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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第74章 生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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妫祯回宫之后察觉,为了废立君夫人一事,公孙貔逼得越来越紧了。而她虽然有了贵子姜草,但肚子还没有一点动静。
姬荀近来又声色犬马,不务正业,很多朝臣们都会受到公孙貔的蛊惑,被煽动起来反对姬荀和妫祯。按照公孙貔的权势和脾性,时机一到,很可能逼宫。
她必须尽快怀孕,才能堵上公孙貔和朝臣的嘴,还必须劝导姬荀,回归正道,重振朝纲。只有把朝政大权牢牢把握在自己手中,权臣才不敢动辄威胁国君。
而姬荀沉湎于酒色,不肯收敛。
“人生苦短,行乐须及时。寡人患疾多年才恢复了神智,错过多少良辰美景?即便如今这样天天享乐,还觉得不够哩!须得把错过的好时辰都补回来,才不枉此生。”姬荀振振有词。
妫祯看他心满意足,心里早已焦灼万分,却不好苦劝。
“你不高兴?是因为媵妾的缘故么?在我眼里,她们永远是媵妾,连给你做侍婢都不配。只要我不同意,没有人能越过你。”
妫祯是从磨难挣扎中挺过来的,对他这话,不敢过分相信,但心里还是感激的,低头抿唇一笑,却不经意瞥见庭中的烛燎,忽然灵光一闪。
“再过一月,臣妾的生辰快要到了。”
姬荀拍拍脑袋:“我差点忘了。你想要什么赏赐,尽管说。哪怕是想要半个息国,我也不会吝惜。”
妫祯笑道:“臣妾要半个息国做什么?有国君相伴,已经知足了。只不过,臣妾想要一件物品,不知道国君能不能赏赐?”
“直说无妨。”
“臣妾想请国君去集市上,亲自买一匣息国所产的上品茗茶。”
“这有何难?我明日便去。”
“若是买不到,也可以买一张桑木弓,或者一匹蛟绡纱,或者一罐桂浆,任何一样都行。只不过,臣妾一定要息国所产之物,而且必须是上品。”
“这点小事,包在寡人身上。”
翌日正好没有早朝,姬荀易服,穿了贵公子的衣衫,去了息城最繁华热闹的南市。
直到天都快黑了,他才苦着一张脸回来,递给她一个精致的小匣子:“喏。”
妫祯打开,见是息国所产的脂粉,质地细腻芳滑,扪不留指,燕粉、齐粉皆不能比。一盒息粉,市价可值五盒燕粉。
“多谢国君。国君有心了!”
姬荀仍旧不高兴,卧在茵席上不答话。
妫祯悄悄召来随行的小寺人,低声问:“国君这是怎么了?”
小寺人愁眉苦脸,把原委告诉了她。
原来,姬荀今日踌躇满志,一心想寻一件惊喜给妫祯。
到了一家绸缎布庄,店役拿出了各种丝、绡、缎、绫、绢、绸、纱、绉、锦、罗,琳琅满目,眼花缭乱。
岂知,当姬荀对店役道:“来十匹息国所产的绸缎!”
店役挠挠头:“客官,这个……我们小店没有啊。”
姬荀诧异,瞪大眼睛:“怎么会没有呢?”
掌柜的听到,过来赔笑脸:“客官见谅。我们这里的货品,不是楚国的,就是齐国的。其他的也有宋国和陈国所出的绢和绉,都是一等一的好。但要是息国所产的,那确实是没有。”
“一匹也没有吗?”
店役忽然眼睛一亮:“掌柜的,库房不是有几匹息国所产的布吗?您忘了?”
姬荀精神一振:“那烦请掌柜拿出来看看吧。”
掌柜为难地沉吟:“那都是成年旧货了,现在早就没有人要了。”
“只要有就行。拿出来,我立刻买了。”
掌柜牙疼似的考虑了半天,勉强点头。店役立即兴冲冲去库房搬了那几匹布过来。
姬荀上前一看,原来是几匹染过的绫,已经褪色得不知道原色是什么了。肌理也织得稀疏透光,提花织得模糊不清,大小不一。难怪一直卖不出去。
这样的东西,他没办法买回去送给妫祯。
“这布怎么织成这样,还褪色了?”
“没办法,咱们息国织人工匠的水平,都是一样德行。人家楚绡、齐纨,就是花花绿绿的它也不会褪色。咱们技不如人啊。”
“那为什么不去找楚国、齐国的匠人过来教授技艺呢?”
“我们这么弱小的国家,人家不肯来啊。而且息国的布料没有人买,渐渐也就没有人去织了。”
姬荀不说话了。
“客官,不瞒您说,这种货,即便是您愿意买,我也不愿意卖啊。说出去,那不是砸了自家的招牌嘛?我们店虽然不大,也是几十年的老字号了,也不容易。客官,您还要不要了?”
“不要了!”姬荀掉头拂袖而去。
接下来,姬荀找到一家看上去颇为考究的茶庄。
同样的事情发生了。
人家有来自吴夷和越夷的茶,还有楚国百越之地的茗茶,就是没有息国所产的茶。
去买桑木弓,店里掌柜说晋国的桑木弓最好,楚国的箬竹弓也很强悍,郑国的桃木弓也不错。至于息国所产的□□,“没听说过。”
去买桂浆,酒家说:“自然是楚国的桂浆最优。”
去买飨宴所需的鲜味,卖家曰:“若论腌鲂、腌鲍,自然是燕国、齐国的最好,个头不大,味道最鲜浓。”
最后直到晏晡都过了,才误打误撞,找到一家卖脂粉的店铺,买了一匣息国所产的脂粉带回来,算是交了差。
姬荀踌躇满志地去,憋了一肚子气回来,当然心情糟糕。
妫祯听完,微微一笑。
姬荀还卧在茵席上生气。妫祯过去挨着他坐了,抬头看阖宫的灯烛,道:“臣妾时常觉得,息宫奢丽繁盛,引人入胜,是有原因的。”
这话姬荀是最愿意听的:“说来听听。”
妫祯抬首,明眸环视一圈道:“息宫的每一样物事,用的都是上乘之物——庭燎所用的烛膏产自秦国,筵席呈上的齐国的腌鲂、腌鲍,越夷的茗茶,至于桂浆、橘,则产自楚国,甚至连后宫嫔妃身上所穿的蛟绡纱,也来自楚国。这样的飨宴,怎能不奢华呢?”
姬荀闷闷道:“我息国竟如此不堪,一无长物么?不是还有脂粉,比别国都胜过一筹么?”
妫祯望向庭中喧嚣,道:“臣妾是叹惋。脂粉虽奢丽,终究是妇人闺闼之物,不能充饥御寒,也不能照明取光。息国脂粉盛名之下,不知有多少妇人弃了耕织,以色事人。如今诸侯群起,纷争不断,臣妾担心如果有战乱,人命尚且如蝼蚁,区区一盒脂粉又有何用?若是有朝一日,息国的互市交易被中断,不能再用脂粉换取所需的粮食、布帛、盐铁、膏烛,那息国还会像如今这般国泰民安吗?”
姬荀很不自在。他知道,妫祯这样说,已是十分委婉。
当然,她说的没错。他了解妫祯,事事都从国家、从夫君的立场考虑,从不为自己。作为君夫人,是难得的贤内助。
这是她的长处,却也是他纳媵的原因。
媵妾们不聪明,不贤惠,不懂事,却事事仰望他,把他当天神来崇拜。那些争风吃醋的小心思,半推半就的小伎俩,他当然一清二楚,可那不都是因为媵妾们想得到他的宠爱吗?
妫祯从来没有争过宠。
从第一眼开始,她看见的就是他最不堪的样子。这是他的隐痛。
而芈姬不同。芈姬脑袋里几乎不装东西,简单得近乎幼稚,泼辣得近乎戆直,想什么便说什么,对他的仰望也是真心实意的。他需要这种仰望,至于喜不喜欢她,并不重要。
譬如妫祯刚才这番话,芈姬大概一辈子也想不出来,更不会说出口。
姬荀也知道,眼下,息国的国力早已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若不是老息侯勉力维持,恐怕息国早已湮灭。
他不是没想过好好治理息国。
继位之初,震惊于国库之空虚,耕战之荒废,也看到满朝贤士屈指可数,奸佞之臣当道。他曾想过发愤图强,无奈底子太薄弱,他又是新君,几番努力付诸东流之后,他便打消了此年,安心做起了太平国君,尽量不去想息国的将来会如何。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他是国君,息国就算倾举国之力也要供奉他的,是不是?再者,就算罢了飨宴,又能节省几朋贝币,买来几支强军?
若实在国库挥霍一空,还可以向友邦举债,大不了割一块土地还债,也就是了。
他想尽快结束这个问题,于是便道:“夫人过虑了。息国与世无争,与外邦向来和睦,你担忧的情形,我保证,绝不会出现!”
“可是,蔡国也算与世无争,眼下却又如何了?”
姬荀结舌,挠挠头,道:“蔡国嘛,当属例外。”
妫祯摇头:“今日是盟友,未必明日还是。今日不打交道,明日或许已成友邦,譬如楚国。”
她想起南宫长万与妫杵臼。南宫长万本是座上宾,转瞬沦为阶下囚。是敌是友,只在对方的转念之间。而息国自诩为姬姓古国,将楚国鄙称为荆蛮,如今还是娶了楚国的芈姬,这其中难道没有倚仗楚国的意思吗?
“楚国?”姬荀困惑,继而笑道,“我还以为你真不介意纳媵妾呢。”
妫祯将目光投向那水中蜿蜒的庭燎长龙:“介意又能如何?臣妾身为君夫人,更加明白,君王的宠爱不可独占。螽羽诜诜,宜尔子孙。臣妾既然薄祜,未能生子。国君充实后苑,广诞子息,也是理所当然。若是后宫姬妾有娠,臣妾是嫡母,当然也为国君高兴。”
姬荀听了,大悦道:“夫人天性仁厚,果然是正室气度。”
妫祯淡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