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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第72章 太卜 ...


  •   妫祯朝公子款瞥了一眼,公子款会意,恰到好处地插嘴,道:“我听说太卜一直广收弟子,门下已有徒人二十余位,且大多来自朝中的孙氏、蒙氏、车氏等高门世族,其中有大弟子五名,皆以太卜之号,为乡里百姓占蓍。如此一来,太卜也不算后继无人啊。”

      妫杵臼眼神陡然阴沉。

      有无大弟子,倒不是此刻他最关心的。太卜位高权重,却私自与高门世族过从甚密,结党营私,是犯了大忌。

      公子款又道:“方才息夫人建议此次牺牲用太卜,君父若是不允,不如就此结束雩祭。因为,”他一指快要燃尽的香柱,“吉时就要过了。”

      太卜已浑身颤抖,望向妫祯的目光宛如望向死神。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神情与刚才薛苹的神情几乎一模一样:惊慌,恐惧,充满绝望。

      妫祯取出玉圭,亲自呈给妫杵臼,道:“愿以此圭,共祭天神,求天降甘霖,祓禊除疢,庇佑陈国,稳固社稷。”

      妫杵臼低头看着那玉圭。晶莹无瑕的稀世之宝,如今就摆在他面前,他只需要下一个令,便归他所有。

      妫杵臼终于开口:“传令,太卜忠诚可嘉,自献以祭祀神明,准。”

      太卜厉嗥一声,便瘫倒下去,如行尸走肉般一动不动。四名侍卫重新上台,抓住太卜的四肢,将他缚在石柱上。

      五彩的祭服被剥下。

      太卜的大弟子蒙铢身穿另一套崭新的五彩祭服,登上了祭台。

      太卜眼神凄厉疯狂,高呼道:“苍天!神明!我有何错?那是妖孽,生来就是祸国殃民的灾难啊!难道不该杀?我行的是天道,我有何错?”

      妫杵臼怒喝:“把他的嘴堵上!”

      太卜的嘴被塞了一团葛布,啊啊呜呜地死死瞪着蒙铢。

      蒙铢前几日便得了公子款的指示,此刻持利刃,低声道:“师傅,您平素教导弟子:成大事者,不可有妇人之仁。弟子一直记在心里。您放心去吧。弟子会下手快点,您少受点罪。”

      蒙铢的刀刃往下用力一插。

      太卜的呜呜声忽然中断。

      没有听到预想中的惨叫,妫祯睁开眼,看见蒙铢已将太卜的心取出,腿骨也被斩下。

      老年男子的身躯无甚大用处,只有这两处可堪使用,将被供奉在神前。

      随后,太卜被淋上豨油。祭台上燃起熊熊大火,黑烟正在吞噬着人形。

      所有人都匍匐跪拜,口中称颂:“苍天无极,伏惟告之。陈国旱涸,求雨祭雩。祈祷上苍,佑我陈国。风调雨顺,昌盛太平!”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重,嗡嗡一片仿佛咒语,又仿佛蝗螟黑压压降临,带着某种疯狂的执念。

      妫祯举目侧望,香柱刚刚熄偃,残留一缕青烟袅袅升起,弥散在空中不见。

      不早不晚,刚刚好。

      突然有人抬头惊呼:“下雨了!下雨了!”

      更多的人欢呼:“神明显灵了!”

      妫祯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伸出手。

      “噗”一声,一颗硕大的浑浊水滴仿佛从炉火中穿越而来,犹带着热度,从天而降,重重砸在她手心。

      贵族们忘记了矜持,大笑者有之,大哭者有之,高歌者有之。

      众人皆成疯魔,连妫杵臼也虔诚跪地大呼:“天佑我陈国!”

      那场雨,下了整整一日一夜才停歇。

      再后来,蒙铢做了新的太卜。而公子蔚,也失去了陈侯的宠信,五名相关的臣子贬的贬,降的降。公子蔚的党羽被除,从此一蹶不振,再无争储的可能。

      而公子款和太子御寇,都因此事而间接得益。

      此后不久,公子款新纳了一名侍妾。见过的人说,那侍妾长得似乎极像薛苹。第二年,薛道晏擢升为下大夫。

      这都是后话了。

      身后,公子款低声问:“息夫人此仇得报,得偿所愿了。”

      “蒙铢是你挑选的人,今后,他应该不会再滥用神巫之祀。”她闻言回顾,遗憾地摇头道:“不过,还是太便宜太卜那个老贼了。”

      公子款意外。没想到她是这样一个爱憎鲜明的女子,外表丝毫看不出来。他问:“人都死了,还不够?你还想怎样?”

      “这样的人,还要留下自献祭祀的美名,供人瞻仰敬奉。真是不公。”

      “你为何如此痛恨太卜?”凭直觉,他觉得,不会仅仅是因为神巫一事这么简单。

      果然,妫祯摇头:“我和他的仇,从我出生之时就开始了。”

      妫祯出生之时,霞光漫天,园中梅花一夜之间尽数开放,映雪而开,莫名比往年更美艳十分。在巫风盛行的陈国看来,是天降的吉兆!

      而当她的君父妫佗来到后花园观赏时,却骇然发现,那开得如血一般殷红的,不是梅花。

      是桃花。

      冬日盛开的桃花。

      如同狼烟过后的漫山遍野的鲜血,诡谲惊悚。

      她的生母蔡姬惊得当场晕倒,卧病。

      成周的太史当时正在陈国,代表周天子进行问聘。

      裹在襁褓中的小女婴,被她的君父抱去给太史观相。

      太史的沉沉眉色始终未曾舒展,只曰:“臣已观过公子敬仲之相,乃是极富贵者,遇事可逢凶化吉,其后必有显贵之运,子孙后代,贵可敌国。”

      既然是储君,当然命中富贵。妫佗只觉得太史的话有哪里不太对劲,但听上去皆是吉言,他无暇细想,哈哈一笑便是。

      至于小公主,妫佗一再追问,太史却不愿发论。

      最后,太史才叹曰:“请恕我直言,小公主容貌非凡,但将来……恐怕是祸国殃民的祸水啊。”

      妫佗的希望破灭,懊恼道:“果真如此?”

      “桃花逆时而开,主凶。小公主生而不祥,命带诅咒。观其运,身世飘零,有国破城倾之兆。”

      姬佗束手无策,既心痛又惊惧道:“太史可有化解的法子?”

      “若要趋吉避凶,也不难,只是小公主此生都不能见生人。为了避免克父母,在十六岁之前,也不能养在父母身边。最好一生不嫁,可平安康顺一世。若要嫁人,则需远嫁,不可留在本国。”

      君夫人蔡姬抱着襁褓中的小女婴,看着她娇美天真的笑容,眼泪一滴滴落在襁褓上。

      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自己的女儿。

      第二天,妫祯就被秘密送出宫。几年后,妫佗与蔡姬双双去世。

      “这是成周的太史公的预言,与太卜大人何干?”

      “我当然知道。太史没有害人的意图,只是说出了他的推算。”

      公子款问:“这样说来,当年太卜也没把你怎么样。那你为何如此痛恨他?”

      “所谓巫觋,便是吃人。这位太卜大人,很早就在陈宫担任重职了。自我出生之后,这位太卜便百般看不顺眼,屡屡在我父亲面前谏言,欲将我除之而后快。幸亏我被送出宫了,否则还不知道会如何下场。”

      “原来如此。”

      “公子可记得,当年先君是如何死的?”

      公子款一怔:“你是说你的生父陈厉公?我当时年纪尚幼,对此事倒是全无印象。”

      “那么公子总该知道,这位太卜一向受陈国的历任国君器重,甚至连祭祀的膳饮,也由他主理?”

      “确有此事。”公子款回忆道,“印象中,除了太卜,再没有别人。”

      “我查过陈国史官记载的传记,陈厉公与陈庄公,病状、死状如出一辙。病初,先是头痛胸闷,吞食不畅,全身肌骨发紧;病中,时常惊厥,对声、味等五感皆过份敏感;及至病重,则因自行窒息而毙。”

      “他们二人死于同一种病?”

      妫祯的声音冰冷:“不是病,是毒,同一种毒。”

      “谁敢如此大胆?!”公子款惊愕。鸩杀国君这种事发生在陈宫里,那可就人人自危了。

      妫祯唇角泛出凉薄的笑意:“太卜在当年奉给我父亲的祭祀膳饮中,加了一味马钱子。马钱子的中毒之症,便与之丝毫不差。当年的侍从中,有人为了以防万一,悄悄留下了祭祀时父亲用过的碗。用畜犬舔舐之,也中毒身亡,症状一模一样。”这件事,妫阑帮了大忙。她对这些伎俩,远比妫祯精通。

      公子款喃喃道:“陈国好巫觋之术,大小祭祀一年总有数十次。如此七年……”他皱眉,面色凝重:“那太卜可有给君父下毒?”他指的自然是妫杵臼。

      “眼下还没有。”

      公子款不知是失望还是如释重负,思索道:“太卜为何专害厉公与庄公,却没有动君父?”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3章 第72章 太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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