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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再见我的爱人 ...

  •   沈辞跟周康很快就熟悉起来,他心想,自己对帅哥真是没什么抵抗力,即使那人是自己的学生。周康来修这么一门公选课的原因很明显——为了跟本专业的老师混熟。其实这么做挺没必要的,专业课已经很多,何苦来和一个公选课的老师搞关系,况且席姐……还真不是个容易讨好的人。不过,沈辞还是问周康周六有没有时间,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叫他去实验室帮忙,他已经提前查过周康的成绩,中上等,大一的时候擦边赚了个三等学业奖学金,对于周康这么一个活跃于学生社团的人来说,这样的成绩不错了。
      周康、楚安和竺绿野从来都是一起来上课,沈辞有点不明白专业相差很大的这三个人是怎么凑到一起的,闲聊时好奇问周康:“你们三个是老乡吗?”
      “不是,口音都不一样啊。”
      “看你们总一起来上课。”
      “哦,我和绿野都是话剧社的,楚安和绿野是好朋友,经常在一起玩,就熟了。”
      “对了,上次去看你们的表演,挺不错的。”
      “是吗?谢谢。”周康笑起来更加阳光帅气,“那个《青年节》算是学长们的毕业演出,本来不该我去演那个角色的,后来实在缺人没办法,就硬着头皮上了。”
      “你演话剧挺有灵气的。我上学的时候有一个好朋友也是剧社的,我记得他们毕业演出是《恋爱中的犀牛》。”
      “这个剧……我好像看过他们的剧照。”
      “还有剧照?”
      “对啊,老师你要看的话我可以带过来。”
      “不用,谢谢你。”
      当晚沈辞兴起找出了以前的照片,壁灯不太明亮,他靠着书柜坐在地上一张张地翻,想着,原来五年前,我们是这个模样。
      不知道陆瀚云现在是什么样子,沈辞给陆瀚云发了消息:想看看你最近的照片。
      等了好一阵子没收到回复,他也就关机睡觉了。上学的时候总失眠,现在已经是想睡便睡的类型了,沈辞颇感欣慰。

      沈辞很快便发现了那三个男孩子的秘密,因为他自己本科的时候,也有过这样的表情。面对那人时佯装镇定,在那人背对自己的时候紧紧追逐,甚至当年在陆瀚云对沈辞表白之后,他都被惯性驱使着继续这样胆怯的关注。沈辞看着竺绿野,觉得他很像那时的自己,不知道他有没有自己的这份好运气。
      沈辞一直认为落得现在这个结果自己的运气算不错,他和陆瀚云,不仅有过美好的记忆,而且一直保持联系——虽然这个状况也称得上荒唐。大概,陆瀚云早已经从里到外把自己看透了。沈辞自暴自弃地想着,自己的自卑和爱慕,优柔寡断和进退维谷,全在那个人的掌控之中。陆瀚云抛出一个诱惑的果实,沈辞就傻楞在原地等着,直到靴子落地,头破血流。这些年沈辞辗转各地求学和科研,心却一直停在这里,日日夜夜在镜湖边上听着聒噪的蝉鸣,仿佛已经死在了那个夏天。
      那个夏天,沈辞的人生中断了,被陆瀚云轻轻巧巧地按了暂停键。
      然而,他心中又难免有些希冀,毕竟如果陆瀚云只是为了耍他,何苦花这么大的心思。五年里几乎从未间断的电话和讯息,如果仅仅是同学,朋友,是不是显得多余。沈辞看着陆瀚云传来的照片,再次陷入了这样不断自我肯定又否定的循环。
      瀚云又瘦了。

      在水房洗手的时候沈辞无意中听到了楚安和竺绿野的对话。大概是说竺绿野几天后过生日,楚安约他出去玩。
      “我约了周康。”竺绿野的声音很模糊。
      “没关系,你不愿意三个人一起的话,如果他没空……”楚安这样说。沈辞不禁向那边瞥了一眼,马上低着头走开,对面的热水间只有他们两个人,竺绿野手里拿着自己和周康的杯子。水箱轰轰地响着,水还没有开。
      当天下午,沈辞一个人闲逛到了镜湖,现在学校越来越大,镜湖周围一代都是老房子,人很少。荷花当然没开,还不到季节。湖边的柳树苍苍郁郁,很成气候,有点像小时候沈辞老家那边的风景。
      那时候沈辞的父亲在大型国企工作,改革开放后企业效益每况愈下,偌大的厂区里树木花草没人打理都疯长开来。他离家那一年,柳树叶都老得泛了黄,暑气氤氲,甚至让人恍惚中难以分辨那是垂垂老态的枝条还是娇弱嫩黄的新叶。无人的空寂厂房和车间,斑斑锈迹和油渍,闲置的机械设备,那是沈辞父亲再熟悉不过的风景。
      父亲一直守在工厂的研究所,没有寻求更好的发展机会,沈辞明白他是为了让自己有一个安稳的学习生活环境。也多亏了国营企业的安定和随意,父亲可以一直在生活上照顾沈辞,然而上了高中之后,父子间的交流也不可避免地越来越少。
      父亲一直希望沈辞本科毕业后出国深造,如果没有陆瀚云,大概沈辞也确实会选择这条路。那天,沈辞直白地对父亲说,我不去留学,我谈恋爱了。父亲一怒摔了手中的碗。
      晚上母亲来和他谈心,沈辞不敢说正在和一个男生恋爱。陆瀚云家里只有退休的母亲和没有工作的同母异父妹妹,他本科毕业绝对是要马上工作的,沈辞不想与陆瀚云分开。从小沈辞就跟母亲不太亲密,见儿子一味拒绝回避,母亲也就没有追问下去。
      后来沈辞跟陆瀚云说起与家人的摊牌,再后来……
      沈辞最终还是去国外留学,美国和日本,不错。

      闲来无事的时候,沈辞很自恋地在学校BBS找自己以前的帖子。学校的BBS荒废已久,论坛这种形式已经不可避免地被现代互联网日新月异的发展甩在身后。所幸页面还能打开,然而MOTSS版却搜索不到沈辞当年的足迹。他翻看置顶才知道,自己毕业后不久这一版就被学校撤掉了,两年后才重新开版,以前的帖子也都没有了。鼠标滑动,沈辞在申请复版的支持意见中看到了席姐的ID,心里很温暖。
      沈辞以前的ID应该是被删了,他试了几次,都是“用户名或密码错误”,只好作罢。沈辞一般不发帖留言,本科四年几乎一直在BBS潜水,只在毕业之前发过一次主题。那时候他想着反正马上就要毕业了,用个谁都不认识的ID说些气话,排遣心中的委屈和愤懑,以致一时冲动下笔千言。事后审视,很后悔。
      那个帖子的标题是:再见,我的爱人。
      洋洋洒洒,无非就是“我们分手吧”。
      大概是回忆情史的部分写得过于情真意切,而宣告分手的部分又充满了恨铁不成钢的痛苦和无奈,这个充分满足路人八卦偷窥欲的帖子迅速从一向隐没在角落从不惹人注意的MOTSS板块窜上了全站十大热帖。纵然沈辞没有忘记在行文中隐晦两个人的真实身份,可陆瀚云的特征过于显眼,还是被不少人认了出来。纷纭的回复大多是好奇和看戏,搭配一些恶心和嘲笑。
      陆瀚云很平静地打来电话约在镜湖见面,见面后依旧冷静而严肃,说:“我不同意分手。”
      陆瀚云说:“只是一段时间的异地恋,我不是要分手。”
      沈辞已经忘了,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他的。

      沈辞惊讶地在BBS上看到欧洲的人声合唱团即将来这座城市演出的消息,他一直很喜欢这个叫CIRCLE的乐团,却全然不知他们会来中国参加艺术交流,并且除了在北京的活动之外,还会在其他三个城市演出。他恼恨自己前一阵子忙着搬家,连街边的宣传海报都没有注意,尝试着打订票电话,被告知早已售罄。
      他闲聊时与周康说起,周康认真建议当天去买黄牛票,只是价钱可能略高。沈辞不置可否,只是自我安慰般长叹道:“唉,还不知道那天晚上要不要加班。”沈辞抱起椅子上的靠枕,假装筋疲力尽般瘫倒,看到老师这样的情态,周康不禁笑着说:“老师,您真有童趣。”
      因为周康的确很懂得为人处事,沈辞不觉间同他越加亲密,在周康面前也就少了很多做老师的矜持。有时他在实验室帮忙晚了,沈辞就请他一起吃饭,看他吃得生龙活虎,沈辞自己也能吃得多些。后来周康了解到沈辞有胃病,就常常发消息提醒沈辞按时吃饭,甚至在沈辞加班的时候,主动为他送晚餐。
      沈辞觉得这样有些失当了,于是稍稍注意了和周康之间交往的分寸,周康却马上体察到,也不再像以前一样同沈辞嬉笑,虽然仍旧比一般师生亲密些,却不会让人有什么其他的担心。

      天气越来越热,蝉声响起来,凄厉地连成一片。青年广场上工人们正在搭建舞台,那是为毕业晚会准备的。五年之后,依旧在这青年广场,依旧是离别之际的狂欢。就要奔赴下一段人生旅程的学子们一同笑一同哭,一同高歌一同欢呼,到处都是签满名字的旗帜。那个夜晚,是真正的青年节。沈辞想起和陆瀚云第一次在人群中拥抱,就是那个时候在这里,张狂而隐秘的情感被遮蔽在众人高涨的热情中,充实而幸福。
      沈辞想,你还记得吗,已经五年了。
      那晚,他从实验楼的窗口远远地望着广场上变幻的灯光,想笑,却没笑出来。
      陆瀚云依旧会打来电话,晚安的信息也几乎没有断,他仍然以为沈辞在南方那座城市,所以叮嘱不要贪凉吹空调吹到感冒。多年未见,两个人之间其实并没有太多话可说,沉默的时间越来越久,却都舍不得挂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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