊路米长官！！”狱卒惊恐地叫起来。那个长身玉立、一向不苟言笑的长发男子，在瞬间化成了一头失去理性的凶兽！在看到他眼神的一瞬间，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倒退一步——那是疯狂的绝望的充满杀戮的眼神，让人心里所有的黑暗都被引发出来，仿佛置身于无底的深渊之中，看不见一点的光，耳边只有寒风呼啸，脑海浮现尸山血海，世界遭遇灭顶之灾。
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到，遭遇欺骗和背叛的愤怒和伤痛席卷了他所有的理智，他照着西索的肋骨挥出重重一拳，西索躬身咳出一口鲜血，随后拳头如雨点般砸在身上，毫无章法、劈头盖脸地痛揍。
“还击啊！杂种！”伊路米厉声嘶吼，“为什么不还手？！你敢对我弟弟下手，为什么不把我撕成两半？！”
西索沉默地站着，任由他发作。伊路米大口地喘气，心脏轰轰狂跳，喉咙里涌上一阵血腥味，对西索的恨意刻骨铭心。这时候，他看到西索微微张开薄唇，对他轻笑。
“爱与恨本就是表里一体……”西索呢喃道。
就像有人在他脑海里点了个灯泡，电光火石间，伊路米猜透了这句话的真正含义——西索分明是在暗示，他有多恨他，就有多爱他。
被愚弄的怒火一下窜出来，海浪般叠在一层层愤怒上。伊路米发狂地绞住西索脖子，凶神恶煞地把他压在地上。
“你想让我死对吧？”伊路米的手臂渐渐收紧，西索的喉咙在重压下发出微弱的咯咯声，“想让我死是吧？那就死吧！死吧！我会亲手送你下地狱给我弟弟陪葬！”
他看着西索火焰般鲜红的头发，斜挑入鬓的细长眉毛，高鼻梁下一抹水色的嘴唇，有种不是仇恨但是却比仇恨浓烈一百倍的感情涌出，像龙卷风一样，轻易毁灭他的世界。
西索凝视着他，伊路米足以绞死人的手劲下，他居然还能说话：「果然比起蓝天，我还是喜爱暗夜的颜色……」
伊路米怔了一下，看着西索用那双他不知看过多少次，但是这一刻却和任何一次看起来不同的灰眸和他对视着。伊路米的心脏像是被荆棘穿透一样撕裂般地一阵剧痛，他嘶吼一声，把全身的力气灌注在左手食指上。
那声枪响的巨大噪音几乎把近在咫尺的他耳朵震聋，但神奇的是他居然还听得到西索说话。
西索蜷身又喷出一口血水，然后直视着伊路米笑了，左胸第三根和第四根肋骨之间漫出一片鲜红，伊路米从来不知道一个人能流这么多血。
「你的枪法还是那么准，伊路米，真高兴……」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最后化为虚无。
他不动了。
任何人的眼睛都可以空洞无神，但那绝对不是西索的。
伊路米踉跄地后退一步，看着西索失去光彩的灰眼睛。心脏在疯狂地叫嚣，耳朵还在嗡嗡作响。
干得漂亮，西索，干得漂亮。
这个以性命做赌注的赌，终究还是你赢了。
你以一己之力，毁掉了揍敌客家的整整一代。
奇犽和亚路嘉沉睡在枯枯戮山冰冷的墓穴，只有松涛和寒风的陪伴。
柯特成为一个不会说不会笑的木偶人，最终也遁入泥土。
妈妈精神错乱，长久哭泣而失去视力。
而我呢？
我花了十年去追杀那个凶手，赌上我的性命要把他推下地狱。现在，他的尸体如愿以偿地横在我眼前，而我失去世界里最后一抹曙光。
如果时间能够倒带，如果能早一些相遇，一切是不是会变得不同？
可惜，一切都晚了。
他听到了动脉瘤砰然破裂的巨大响声。
一颗晶莹的泪珠从他苍白的脸颊滑落，像在预示着生命的终结。
天空看起来离他那么近，像西索浅灰眼瞳里那片浅蓝色的坚冰。他曾经亲睹它们的融化，又见证过它们冻结成亘古不变的冰。
他像傻瓜似的，紧紧握着一块冰锥，最后他打开手，手心里只剩下一滩水，而他的手被冻得通红，几乎麻木。
他第一次舒心地笑了。
他向坠落的天空伸出了手臂。
——既然离地狱只有两步之遥，那么我将与你沉眠于此。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九 蚀骨的恨与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