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忘蝶》月当楼

4、残夜无名（一）

　　我刚迈出步子，就看到宛绚已经从吧台内扯了手提包，往这边跑来。
　　但是已经晚了。
　　那几个戴鸭舌帽的男人脚太快。其中带一个大块头的亚洲男人粗鲁地拽住宛绚的手臂，顺势一拉，她摔在了吧台边的地板上。
　　地板“咚”地一声闷响。我脑中猛然一颤。

　　“宛绚！”我大叫，飞快朝她扑过去。同时听到宛绚咬着牙咒骂，“奶奶的！”
　　我一低头就看见她额上的一大块青紫，猝然变暗。疼痛感仿佛就从视线席卷至肺腑。
　　那大块头还要过来揪宛绚的衣领，我感觉怒火骤然间从心口漫到了喉咙。
　　我一把推开他，将手里的啤酒杯往地上一摔，“你们他妈的是不是男人！有种别像这样欺负一个女人！”

　　大块头先是一愣，随即悠悠然摘掉弹到衣服上的玻璃碎片，嘴角邪气地勾起，带丝玩味地看着我，“呵，小婊子还挺辣！”
　　这男人的南方口音很重，应该是宛绚提到过的蛇头一伙了。看着他猥亵又狰狞的眼神，各种脏脏的字眼开始涌入我的脑海。
　　这时宛绚扯了扯我的裤角，“汐，你快走！他们找的是我，你快走！”

　　我还没说话，又有另一个亚洲男人和一个白人过来要拉宛绚。我赶紧扑到宛绚身上。才几秒钟，剧烈的撕扯间，已有几点暗红的液体染在我T恤的袖口。热的血。不知道是我的还是宛绚的。
　　“Get lost……fuck！你们放开她！滚开……”我用力推着他们，有些语无伦次。

　　“放开她？可以啊。你替她还？还是你替她卖？”还是那个声音，玩弄的口气。
　　顿时，一股浓稠的恶心感充斥满肺腑。混乱中，我顾不得疼痛，愤怒地朝他大吼，“是男人就别这么下三滥！只会欺负女人吗？！这辈子就瞧不起你们这种人……真他妈叫人恶心！一群没用的废物！”
　　“汐，快走啦！快走……”宛绚还在不住地推我。

　　在我骂完“没用的废物”以后，那男人被激怒了。他龇着牙，一把扔掉头上的鸭舌帽，捏住我的肩膀把我抓到他跟前，“你他妈才是没事找事！贱货！”
　　几乎可以听到自己骨头被捏碎的声音。我心底的火山也被他的那声“贱货”激发了。我喘着气，用力瞪住他，“王八蛋！出来丢中国人的脸！有本事……”

　　“他妈的老子灭了你！”他暴怒地打断我的话，轮了拳头朝我挥过来。
　　胸口颤了一颤，我闭紧眼，本能地拿手护住头部。

　　但是拳头没有落在我身上，抓着我的那只手也放开了。
　　张开眼睛的时候，我看到瘦金体嘴角的男人正握住那只本该挥向我的拳头，往后一扯。
　　“砰”的一声，大块头硕壮的身体撞在了地板上。
　　霎时，四周突然安静。

　　“还好吧？”瘦金体嘴角勾起温暖的弧，他深邃的瞳孔朝我和宛绚看过来。那身西装不知道什么时候脱掉了，深蓝条纹的领带松在一边。然后他稍稍轮了轮胳膊，李小龙式的姿势。
　　我感激地望着他，“谢谢你！”
　　他的身手不错。我以为，我们会得救。

　　“汐！快跑——”突然，宛绚的声音划过我心口，震悚。这一瞬，我看到摇晃的光影中又有大约六七个白人围了上来。
　　我知道我们跑不掉了。

　　来不及多想，我的喉头已经被突来的一阵重击堵塞。汹涌的拳头和腿脚一齐包围上来，对准我和宛绚，还有身边救我的男人。
　　他挡在我和宛绚前面，竭力对付那几名高大的白人打手。无奈对方人太多了，他很快也被掀翻在地，被三四个人围住踢打。
　　拳脚如冰雹一般砸在身上，凶猛的震颤里，舌根似有一股浓重的腥咸。好像是血。具体伤口在哪里，我不清楚。短短的几秒，仿佛灵肉在剧烈地一张一缩。
　　真疼。

　　宛绚在说完那句“快跑”以后就再也没张开眼睛，只能听到她受重击时从胸口发出的闷声。我突然觉得恐怖，比死亡还摄人的恐怖。
　　我本能地用双手抱住头部。在耳鸣的“轰轰”声中，我听见人群里溢满不安的分子，很多人开始离开。
　　他们一脚一脚对准我们踢过来的时候，我没有忘记紧紧抱住宛绚。她已经意识模糊了。
　　打吧，打吧。不是死就是活。
　　我在心底祈祷着快点结束。不论哪种结果，都是超脱。

　　不知道过了多久，殴打终于停止了。仿佛炼狱后再回到地面。从半空摔下，解脱地痛。
　　我使劲睁开眼睛，顾不得从头上流下来的血蒙住了眼帘。
　　酒吧里已经空了。酱紫色灯光萎缩在吧台的一角，窥视蜷曲在地上的人。

　　宛绚挣扎着抬起头，对着打我们的人大声痛骂，“卑鄙！无耻下流！……奶奶的，畜生！”她显然是气极了，我听到她的吼声在愤怒地颤。
　　大块头猛地朝宛绚踢上一脚，“臭婊子！别他妈在老子跟前装处女！跟我玩？闷骚！”
　　“把这几个人带回去！”他扯了扯衣领，吩咐那几个打手。

　　宛绚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一把拽住他的裤腿，“大丰哥，不要带他们两个回去！钱我会想办法的！你这样抓了我们回去，我什么都干不了。还不如放了我们，我保证尽快去赚钱！”
　　那位大丰向正要行动的打手们摆摆手，致意他们停下来。他鼻子里哼出一声，却不置可否。
　　“求求你！”宛绚握着他的脚踝，几乎是要朝他跪下了，“我保证……一定会想办法的。我保证！求你了！”

　　她低着头，声音铿锵，但我看到有泪花滴落在她自己的手背。
　　“保证？在这种破地方能挣钱？！”大丰拿小指搔了搔下巴上的胡须，也许是头一次看到宛绚这样低声下气地恳求，他显得有点吃惊。

　　宛绚半颤抖着吸了一口气，“我会去找另外的工作。我保证！一个月以内还一万！”

　　我暗自惊叹，一个月还一万？这是不可能的！又看看身边的宛绚，她那么决绝地低头盯着地面。让人想到四个字——破釜沉舟。我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大丰蹲下身来，捏住宛绚的下巴，将她的头抬起来，“一个月一万？老子凭什么相信你？”
　　宛绚没有答话，她握着大丰脚踝的手松开来，匍匐在地上——居然就这样朝他跪下了！
　　“宛绚！你干什么？！脑子进水啊！”我握住她的肩膀想要拉住她，却被她一把推开。
　　接着她不顾额头上的伤口，使劲往地板上磕了三个响头，“求你了！如果我食言，到时候任凭你们处置！要命……要人，随便！”

　　那三个响头磕得我心里发麻。只觉得酸楚从心头冲上脑门，在鼻腔里膨胀，喉咙不自觉地哽住。
　　我撇过头，看到瘦金体的嘴唇微张，怔怔看着我们。他显然是被宛绚的行动惊住了。

　　大丰似乎才勉强满意。他站起来，又踢了踢宛绚的脚，“听好了，你也知道躲起来是没用的！不要脸的，别他妈把自己当贞洁烈女！该干吗干吗去！下次就不是挠挠痒这么简单了！”他们把打人称作“挠痒”。

　　大块头男人又四下看了看，“撤!”
　　总算，一群人骂骂咧咧地离开。
　　世界一下子清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