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响（噬神者2RB）》湖砚

1、chapter.1

　　“我的愿望是和blood队长结婚” 。
　　——藤木玲子，7岁。
　　罗密欧收到这张明信片的时候，感觉正被深渊凝视。
　　一年前他发起了这个面向孩子的临终关怀项目，实现那些身患绝症的孩子们最后的梦想。一开始是代表blood发起的，得到支部同侪的支持后，演变成了以极东支部名义的社会公益项目，固然提升了神机手的正面形象，但也招来了一些碎嘴团体的说三道四。
　　不过罗密欧的本意只是实现那些孩子的愿望，其他的事情他并不关心。
　　大多数时候，收到的明信片上写的愿望只是想要玩具，好吃的，漂亮衣服，一次热闹的派对，一趟愉快的旅行……并不难办，他都用募集到的资金一一完成了。偶尔有一些“想见见（天国的）爸爸妈妈”“想再和（已死的）小伙伴一起玩”“想听（去世的）姐姐唱歌”之类令人为难的问题，罗密欧也想方设法地尽量找到了能代替的解决之道。
　　然而这一次，他可能真的面临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我的愿望是和blood队长结婚”。
　　来自重症监护病房的明信片，笔迹歪歪扭扭，深深浅浅，写到最后几个字差不多散了架；罗密欧又看了一眼落款的名字：藤木玲子，括号7岁——自己进木兰罗盘的时候，好像也是这么大。
　　脑内补完了大概50种可能出现的局面之后，罗密欧决定，还是先去告诉队长吧。

　　“这可难办了呀，”正在餐厅吃饭的黑发姑娘放下手里的叉子，很为难地转向罗密欧，“那个孩子知道现在的blood队长已经是我了吗？不是朱利乌斯了哦。”
　　“不……我想她指的就是……你。”证据是明信片上画着两个简笔画的头像，两个黑发黑眼的女孩子，一大一小。
　　七海有些困惑地皱了皱眉头：“政府部门会同意吗？”
　　“不不不，只是办一场婚礼一样的仪式啊，像过家家一样，让这个孩子做一次你的……新娘？然后她的愿望大概就实现了吧——不是真的结婚，不是的，只是过家家。”
　　七海认真地想了想，推开面前的盘子，正坐对向罗密欧，双手端正地放在膝盖上：“我的国家有一句俗话，婚姻大事，不可儿戏。”
　　完蛋，和预想的完全一样。罗密欧仿佛听到希望之门关闭的声音。
　　这位来自极东以西的大陆的队长，虽然登记卡上的年龄是20岁，然而罗密欧时常怀疑，她的20岁是从被考古队挖掘出土开始算的。
　　现在还有哪个女孩子留长发的原因是“我的国家有句俗话，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啦！
　　本来她这样的人设一旦接受之后还觉得有些带感，出任务的时候扎着马尾穿着男装挥舞长剑也相当好看；并且她只是用这种奇怪的俗话约束自己，并没有因为自己一年四季都穿着男款的制服，就认为奈奈和雪儿的穿着打扮“有失体统”。虽然第一次见到艾莉莎的时候，她曾经试图劝说她拉上拉链，但对方表示“胸大拉不上”之后，她震惊归震惊，也没有再多说话。
　　再加上晴臣老司机对于她的男装品味的高度评价，七海在执行任务之外，也是挺受欢迎。
　　于是有杂志社发来采访及拍照请求的时候，支部长推出了七海和艾莉莎，拍摄了一组写作征兵广告读作时尚大片的写真。当期杂志出刊后反响十分热烈，艾莉莎再次成为坊间投票的“最受欢迎女神机手”第一名，从复职的佐久夜手中成功夺回帝位。
　　而男装的七海意外杀入了“最受欢迎男神机手”榜，并打败蝉联三期的索玛，跃居第一。
　　“真是活久了什么都能见到啊，极东支部最受欢迎的男人居然是个女的？”BY第7名的晴臣，“不过那种危险的百合气息我倒是十分欣赏。”
　　所以藤木玲子小妹妹，也是看到那期杂志之后，才会有……和blood队长结婚……这样的想法吧。
　　“体谅一下7岁孩子的少女心啊队长，”罗密欧不放弃地继续劝说，“你也是女孩子，就没有幻想过自己——呃，穿着白纱做新娘的样子？”
　　七海愣了一下，然后很认真地回答道：“在我的国家，新娘不穿白纱。”
　　如果用荒神做比，罗密欧觉得，队长的“无聊无趣”已经到了马尔杜克的级别。
　　也就是秒杀他的级别。
　　到时候实在没办法，还是让她穿着正装去慰问一下藤木玲子好了……罗密欧想，婚礼什么的，以自己的能力，很难说服一头马尔杜克。
　　等等，所以是不是换个人去劝说试试看？

　　“早上好，英俊的队长。”
　　“早上好，美丽的操控员，”七海很自然地回应了芙兰的问候——自从她成为那个什么什么投票的第一名之后，支部里好多人都这么叫她，她也不觉得奇怪了，“今天有什么有趣的事吗？”
　　芙兰敲了几下键盘，调出任务画面：“没有特别指名你的任务，不过愚者航母那里——”
　　“不要。”干脆利落的拒绝。
　　“……抱歉，我忘了，”芙兰又切换画面，“去镇魂废寺切个破面猴子怎样？今天凌晨收到了勘探队被成群结队的破颜金刚袭击的报告。”
　　“没问题。”七海接过芙兰递来的出击申请单，惯例信手一填，然后签上自己的名字。
　　“自己去？”芙兰看着她写下一个名字。
　　“自己去，只是破面猴子而已，”七海说，“我多带点补给就行了，而且今天大家都在忙吧。”刚才过来的路上，她已经擦身过好几个急匆匆的神机手了。
　　“可是你旁边那个人看起来很闲的样子。”芙兰说。
　　七海转过头。
　　“早上好，英俊的队长。”
　　“……早上好……英俊的……朱利乌斯上尉……”

　　这可能是朱利乌斯回来之后，七海第一次单独与他出任务。
　　七海盘算了一下，发现“可能”两字是多余的。
　　从极东支部到镇魂废寺，乘坐军用直升机大约50分钟的距离，七海却觉得已经过去了50个小时，屁股好像已经长在座位上了，颈椎也因为一动不动地扭头看窗外的关系，仿佛被用胶水粘死，一辈子都转不回去了。
　　啊，地上有间破房子——随便来个什么都能让七海觉得有趣，至少比现在有趣。
　　她不想和朱利乌斯一起出任务的原因是，总觉得一旦任务目标达成，在等待收队的时间里，会发生一些不好的不愉快不想看见的事。
　　如果任务地点是愚者航母，那就更糟了。假如现在让她和朱利乌斯两人一起去愚者航母执行任务——并且任务目标还是蝴蝶，她可能会当场自断右手强行辞职。
　　去他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她的国家还有句俗话叫壮士断腕呢。
　　“你已经不怕冷了？”朱利乌斯突然说。
　　“……啊？嗯，习惯了。”七海依然看着窗外，其实还是有点冷。
　　“我记得第一次带你们到镇魂废寺的时候，你打的喷嚏比全队加起来都多，手都冻得拿不住神机了，一剑挥出直接脱手，倒是正好砸中一只跳跳，不算白费。”
　　“……这种事不要老是记在心上。”真烦。
　　朱利乌斯眯眼笑了笑：“也对，你现在已经是英俊的队长了。”
　　“……别再……叫那个名字了……”
　　七海完全不冷了，从脸开始热得不行，脸颊耳朵头顶，脑髓在颅腔里噗噗冒泡。突然脸上被一个更热的东西碰了一下，她下意识地转过头，迎面撞上一个有棱有角的盒子。
　　“开工前先暖和一下，”朱利乌斯把手里的软盒牛奶递给七海，那似乎是他放在保温箱里一路带来的，“无糖全脂，对吗？”
　　“……嗯，对。”

　　任务目标是一组破颜金刚——一组是多少？落地后七海马上联系了芙兰，对方提供了目前的准确数据：大约6头。
　　“分散行动吧，”朱利乌斯说，“6头全部聚集到一起就麻烦了。”
　　“没问题。”
　　虽然现在的队长是她，但是七海还是习惯性地遵从朱利乌斯的指示。两人从镇魂废寺的两边分别上山，全程用通讯器沟通，很快就找到了任务目标。
　　“运气不错，”通讯器里朱利乌斯的声音带着一点无线电的沙哑质感，“我这边有4头，你那里的负担可以轻一点了。”
　　七海不知该怎么回答。
　　她面前是3头破颜金刚，和稍远处的一头战车。
　　她觉得先行队探查报告的准确率已经快赶上天气预报了。
　　“你那边怎么样？”没有得到回复，朱利乌斯又问了一遍，“听得到吗，队长？”
　　“听得到，没问题，”七海说着，把神机切换到重炮模式，填充一管弹药，“等我解决了这里就去帮你。”
　　通讯器里传来朱利乌斯低低的笑声。
　　七海切回长剑，任务开始。
　　战车暂时没有发现七海，三头猴子也围成一团，坐在雪地里专心进食。七海观察了一下各自的方位——战车和猴子之间还有一个拐角的距离，于是她提剑贴墙靠近猴子，开启捕食。
　　神机张开大嘴一口咬下，一段爆裂。
　　三只猴子瞬间进入战斗状态，捶着胸口一阵叫唤。七海听到地图那一边远远地也传来猴子的叫声，大概是朱利乌斯也进入战斗了。
　　七海后跳躲过了第一只猴子的飞扑，侧滚躲过了第二只猴子的连环打桩，紧急开盾扛住了第三只猴子的压杀——她的后背也抵到墙了。
　　七海稍微侧头留意了一下战车的动静，然后抬手一记疾龙卷冲出猴子的包围；滑行停止的瞬间立刻转身，拉开弓步切换重炮，扣动扳机。
　　子弹准确无误地炸裂在一只猴子的脸上。它被冲击力推倒在地，然而后面的两只丝毫不受影响地赶上。七海再次切回长剑，疾龙卷冲向猴子，上挑一剑砍中第一只猴子的下颚，转身挥臂又是一剑砍中第二只猴子的腰腹。第三只猴子一阵捶胸，连环打桩滚了过来。
　　“什么情况，你那里似乎有点吵？”朱利乌斯问。他那边也传来此起彼伏的猴子叫。
　　“我这没问题，可以解决。”七海说着，一矮身躲过打桩，然后挥剑斩落了一只猴子正朝她重重捶下的手臂。
　　“真的？”
　　“我的国家有句俗话，各人自扫门前雪。”
　　“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不要多管闲事。”
　　七海听到战车履带和后蹄同时踩上积雪的声音了，这句话她也想对战车说。
　　一段爆裂快要结束了。七海又填了一管弹药，然后以最快的手速切回长剑，又是一记疾龙卷扑向最近的一只猴子，小跳一步紧急捕食，维持住了爆裂状态。
　　战车似乎就在不远处，七海已经能闻到铁锈味了。她闪身避过两只猴子的交叉攻击，一脚踩上一只猴子的背，在空中切换重炮，切换爆弹，一枪轰中了两只猴子的正脸；巨大的烟花伴随着血肉炸开。
　　七海落地的瞬间，她听到一只猴子气绝倒地的声音。
　　她想起浩太曾经对她说，他的国家也有句俗话，好像是真男人从不回头看爆炸？
　　七海飞快地让神机咬了一口猴子的尸体，然后继续投入战斗。
　　任务时间过去了2分11秒，目标还剩下三头。
　　3分26秒，两头。
　　5分59秒，一头。
　　七海望着正朝她打开胸前装甲的战车，喘口气，丢了个闪光弹。
　　稍微歇一下，七海想。毕竟她的国家有句俗话，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你那还好吗？”通讯器又响了，朱利乌斯的呼吸稍微有些乱，“我好像看到闪光弹了？”
　　“一切顺利，”七海说，“可能还能拨出几分钟去帮你。”
　　朱利乌斯又笑了。
　　“那就好，自己小心。”
　　他的话音落下的瞬间，战车也从晕眩状态恢复，胸前的装甲打开，一枚导弹从肌肉组织里绽出，对准七海发射。七海来不及思考，身体本能地往前冲出一段距离，然后猛地反向折回。
　　导弹与她擦身而过，巨大的冲击波掀起漫天积雪，地面也随之震动。七海被爆炸的气浪吹上一旁的屋顶，幸好及时开盾护住了头脸。
　　“发……什么……炸……”通讯器里传来断断续续的询问，电波被爆炸干扰了。
　　七海索性不再理睬朱利乌斯的联系，暂时关闭通讯，握着神机从屋顶跳下，空中开启捕食，一口咬住战车的背部装甲，然后顺势落地——一段爆裂。
　　又有弹药了。七海就地一滚，滑到战车下腹，背部紧贴地面，对准战车微微开启的装甲盖板按下扳机。
　　脉冲波穿透了战车的腹部至背脊，巨大的荒神吃痛地扬起前蹄。七海赶紧滚出它的攻击范围，直起身体稳住脚步，一抬头看到另一枚导弹战车胸前发射出来。
　　没有时间躲避了，七海就地伏倒同时立刻开启护盾。然而导弹却高高地越过她，在她身后差不多十米开外的地方爆炸了。
　　七海回过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爆炸的飞尘中快步走出。
　　“不要突然切断通讯啊，”朱利乌斯说，“我以为你失联了。”

　　任务开始后7分12秒，所有任务目标讨伐完毕。
　　七海联系了支部操控室，得到了直升机15分钟后才能到达的消息。
　　“早知道就带本书来——你是不是想这么说？”七海转向朱利乌斯。对方的嘴正张了一半，听到她这么说，笑了笑，不开口了。
　　不管什么时候来，镇魂废寺的雪好像都没有化过，风也一直夹卷着割人的冰渣。七海转身背过风口，拉起男式战斗服的领子遮住了自己的脸。
　　“我有两个问题一直想问。”朱利乌斯突然说。
　　“如果是不知该不该问的问题，那就不要问了。”七海说，把脸闷在领子里。
　　朱利乌斯又笑了笑：“第一个问题是，我回来之后……队长你是不是有些讨厌我了？”
　　七海脸上一烧——脑子里也是一烧。
　　“……不是的，”又小又闷的声音，“没有那回事。”
　　身边的积雪被踩动了，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那个人好像走了过来。七海低头看着地面，把领子又拉高了一点。
　　“嗯……我明白了，”朱利乌斯说，“那第二个问题是，队长你的那个投票……”
　　“你……你也要帮罗密欧……吗！”
　　从罗密欧提起什么藤木玲子的事以来，两天里来了前后六批人，奈奈雪儿莉薇基尔浩太艾莉娜，连艾莉莎都一边玩头发一边若无其事地提了一提：“听说有人要跟你结婚啊？”
　　认真地说，七海有点烦了。
　　然而朱利乌斯眨了眨灰色的眼睛：“罗密欧什么？”
　　“嗯……没事，你问吧。”
　　“如果你不想回答的话可以不回答，”朱利乌斯继续说，“我只是看到那份杂志有些好奇，为什么你现在都不穿女装了？”
　　七海拽着拉链的手僵住了。
　　她并不是执着这个。
　　“我的国家有句俗话。”七海从领子里抬起脸，转向朱利乌斯。
　　“各人自扫门前雪？”
　　“不是，”七海摇摇头，“是‘小明的爷爷活到90岁，因为他从不多管闲事’。”
　　七海自己都觉得这样的态度有些过分，然而一旦起了头就收不住势了。果然她说完之后，气氛略显尴尬。七海默默地转过头，继续研究地上的雪花了。
　　那该死的直升机……怎么还没来？15分钟有这么长吗？
　　七海低着头往前挪了一步，又一步，又一步……尽量地离朱利乌斯远一些，然而身后的人突然开口了。
　　“说起来，我的国家倒也有个习俗。”
　　“……是吗，是什么。”随口一接，并不是真的想知道。
　　心意不诚的提问大概被识破了，朱利乌斯一直没有回答。七海忍不住回过身，看到他正抬头望着旁边破房子的屋檐。
　　“那里有什么？”七海走过去，顺着他的目光往上看。
　　然而那个意大利人突然低下头了。
　　一呼一吸的时间里，七海眼前落下一片阴影，唇上触到了什么温软的东西。神识似乎跳闸了，呼吸心跳思考通通暂停，全身的感知都汇集到了那点若即若离的气息上。双唇间的温暖像奶油似的化开，七海感觉不到自己了。
　　然后，时间恢复流动。
　　“在我的国家有一个习俗，在同一枝槲寄生下的两人必须接吻。”七海听到朱利乌斯这样说道，辨不清他的语气。
　　她从方才的混沌中回过神，然而大脑还没有恢复思考。她茫茫然地抬头望向那排屋檐，腐朽的窗棂下，确实挂了一枝槲寄生。
　　“……嗯，是这样啊。”七海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虽然那确实是习俗性的，礼节性的，循规蹈矩安分守己的……亲吻。
　　七海抬起神机，切换到重炮，一枪轰掉了那块破屋檐，连同干枯的槲寄生。
　　“收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