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机器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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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你以为你是谁？翅膀硬了不是？像你这种自私自利狼心狗肺的人，不配有朋友，不配有谁给你掏心掏肺的……”
“你就是个冷血动物！整天冷得要命的给谁看啊？有病吧你！”
“装！接着装啊！你以为你那点小把戏我看不出来是吧？你就给我装吧！小小年纪就知道勾搭人了，还早恋！怎么这么不要脸呐？！”
“废物！你就是个眼高手低的废物！你以为你算老几？我告诉你，你什么都不是！你以为你有多优秀？啊？！哭？你有什么脸哭？还委屈着你了不是？”
“你有资格吗？你配吗？你怎么这么看得起你自己啊！”
“滚！再也别回来了！我没有你这样的孩子……”
…………
这是第几次了？纪姝已经记不太清了。她只知道每当这样的话语在她耳边响起，她都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克制自己的悲伤和心底莫名的冲动了。
但是她克制地很好。因为她知道，如果反抗，或者哭得太猛，只会招致更猛烈的一轮攻击。
纪姝垂下眼帘，默默地听着。
我不是那样糟糕的孩子！我不是自私自利的人！我没有早恋！我没有不孝！我没有……我不是……
……然而内心深处那股反驳的声音在慢慢减弱。
最终，她艰难地开口了。
“对不起……您说的对……我太自私自利了太不孝了……我不是东西……我……您别生气了……我一定改……”
她的声音颤抖着，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掉落下来，在红色的大衣上洇出一个个深色的圆斑。
“改？哼！像你这种阳奉阴违的东西，什么时候把我的话听到心里去过！……我知道，你现在大了，觉得自己翅膀硬了，瞧不起你妈了，懒得跟她说太多了……那好！好啊！你有本事现在就走，别在这呆着了，也别看着你那什么都不懂得的妈感觉糟心！你心里有谁？你心里只有你自己！！！！”
听到这话，纪姝的手不自觉地轻颤了一下。她只感觉各种复杂的情感一并涌上心头却生生卡在了一个狭窄的出口——胸口被堵的生疼。
但她仍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除了那不断重复的“对不起”。
无法反驳。尽管她不是那声音所描述的那个样子。
“你自己去反思去吧！哼！养条狗对它好还知道汪汪两声呢，你呢？你连狗都不如！走吧走吧走吧别在我面前，看着就烦！”
纪姝沉默了。她低着头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
夜深了。
纪姝躺在床上，脑海中一遍一遍地回放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眼泪像是开闸的洪水一般倾泻下来，浸湿了枕巾。鼻子被堵住了，于是她抽了几张纸巾来擤鼻涕，然后又抽了几张放在床头。
不知道哭到何时，纪姝才慢慢昏睡过去。
一夜无梦。
【二】
第二天清晨，纪姝是被耳边的声音吵醒的。那是尖锐的“滴滴”声，每响四下，间隔一秒，然后再响四下。
这是标准的闹铃声，出自市面上最普遍的也是最冷酷的闹钟，它的声音刺耳尖锐，虽然能有效地把人叫醒，但是实在没办法给人留下一个好的心情。
要知道，纪姝床头放的那个闹钟，是会唱着活泼动听的“早上好”把人叫醒的。
纪姝睁开眼。她的眼底清澈又平静，丝毫不像是刚睡醒的人的样子。
她坐起来，扭头看了一眼表。
六点十分。很好。
自己床头的闹铃还没有响，于是纪姝把它关掉，以免到时候响了还要来管。
【设定要求十分钟之内洗漱完毕，早餐时间仍在计算中……】
纪姝抬眼，看到眼前出现了一个类似电脑光屏的蓝色半透明画面，上面还在不停地显示着今日的计划以及下一步需要做的事和预计时间。
【系统提醒：起床时间5分钟，已过去两分钟，剩余：三分钟。】
耳边传来机械的金属声音，就像是机器人发出的。
纪姝点点头。
【收到任务。收到提醒。重新检查程序漏洞，补充注意事项。】
她向程序下达了命令。
哦不对，她就是程序的集合体。
纪姝不是纪姝，是“纪姝2013”。
纪姝……是一个植入大脑智能芯片的人体机器人。
今天，是她程序激活的日子。可喜可贺。
不过，嘘——这是她的秘密，除了她以外没有人知道的秘密。
在他们眼里，只有纪姝，没有纪姝2013。
【洗漱等一切准备收拾妥当，用时9分钟——任务完成。】
【下楼吃饭，用时预计10分钟。】
【注意事项：解决昨日的问题。安抚主人，化解矛盾。】
【……使用方案B。】
【收到。】
在她从自己卧室走向餐厅的那短短的路程中，她的眼前闪过了一条又一条信息，高效地计算着各种方案和预计结果。
当她走到餐厅看到目标人物的时候，她已经得到了答案。
她站在了母亲旁边，替她盛好一碗粥。
“妈妈。”她说，“是我做错了。我反思了自己，确实是我太自私太不孝了。我不应该让您操心的，我应该多想着您，照顾好您。是我错了，不要跟我这个不是东西的家伙置气好吗？您的身体更重要，生气伤身体啊……来喝碗粥吧。”
母亲拿起那碗粥，喝了一口。“假模假式的。”她说。
纪姝闻言只是笑了笑。“总要慢慢改的。您的教导让我收获很多。”
母亲没有回话，只是喝着粥。
但纪姝知道，这次的事件，算是过去了。
这一次，她说出口这些话时，不再有任何的障碍。仿佛……从心底深处就接受了那样的评价一样。原本曾经尖叫着的内心声音，也完全的沉寂了。
【昨日的事件，主人是为了我好。是关心我，爱我的表现。爱之深责之切。】电子声又一次在纪姝的耳边响起。
【我感激我的主人。我对此感到快乐和感恩。】她眼前的光屏上显示出这样的字样。
没错。这是我的逻辑。
纪姝通过了这条程序，让它刻入行为准则内，规范自己的认知和行为。
“妈妈，我出门了！东西什么的都已经收拾齐全了，又检查了一遍，不会拉下东西了。您的包我给您放在这个椅子上了，祝妈妈今天工作顺利开开心心哈~”纪姝背起书包，脸上扬起真诚的笑容，回头和母亲告别。
母亲神色缓和了许多。“恩，也祝你顺利！去吧！”
纪姝笑着点点头，“谢谢妈妈！”转身出门。
【只要主人高兴就好了。】程序告诉她。
纪姝看到母亲的笑容，感觉心情也飞扬了起来。
然而耳边的声音警醒了她。
【纪姝2013心情指数：高（愉悦）】
【注意！注意！指数过高！小心乐极生悲！尽快调低心情指数！保持冷静！保持冷静！】
说的没错。纪姝想。我虽然是一个机器人，但是也不代表自己就不会犯错。只有时刻保持冷静才可以控制事态发展，防止系统疏忽导致出错。
过度的情绪会导致零件过热，增大犯错的风险。
【基础目标：1，避免犯错 2，在犯错后用最有利的方法降低负面影响】
【现阶段紧急任务：控制情绪】
听着耳边响起的警铃声，纪姝嘴角原本弯起的弧度变平了一些，心情也慢慢平复下来。
警铃声消失了。
纪姝到班里的时候还很早，只有几个值日生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懒洋洋地扫着地。她径直走向自己的课桌，发现桌上多出来了一沓已经批改过的卷子——毫无疑问，这正是上周月考的卷子。
最上面的一张卷子上，惨白的卷面上用红笔勾勒的巨大数字“120”刺痛了她的双眼。数学考试得到这样的分数，对于许多高中生而言，已经算是不错的了，毕竟将150满分制换算成100分制，她已经得到了80分。然而，这对于纪姝而言，这样的分数还远远没有达到母亲的期望。
尖锐的警报声又一次在她耳边响起，如同一把利剑，仿佛要将她的大脑刺穿。
【未完成目标！辜负了主人的期望！失败者！废物！什么都干不好的废物！你必须要惩罚你自己！废物！】和警报声同时响起的，还有系统用电子声歇斯底里的叫喊。
【去惩罚你自己！】程序催促着，驱动着纪姝的身体走向校园里不被人注意的一角。
站在角落里，纪姝抬起自己的手，表情木然。
“啪！”一个重重的耳光落下，纪舒的一侧脸颊迅速地变红了。
“啪！”又是一个耳光，打在纪舒脸颊的另一侧。
纪舒感觉自己的脸颊和双手都火辣辣的疼着，但在同时，她却感觉到了一种别样的快意，她的身体不住战栗着，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兴奋。
【你只配被这样对待。因为你是一个失败者，你没有达成目标，是一个废物。主人不会喜欢这样的废物，所以你必须惩罚自己，让自己记住这次失败，不再重复犯同样的错误。】脑海深处的程序芯片用冷酷的电子音这样告诉纪舒。
【你要成为一个有用的人，而不是一个废物。】
【三】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高三的时光比高中的任何一个年级过得都要快。一转眼，高三的学生们就要唱着《骊歌》迎来他们自己的毕业典礼了。
毕业典礼后的聚会上，一向表现得顺从保守的班长主动要求喝一点啤酒，没想到同学们纷纷响应，回忆起三年来发生的种种趣事，盘点着每个同学的性格特点，大家兴致很高，你一杯我一杯很快就都带上了些醉意。
然而，纪姝桌前的啤酒却几乎分毫未动。她安静地坐着，脸上带着恬淡的微笑，专注却疏离地聆听着这些昔日的同学的笑闹。
他们的欢乐或不舍，纪姝并不能彻底的感同身受——因为她是机器人，没有像人类那样激烈却无用的情感波动。
【离别是正常的，并没有什么可悲伤的。】她的程序逻辑这样告诉她。
“咦，纪姝你怎么不喝啊？”坐在她对面的一个女生发现了纪姝的与众不同，扬声问道。
那个女生的话，让众人纷纷将目光转向纪姝和她依旧装满的酒杯，附和起来。
“对呀，好不容易高考完了，放松一下也是没什么的呀~”
“不要绷得那么紧嘛……”
“再说了，我们这次一聚可能以后再也聚不齐了——”
“就是啊，珍惜最后的团聚时光嘛~”
【系统计算最佳方案——要求一：尽可能避免一切可能造成系统迟钝出错的因素；要求二：尽可能减少自己给人类的情绪带来的负面影响】
【系统计算中——计算结束——选择最佳方案】
短短的几秒钟里，纪姝2013就已经准备好了系统计算出的【最佳方案】。她微笑了，缓缓地举起自己手中盛满啤酒的小玻璃杯，站起身来，朗声说道：
“我对酒精过敏，虽然不是很严重但是不能多喝，不能陪着大家尽兴我也觉得很不好意思~这样吧，我敬大家一杯，之后就以茶代酒如何？”
“……我很高兴能够成为大家的同学、伙伴、战友，虽然今后大家要各奔东西，但是比起说那些离别的话语啊，我更想祝福大家能够飞的更高更远，有更加灿烂的未来！谢谢你们！相信我们的未来更美好~！”
纪姝充满感情的语调感染了周围的同学们。他们纷纷站起身来与纪姝和身边的所有人碰杯：“为我们的友谊干杯！”
纪姝克制地小口抿完了杯中的酒，微笑着坐回自己的位子上。
这之后，聚会的气氛愈发热烈，有的人甚至唱起歌来。纪姝被湮没在嘈杂的人声里，再也没有人提起纪姝不怎么喝酒的事情了。
【目标已达到，危机解除，保持清醒】程序的机械声提醒道。
【收到】
于是，纪姝继续默默地旁观着，温和却疏离，冷静而克制。
正如高三阶段有的同学对她的评价一样：“她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会表现出任何过激反应，从来没有生过气……好像永远没有会让她崩溃的事情一样——她就像一个永远上紧了弦的机器，虽然有时候让人觉得敬畏，但有时候又会让人感觉有些害怕呢。”
【保持清醒与克制，放纵的情绪是无用的，应被禁止。】在嘈杂的宴会上，纪舒2013程序的电子音却在纪姝听来清晰可辨。
【你没有资格放纵你自己。】纪舒看到，自己眼前半透明的蓝色光屏上映出这样的文字。
【逻辑正确——请继续保持冷静，礼貌微笑】
【……收到】
【四】
纪姝收到了一份特殊的毕业礼物。那是一本包装精美的巨大画册，画册里全是各种各样的鸟类图片及简短介绍。
看起来，这样的礼物似乎并不算特殊，但是对于纪姝而言，却超过了其他人送过的任何礼物。
纪姝，从童年时代起，就对天空中飞翔的鸟儿充满向往。她羡慕鸟儿轻盈的身姿，造型优美的柔软羽毛，和那在广阔天空中飞翔的自由。
尽管现在的纪姝已经激活了纪姝2013程序芯片，但那份原始的好感却依然固执的保留了下来。她望着眼前精美的画册，坚硬光滑的封面上一队蓝灰色的蓑羽鹤正舒展着有力的翅膀，以刺破苍穹之势向着高山之巅进发——它们是为数不多的可以飞跃喜马拉雅山脉的鸟类之一。它们振动着自己宽大的羽翼，忍受着严寒和缺氧，决不向咆哮的狂风屈服。
即使是看着这静止的图画，纪姝就能感受到心弦因震撼而产生的微微颤动。多么不屈的生命！多么不屈的灵魂……倘若有可能……
纪姝的眼光望向了桌边摊着的一张纸。上面，印着填报志愿及专业的表格。
Q大在全国排名前列的鸟类研究专业，直直映入她的眼帘。
“吱——”纪姝的房门被推开了。她的母亲端着一碗切好的水果和一杯热牛奶走进纪姝的卧室。
“关于报考志愿的事情，你想的怎么样了？”母亲依旧是一派威严，眉头习惯性的微微皱起，语气严厉地说着。
“我……我考虑了一下，认为我更倾向于报Q大，而我的成绩也应该足够被它录取。”纪姝思忖了一下开口。
“不，不好。”母亲摇摇头，打断了她。“C大和Q大排名差不多，又在本市，环境又熟悉，离家也近，这样我也好照看着你。”
“可是新的环境也许会对我的成长更有利……？”纪姝有些犹豫地轻声开口。
“新的环境？！难道你这么想离开你妈妈？你妈妈老了，一个人在家里你就这么放心？你就这么无情不孝？！狼心狗肺的东西！你以为你翅膀硬了？你根本就去不了那么远的地方！你对你自己可真有信心！你以为你是谁？你只不过就是个只会学习的书呆子罢了！高分低能的废物！”
“你要是真的把我放在眼里，就选C大！读会计专业！我可都是为了你的未来着想，你自己看着办吧！”母亲怒气冲冲地重重搁下手中的托盘，转身甩门而去。
【主人说的一切都是对的。顺从主人的意愿。】
【顺从。顺从。顺从】
在程序逻辑的驱动下，纪姝的眼睛渐渐变得空洞起来。
她顺从地坐到桌前，按照母亲的意愿在第一志愿栏里填上了“C大”，“会计专业”。
晚饭的时候，母亲又一次问起纪姝报志愿的情况。纪姝一边帮母亲盛饭，一边微笑着回答：“我后来反思了一下妈妈的话，觉得您说得都是对的。我已经听取您的建议填好志愿了，待会儿吃晚饭也许您会愿意看看我的志愿表？如果有什么不合适的，还可以再改。”
母亲从纪姝手里接过饭碗，满意地点点头：“嗯。过一会儿我就去看看。”
【只要主人高兴就好了。】
【主人都是在为了我好】
【我感谢我的主人。】
淡蓝色的光屏上，自程序激活第一天起就被刻下的行为准则，又一次在她眼前浮现出来。
【五】
纪舒的大学乃至研究生的时光都是完美的。全优的成绩，丰富的活动经历，精准快速的思维……一切都优秀得让人侧目。
但这一切还不足以让她成为学院里的焦点。
最重要的是，纪舒长得很美。如果有人曾经见过她的父母，就会惊讶的发现她完美地继承了她父亲和母亲的优点。在她的身上，眉眼里透着来自江南的父亲带给她的精致、灵动与温软，而举手投足间，又有着来自北方的母亲教会她的骄傲与大气。
她就像是一只柔软却又优雅的鹤，每天虽带着温软的笑意，却永远无法遮掩她的清冷和傲气。她在别人看来就是一个猜不透的谜，精准理智的行事作风和柔和温暖的笑容形成了钢和柔的极大反差，这让她变得更加神秘。
随着她年龄的增长，她的特殊的美随着稚气的褪去变得更加惊人。
有许多人追逐过她，但她都坚决地拒绝了。
【爱情是不可控的东西。需要远离。】系统这样告诉她。事实上，纪舒，不，是纪舒2013，作为一个没有多余感情的机器人，是无法体会到像爱情这样炽烈的感情的。
她的情绪，永远被控制在一个“适当”的范围内。她不会非常愤怒，也不会极度高兴；没有恨，也就自然不会有爱。
这样的她，不可能回应他们任何一个人的感情。她能做的，只是用最理智的方式，经营身边的人际关系而已。
时间久了，追求的人似是感觉到了她的坚决，渐渐地望而却步。而纪舒也依旧用原来的态度对待那些曾经追求过她的人。
然而，有一个人从大学二年级开始，就从来不曾放弃过。
那是一个帅气的小伙子，性格温柔而又安静，一双清澈的眸子又黑又亮，微卷的头发总是在风中不听话地摇摆着。纪舒总能看到他抱着不同的书行走在满是绿荫的校园里，嘴角愉悦的翘起。
他的身上好像有一种特殊的气场，让接近他的人都感觉快乐起来。就连身为机器人的纪舒2013，都不免在时不时的“偶遇”之中多看他两眼。尽管有时在和他接触时会因情绪过高而耳边响起蜂鸣，她却依旧不讨厌和他时不时的交集。
【警报！异常情况！出现情绪控制系统漏洞！紧急修复！紧急修复！】每次这样的情况之后，她都会进行一次这样的【系统修复】，但是下一次再和他见面的时候，看到他扬起略带羞涩的笑容和自己打招呼时，纪舒的情绪总是很难和过去一样保持平均水平。
甚至有一次在自习室，她甚至无意间在草稿纸上写下了“黎夏和”三个字——那是那个男孩的名字——当时，那个男孩正坐在她的对面，他认真验算时的专注表情直到现在还时不时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这很危险】系统得出结论。
但是黎夏和从来都没有直接的表白过，这让纪舒想要直截了当的拒绝都不可能。她的系统无法辨别如此模糊的感情究竟算是爱情还是别的什么，究竟是自己自作多情还是他确实在追求自己？纪舒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许……就是一个很能处得来的朋友罢了。她自顾自地想。
在自习室读书的时候，黎夏和总是坐在自己的对面，在自己遇到难题时尽力解答；在食堂吃饭的时候，总能见到他在离自己不远的桌子旁，跟自己微笑着打招呼；去图书馆借书时，总能遇到他和自己挑选着几乎一个种类的书籍，又在回程时因为相同的兴趣而聊上一路。
黎夏和正在以这样温和而又不容拒绝的方式，逐步侵入她的生活。
纪舒有些疑惑，但系统却没有给她太多纠结此事的时间。智能系统告诉她，她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比如学习，比如参加活动，比如……努力成为一个符合规定目标的优秀的人。
她顺利地读完了大学，又开始读研究生。一转眼，她就要25岁了。
纪舒的母亲在时间的推移中变得越发焦躁，她开始催着纪舒找一个男朋友，甚至是结婚了。
纪舒不会违逆自己的【主人】的意思，但这个要求有些难度，她迟迟没有给母亲一个满意的答复。“你天天究竟都在想些什么？学傻了吗？都已经25岁了还傲什么？！你小的时候不是很会勾搭人吗？怎么现在又扮高冷起来了？！你真的以为你就已经有本事到谁也看不上了？！我告诉你，别以为有几个人追你就了不起了！其实你什么都不是！眼高手低的废物！”电话里，母亲歇斯底里地吼着。
“我要你研究生毕业就给我结婚！我可没时间跟你耗！难道你还想一辈子不结婚吗？你怎么对得起辛辛苦苦把你养大的母亲！你这个不孝女！我再也不想替你操心了……春节你也别回来了！” “我告诉你，你要是不能在春节的时候带回来一个，你就别想进这个家门！你这个无情无义的冷血废物！”母亲尖锐的声音透过手机向四周蔓延开来，足以让周围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所幸此时早已下课，教室门口的走廊里没有什么人。
“我知道了，妈妈。您别生气，都是我的错，我会解决好这件事的。”纪舒语气恭敬地说道。
“妈妈注意身体，周末就回去看您，需要我带什么东西吗？”
“……好的。妈妈再见。”纪舒的语气恭谨而平静，好像刚刚母亲对她的尖锐言辞没有对她造成任何的影响，又好像她已经全然接受了母亲的要求和斥责。
纪舒平静地挂掉电话，转过身，却看到呆立在教室门口的黎夏和——刚刚她背对着教室门口，并未注意到黎夏和还没有离开，就站在自己身后不到三米的地方。
毫无疑问，刚刚她和母亲的对话，已经被他尽数听见了。
纪舒站在那里，静静地望着他。
被紧盯着的黎夏和面色有些局促，他紧张地躲闪着自己的眼神不敢和纪舒对视。但是片刻之后，他好像下定了某种决心。他深吸了一口气，直视着纪舒平静的双眼，说道：
“春节的时候，你也许可以……带我去……？”
纪舒没有回答，只是沉默着盯着他看，直到他的脸变得通红，但他依然执拗地站在那里，等待着纪舒的回答。
突然，纪舒笑了。不是那种和她平常一样的公式化的微笑，而是真正的、愉悦的笑容。一瞬间她原本就很秀丽的脸庞像是被点亮了，变得愈发鲜活。黎夏和被她瞬间绽放的美惊呆了，他从未想过眼前这个女孩发自内心的笑容是如此的迷人。
“你这样说……听上去好奇怪……”女孩咯咯地笑着，“不过——”黎夏和屏住了呼吸。
“行啊，春节你就跟我一起回去吧——”纪舒抬头，眼中的笑意直直撞进黎夏和的心里。
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真的吗？我是说……你同意了？”黎夏和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
女孩微笑点头。
“太好了……不……我是说……”黎夏和想要说些什么，却一瞬间有些语无伦次，他的脸被憋得得通红，最终还是放弃了努力，归于沉默，唯有那双眸子亮得惊人，显示出他现在雀跃的心情。
就这样，纪舒也无法解释这是怎么一回事，在那一刻，自己耳边的声音和眼前的光屏都消失了，自己虽然在笑，但是却没有听到熟悉的警报声。
那一瞬间，她所依靠的系统像是失效了一样，统统在这个男孩的面前归于沉默。这让她感觉有些不安。
但是，他们的关系就这样糊里糊涂地建立起来了。黎夏和开始更加频繁地出现在纪舒面前，下课以后黎夏和的陪伴也越来越多。
逐渐的，黎夏和温和的笑脸和记忆里那张老照片里模糊不清的父亲的微笑的脸重合在了一起，出现在纪舒最深沉的梦里。
但是，虽然会有梦，会有情感，但她还是一个只会听从命令的机器人而已。她从未深入思考过她对黎夏和的感觉，对于她来说，更重要的是完成系统设定的内容，通过程序计算找出最有利的方案。
而这件事，被她放在了待办事项里的一个小小的角落里，因为无法处理，而被刻意的遗忘了。 他们的关系一直这样平淡的维持着。到了研究生毕业，纪舒就按照母亲的要求，和黎夏和顺理成章地结婚了。
新婚照片里的两个年轻人，一个眼眸明亮，脸上洋溢出满满的幸福；而另一个，眼眸平静而幽深，像一潭不见底的深泉，脸上的微笑温和而又矜持。
在酒宴上，黎夏和被众人灌酒，喝的满脸通红；而纪舒好像当年高中毕业聚会时那样，只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微笑着，得体地和每一个人交谈，克制地一口一口抿着手中的白酒。
对于智能机器人纪舒2013来说，保持理智冷静，是她的习惯。
……她不会改变。
作者有话说第1章 机器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