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库》成邑二年

1、车库

　　“他妈的，真他妈的！”我开着车一路上都在不停的大声咒骂。
　　最近真是倒霉透顶，明明可以放假休息一段时间，可偏偏公司又接下一个出了名麻烦的客户。大家都推三阻四的，有的生病，有的结婚，有的生孩子，只有我这个资历最浅，年轻力壮的重劳力没有任何借口，于是老板想当然的派给了我……结果不但假期泡汤了，连正常的休息也不能保证，每天加班到后半夜。
　　屋漏偏逢连阴雨，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买的房子可以收了，本来是个高兴的事，可是刚一收房，就发现了一大堆的问题，什么户型不符，墙体有质量问题等等，成天和物业打架。但是为了省钱，我还是把租的房子退掉，匆匆住了进来，这又交房租又交月供的日子实在不好过……想着待会就可以洗个热水澡，睡个好觉，不禁心里又热乎了点，唉……毕竟这个是自己的家，也算是有个落脚的地方了。
　　很快就开到了小区门口，车里的电子表显示是午夜一点钟，我不禁又骂了句他妈的，居然加班到这个时候了。这是个刚刚建好的小区，周边设施很不完善，路面坑坑洼洼不说，周围还是大片大片的工地，安全起见，平时我都是把车停在地下车库。我将车子缓缓驶到了地下车库门口，在昏黄的路灯下我看到了“瑞国家园地下车库”的字样，但是车库的大门居然是紧锁的，那个平时负责看门的保安也不见了踪影。太不象话了，这是什么物业呀，我立刻拿起了手机，拨打了物业的电话。“嘀……嘀……嘀……”，电话一端传来的却是忙音，这深经半夜的居然物业电话占线！我不甘心的又拨打了几次，结果都是忙音。一定是那个看门的保安，跑去用物业的固定电话打私人电话了。想起平时那个保安就是一副吊儿郎当消极怠工的样子，不禁又骂道：“他妈的，真他妈的！”我已经不记得这是今晚第几次重复这句话了，但是实在是除此之外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走出车子巡视了一下车库大门，大门被一个大铁锁紧紧地锁住，看来凭我的一己之力肯定无法打开的了。转过身，看到的是一片遍地瓦砾的工地，远处用做工棚的简易房里闪着几点微弱的灯光。难道我要把车子停在外面？不行，那也太不安全了，车子要是被个路过的小混混顺手砸了可怎么办，虽说现在小混混都已经回家睡觉了，但还是不放心呀。
　　无奈之下，我又坐回到了车里，发动了汽车，沿着坑洼的小路继续向前走。虽然已经搬进小区半个月了，但是早出晚归的，对周边的环境还真是不怎么熟悉，说不准有个停车场什么的也好，让我忍过这一宿，明天再去找物业算账！正想着，前面隐约看到了一点灯光，虽然还不确定是什么，我依然加大油门顺着灯光找了过去。这里居然是一个通往地下的入口，一个灯泡高高的挂在门口，虽然没有任何标示，但是隐约能够看到伸向地下的路上被标好的白线分成了两条道，似乎是一个地下车库的门口。
　　虽然觉得这个车库门口让人有点说不出的感觉，但是稍一迟疑后，我就顺着右行道开了下去。这条通往地下车库的路，是螺旋向下的，下坡的路好陡，比平时的那个地下车库陡很多，我不得不打起精神，紧紧地抓住方向盘，踩着刹车，控制好下滑的车子。一圈，两圈，三圈……由于全神贯注在车子的控制上，我已经记不得转了多少圈，只觉得转了好久，好像陷入了一个漩涡一样，只能随着他不停的下陷，眼前路上的白线也有点模糊了，好像变成了一条绳索，将我一点点拉向漩涡的深处……就在我这种不安的感觉渐渐扩大的时候，道路上出现了“通往13号楼”的字样，一下子我的不安就被驱散了，我想可能是自己太过疲惫，以至于产生了幻觉，以至于觉得自己在这个通道转了很多圈。同时感到欣慰的是，我家就在14号楼，这个通向13号楼的地下车库想必离我家很近，不错嘛，这样就可以免得以后从车库出来还要走很远的路了。
　　转眼就来到了这个地下车库收费口，一个保安坐在收费亭里，旁边是路杆，再里面便是熟悉的地下车库，昏黄的灯光，洋灰地面……这个一定是地下车库的另一个入口，今天不知怎的封闭了老的路口，这个物业也太差劲了，换了入口也不通知一声。我看了一眼车里的时钟，绿色的显示屏上是1点30分，居然因为改了车库入口，导致我少睡了30分钟！真是让人恼火！车开到了收费亭，我摇下了车窗，那个保安缓缓地走出来到了我的车窗前，我立刻骂道：“你们这是什么狗屁物业，换了入口也不通知业主！”但随即一股恶臭扑面而来，我急忙掩鼻，而那个保安竟然只是低着头拿个本子不停的写着什么，并瓮声瓮气地说道：“几号楼几单元？”这种态度令我更是气不从一处来，我忍住那股子恶臭，大声呵斥道：“跟你说话呢，你这是什么态度，换了入口也不写通知，害得我大半夜在这里兜圈子。” “几号楼几单元？”我得到的还是这么一句低沉的问话，这让我不禁看了一眼这个保安，这个保安的模样有点陌生，好像之前没有见过，穿的倒是普通小区保安那身蓝色制服，胸前的员工牌上写着13号，衣服有点褶皱，而且油腻得有些发亮，好像很久没有洗过的样子，我似乎能够找到恶臭的源头了。由于他始终低着头，油腻的长头发挡住了脸的上半部分，只能隐约看到带着裂口的嘴唇。
　　大半夜的，我也不想和这个保安过多纠缠，于是我大声说道：“14号楼4单元401，明天再和你们算帐。”这个保安随即在本子上记了一下，撕了张纸条给我，我拿来了纸条，纸条上也是油腻腻的，让我感觉好像抓到了那个保安的衣服，有点令人作呕，我随手把纸条扔到了常放停车票的格子里。那个保安转身打开了路杆，我加大油门开进了车库，忽然我不禁回头又看了一眼那个保安。他正侧面站在收费亭里，依然没有看到他的正脸，但却隐约看到他的嘴唇似乎向上翘了翘，分明是个冷笑。
　　我开车缓缓地驶在地下车库中，想选择一个合适的车位来停放，但是始终都没有找到。不是因为车子太多，没有车位停放，而是整个车库中居然没有一辆车子。虽然这个小区刚刚开始入住，但是每天晚上回来时，总也能稀稀落落的看到几辆车子呀，今天这是怎么了，难道大家都没有发现这个入口，而把车停在了外面？
　　“咣当，咣当……。”这个车库就是这样，一个区域的停车场和另一个区域都被一个个大铁门分开，而每一个铁门都有一道门槛。如果你开着车子选车位的时候，就总会不停的轧过这些门槛，然后“咣当咣当”。平时，对这个种声音还比较习惯，但是今天“咣当”的声音回响在一辆车都没有的这个车库里，甚至还带着回声，让人觉得有点不舒服。我已经有点不记得开过了多少个铁门，平时都是随便找个空车位把车子停下，从来也没有在车库里多停留过，没想到这个地下车库居然这么大，像是个迷宫一样。迷宫？这个想法让我不禁打了一个寒噤，我不会迷路吧，因为一直按着画在地上的路标开车，转来转去的，已经记不清开来的路线了。而且这个车库里这么空旷，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到一辆车子，每个开过一个铁门，进入到一块停车场，都和上一个一模一样 ……
　　突然，当我开进一个铁门后，我看到一个人出现在这个停车场里，这让我心里感觉舒服了一些，至少证明这个车库里除了我还有别人在。那个人是坐在一个小马扎上，位置差不多在这片车库的中间，穿着也是那身蓝色的保安制服，由于他背对着我，只能看到一个背影。不管怎样，我决定就把车停在这片停车场了，至少这里有个人，让我感觉稍微安心一点。我看准一个标着301的车位，迅速将车子停靠好，勒住手刹，走下车，“嘀嘀”两声，将车子锁好，正准备找个出口上楼，一丝不安却泛了起来。好奇怪的人呀，这个保安怎么会深经半夜的在这个空旷的停车场坐着呢，而且从我开始驶入这片停车场，到把车子锁好，似乎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回头看过一眼，而是纹丝不动地做在那个马扎上。按道理说，这大半夜的，一辆车子开进车库，怎么也要回头看一看车主的样子吧，而且他坐得直挺挺的，一点都不像睡着了的样子？地下车库中刮过来一阵阴冷的寒风，风中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难闻的味道，我感觉汗毛立刻竖了起来，本来我还想过去打个招呼，顺便问问离这里最近的出口在哪里。但是现在我一点不想去接近那个人，只想赶紧离开这里。
　　我抬起头望了望周围，前方就有一个标着“通往13号楼”字样的指示牌。本来平时我走路都是缓缓地，但此刻不知为什么我三步并作两步地向那个指示牌奔去，走到那个指示牌下面，居然根本就没有什么出口！按照平时，我肯定会破口大骂，但是此刻不知怎的，竟然一点想骂的意思都没有。我抬头再次环视了一下周围，这片停车场已经没有标志出口的地方了，而那个始终背对我的保安也从始至终都没有动过一下，心中那一丝不安已经泛滥开来，我觉得自己好像是开始跑了。我跑过了一道铁门，跑到了另一片停车场，这片停车场也有一个指示牌，我跑了过去，居然还是没有出口。刚才我是不停的找一个入口，而现在我却在不停的找一个出口，真是太可笑太荒谬了，但此刻我却一点都不想笑。
　　我连续跑过几个铁门，在每一片停车场里寻找着出口，我心里默默地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要慌，不要着急，慢慢找，一定可以找到的，我感觉自己已经能够慢慢安静下来了，虽然还是在跑，但是步伐已经不那么杂乱了，可以控制住自己了。可就在这时，我的眼角向旁边一瞥。就这一瞥，让我险些跌倒在地上。我竟然又看到那个保安坐在停车场的中间了！
　　我觉得我浑身的血液都已经充到了大脑里，脑子嗡的一下，刚刚保持下来的一点点冷静，已经被摔得粉碎，就剩下了战栗。我明明已经跑出了很远，怎么可能又看到了这个古怪的保安呢？噢，我明白了，对了，对了！一定是刚才我太慌张了，其实我是在绕着圈子跑，结果又回到了这里。我硬从脸上挤出一丝笑意，责怪自己太傻了太蠢了，被这点事情给吓慌了神，不就是个古怪的保安吗？没准就是大半夜的睡不着觉，跑到这里来撒呓挣而已。这样想着，我心里渐渐释然了一些，我放慢了脚步向那个保安走了过去，想和他打个招呼，问一下地下车库的出口在哪里。就在这时我脚下绊了一下，看到了一个车位的号码：301。这……这不正是我刚才停车的号码吗？可是我的车子呢？我的车子在哪里？难道我的车子转眼间就被偷了？难道我并不是在兜圈子？难道这是另一个保安？难道……我的心一下子被抽紧了，脑子里一片混乱，一个个“难道”在大脑里窜来窜去。
　　我抬起了头，看着那个端坐在停车场中央的保安，只见他缓缓地转过了头，我想离开，可是我的脚已经不听使唤了，之前风中那股难闻的味道也越来越强烈了，我看到了一身褶皱的保安制服，一头油腻的长头发，一个干裂的嘴唇，从那干裂的嘴唇嗡嗡的发出了阵阵的冷笑。在这短短的几秒钟里，我能感觉到我身上的冷汗一点点的渗出，直到浸湿了我的衣服，阴冷的风吹过来，让我连续打了好几个寒战。而当我听到那笑声时，我不禁怪叫一声，连滚带爬的跑掉了，我不停的跑，跑过了一个铁门到了另一片停车场，却又听到那冷笑，看到那个保安冰冷干裂的嘴唇，看到空空的301号停车位，闻到空气中传来的阵阵腐臭的味道，我已经完全没有了思维，我觉得自己已经疯掉了，只知道不停的向前跑，跑过了一个个铁门，却总是看到那个保安在向我冷笑，空空的301号车位……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影子出现在我的眼前，那是我的车！我找到了我的车了！我不顾一切的冲向我的车子，哆哆嗦嗦的拿出钥匙，解开车锁，一下子扑进车里。这个车库实在是太可怕了，而只有在这个车里才是我唯一安全的地方，这里是我的堡垒。发动车子！对，快点发动车子，我要立刻离开这里。我的手不停的在抖，我完全没有办法把车钥匙插进钥匙空里，最后我用我的左手抓住我的右手才勉强把钥匙插进了钥匙孔，发动了车子，我一脚将油门踩到了底，车子飞也似的奔了出去。我开着车子冲过了一个又一个的铁门，我认为我已经逃离了那个可怕保安，但那冷笑声，那腐臭的味道却不知为何始终环绕着我，这种感觉让我觉得自己处在崩溃边缘。
　　就在这时我看到了一个收费亭，收费亭里似乎有个人影，而路杆挡住了去路。我不知这个是不是我进来时的那个收费亭，我也不想知道了，我不能停车，如果在那个收费亭里再看到那个保安，我会立刻崩溃掉的，我要冲出去，不停车。我下意识的手伸向车里那个放停车票的格子，抓到了那个油腻腻纸条，而拿到眼前的时候，那纸条竟然变成了一缕头发！头发很长，而且油腻腻的，是那个保安的头发！我大叫一声，将那头发扔了出去，同时脚下踩死了油门向那路杆冲了过去。不知是否撞到了那个路杆，也不知那个收费亭里有没有那个保安，总之我一闭眼就冲过了那个收费口，开着车子顺着车道向上开去，我什么都不想，只想赶紧开出这个地下车库，只想回到地面上去。
　　渐渐看到了一丝亮光，那亮光不断的扩大，我知道快到出口了。我觉得自己已经到了嗓子眼的心慢慢又回到了我的胸腔里，我紧紧地握住方向盘，好像握着这一线希望，生怕失去他。终于，随着车子发出嗡的一声，我冲出了这个地下车库，一片星空映入眼前，一阵清凉的夜风吹过，将刚才那股腐臭驱赶的干干净净。我发现我回到了那条坑坑洼洼的小路上，我确信我已经回到了地面。回头看着那个黑洞洞的车库入口，好似一个通向地狱的漩涡。我不敢迟疑，立刻将车子开回到小区门口，也不管有没有停车场，就随便把车子停靠在一旁，锁好了车。在锁车的瞬间，我仿佛看到车里计时器那绿色的屏幕上显示着“1：30”的字样？太奇怪了，这不是我刚到那个地下车库门口的时间吗？可是我一点也不想往下想了，我太累了，我只想回到家里，洗个热水澡，然后睡个好觉，对了，我还要给公司老板打个电话，说我生病了，不能上班了，让我好好休息吧……
　　我走回到家门前，掏出了钥匙，打开了房门。刚才的发生的那一切，还不断的在脑子里盘旋着，但我硬是把那些思绪压了下去，我不想再回到那个可怕的地下车库了，不想再回忆那一幕了。现在我已经回到了家，就让这一切永远的过去吧……
　　我缓缓地推开家门，一阵阴冷的风吹了过来，我看到了昏黄的灯光，我的思维经过那一切已经变得迟钝不堪了，我只是慢慢睁大了双眼，却完全反应不出发生了什么，走进了屋里，我踏到的不是我的木地板，而是洋灰地，而且这地上都划着白线，编写着号码，我好像又看到“301”那个号码。这时我的脑子渐渐清醒了起来，在眼前的竟然又是那个地下车库，而且一个穿着油腻腻的蓝色保安制服的人正背对着我坐在车库的中央……

　　“清晨总是最美好的。”这是老张长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每天他都会起得很早，去把当天的晨报拿到车站去兜售。而且在这之前，他还要简单阅读晨报的内容，以便向那些在车站等车的人宣传，提起大家的兴趣，这样才能卖的好。这也是老张一直觉得很骄傲的地方，因为他觉得自己不同于普通的报贩子，而是接近于文化人的。
　　今天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新闻，这时老张注意到在晨报副刊的一个小角落里登着一则消息，大概是说某公司白领，深夜开车回家，离奇死在小区周围工地的事情。医生初步诊断为惊惧而死，而死亡时间大约是午夜一点半钟。这事虽然有点古怪，但是似乎每天都有些稀奇的事情见诸报端，读者们已经没有任何兴趣了。唉……还是再看看有什么其他消息吧。而在老张报摊旁边，堆着一摞没有卖出去的过期报纸，其中一张露出了一角，同样是在副刊，上面登着一篇关于新建小区“瑞国家园”由于建筑商迷信而取消了13号楼的编号，社会各界对此展开讨论的消息……

作者有话说

　　这是丹尼斯给我的第一篇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