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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庄生晓梦(三) ...


  •   飓风来得猛去得快。我们在楼梯间待到凌晨,这时外面的街道已经平静了许多。

      天亮的时候,风力不再那么强了。胃部的虚空带来痉挛一般的疼痛。

      “天亮了。”庄沛生抬起靠在墙角的头。

      “嗯。风暴也快过去了。”

      “不知道我的车子是不是还在。”他觑了一眼窗外,“等风暴完全停了,我陪你回你的公寓看看——但是你得有心理准备,屋顶可能已经完全塌了。”

      我挪了挪僵硬的身子,“没关系。只要能找到那本日记和相册就行。我把它们放在床头柜最底下的那个抽屉,应该还能找到。”

      “看来它们比起你的经济损失重要得多。”庄沛生扬起嘴角的瘦金体。

      “我本来就是个穷光蛋。那些东西保留了少数的记忆,所以不能丢。”我站起来,才发现水深已经到达膝盖,“我现在回阁楼,你先在这里等我一下。”

      他也站起身,“那我陪你一起。”

      我转身朝他笑笑,“随便你好了。”

      我们淌着水穿过楼梯来到我住的那栋房子。这里的楼梯上散落着风暴肆虐过后留下的破碎木板和一些其他的垃圾。旧房子的墙壁裂开了很多缝隙,像一张张被刀割毁容的面孔。

      到了顶楼,已经很难分辨哪里是门哪里是走廊。大部分的屋顶被掀翻,只有残破的墙壁还保留着房子的轮廓。

      风雨仍然在继续。刚到我倒塌的房门口,就已经浑身湿透。我找到卧室的入口,在那个小柜子里翻出了我的“遗书”和相册,还有一个装有银行卡和各种证件的帆布包。

      庄沛生看着匆匆准备离开的我,轻叹,“你比我想象的洒脱。”

      走出那栋公寓,他去旁边的停车场取了车。

      “真的很饿。我们去碰碰运气!”他发动了他的土星。有坡度的路面上,风推着雨水像瀑布一样地宣泄。车子在积水的路面奔起来,溅起的水柱像喷泉似的打在车窗上。

      这个时间,又是风暴刚刚过境,全区停电,我以为肯定不会有餐厅还在营业。但没想到庄沛生居然还是找到了位于半山腰的一家很小的西餐厅。

      因为停电,这里在每张桌子上点了几支蜡烛,室内的光线昏黄暗淡。我们在最里面的一张桌子旁边坐下来。

      “真的很神奇。现在居然还有餐馆营业。”我说。

      “呵,”他笑,“人们总要生活的。就好比你,失去了房子也不能影响到你——不过,你从废墟里抢回来的东西我倒是很好奇。特别是那个相册。”

      我理了理那一小包湿漉漉的东西,从里面掏出那个相册来递给他,“你是说这个?”

      “我可以看?”

      “嗯。”

      他小心地翻开那本破旧的相册,一页一页仔细地看。看完后他把相册递给我。“里面很多张都是同一个男人。他就是柏衿?”他问。

      我愣住,“你怎么知道他的名字?”

      他耸耸肩,“你那次喝醉酒,念着这个名字,念了一整晚。我一看就知道相片里的一定是他。”

      “这个相册里都是些老照片。已经太久没有拍过照了。”我翻开相册的第一页。那是四年前的柏衿。淡黑的眉,精致的眼睛,白皙的皮肤,帅气的鼻子和分明的唇形。我一度认为他是世界上最好看的男人。那种平淡不带丝毫性感的好看。

      “看得出他对于你很特别。”他说。

      我收起相册,摇摇头,“很多东西过去了就过去了。人也一样。只不过他是我遇到过少有的好看的男人之一。”

      “你非常不善于隐藏心事和说谎。”庄沛生盯着我的眼睛,“人们的眼睛总是很诚实。”

      我撇开目光,淡淡一笑。没有否认他。

      “汐,”他拉过我的手,从贴身口袋里拿出一条闪闪的链子,放在我手心里,“因为这场该死的飓风,我的礼物迟到一天。生日快乐。”

      我惊异地接过来。那链子的质地厚实而清脆。在黑暗里反射的光仿佛一道闪电刺进人的视觉和脑海。碟形链坠婀娜地浮在瘦弱的光影中。很美。

      “是一只蝴蝶……真的很美。谢谢。”我抬头看着他,“不过——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

      “不必跟我说谢谢。”他笑,“至于你的生日,只要想知道,就总会有办法。”

      他一边说,嘴角一边柔和地倾斜。扬起的嘴角,连同挺直的鼻梁和幽深的眼眶,都在暗色的光线里呈现着深刻鲜明的轮廓。

      “忽然发现你的脸长得很漂亮。比一般男人要精致。”我盯着他说。

      他微微一惊,随即脸上又浮起刚才的笑容,“可以理解为比欣赏更深一层的意思吗?……但是漂亮这个词好像又抹杀了我的男人气概。”

      我轻笑,没有回答。我向来不吝啬对男人的赞美。尽管这样很轻浮,并且容易引起误解。

      “在美国,现在已经没人知道我的生日了。真的谢谢你。”我说。

      “可以帮你戴上吗?”

      “谢谢。”我把链子递给他。

      他拿起那条链子,帮我戴上,然后捋了捋我凌乱的头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看你在35°里面跳舞……像一个寂寞的水妖。总觉得你身上有种什么东西,是我很熟悉又从没遇到过的。后来发现,你像它。”他看着那枚蝴蝶链坠。

      这是个细腻的男人。虽然他的眼神里一贯带着粗糙的优雅。

      “想过嫁人吗?”他忽然抬起目光,轻声问。

      我心里一震。但是这个唐突的问题在他游刃有余的目光里,却又显得几分自然。

      “和一个不爱的人纠缠一生,还不如独自寂寞。”我抚摸着蝴蝶银色的翅膀。那里坚硬冰凉。我曾经发誓独身一辈子,在我死去以前。

      “为什么一定是不爱的人。如果乐观一点来看呢?”

      “有时候想,嫁个有钱人过一辈子算了。但是我能看上他的钱,他能看上我什么呢。况且我现在几乎是一无所有。”

      他正要说什么,这时服务生把餐饮送了来。我开了一瓶啤酒,猛喝几大口。

      “这样对肠胃不好。你应该先吃点东西。这里停电,没办法煎牛排。”他递给我一盘法式面包。

      “谢谢。”我接过面包,飞快地咽下。我这样连吞两个,却发现他还在慢条斯理啃着一个面包。“你不饿吗?”我问。

      他抬眼看了看我,薄唇微翘,咀嚼着面包,却还是云淡风轻的表情,“太饿,所以干面包也觉得好吃。”

      但是他却吃得很慢。要是以前,我会觉得男人这样的吃相给人虚浮做作之感。然而庄沛生却总让我感到自然而然。算起来,庄沛生是我在美国遇到过的头一个交往起来自然而然的男人。他的确是那种绅士。风度优雅。漂亮。但又不会令人感到一般男人的卖弄和居心叵测。

      “我跟男人在一起从来不会聊太久。除了身体接触。言语只会令彼此厌恶。但现在发现,你是例外。”我说。

      他放下手里的面包,抬起眉毛笑了笑,“呵,真有些荣幸!不得不承认,你身上有很多东西是独一无二的。我也没有见过哪个人在房子塌了以后还会这么心平气和。”

      “还是那句话,过去了就过去了。”我往杯子里倒满了啤酒,“况且我没有失去太多东西。”

      “以前有个朋友告诉我,人的一生中会被很多东西抓住。如果被太多东西抓住,这辈子也就悲哀了——不过你是自由的。你是我见过的最自由的女孩子。”

      我看着酒杯,看着那团浅褐色的明亮液体在烛光里晃动。“因为无所畏惧,所以自由。”我抬眼对他笑了笑,“你也是我见过的很自由的男人。”

      “以前的我确实很自由……但是,你看不出来吗?”他很认真地看着我,“现在的我已经被你抓住了。”

      我手中的杯子颤了一颤。几乎有啤酒从里面溅出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庄生晓梦(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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