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公孙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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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阁，曾经是陈国国君的宗庙，举足轻重，历代国君都在此祭祀、祝祷，祈求上天佑护。
后来，太卜断言，曰此处风水不利社稷，国君便将宗庙另迁。
陈国每逢大典，中原列国遣使来问聘（注释：诸侯之间的友好访问）时，偶尔馆驿的屋舍便会捉襟见肘。
妫杵臼倡导勤俭，便命人拾掇了一批闲置的馆阁，作为宾馆候选之所，其中就有北阁。
话虽如此，但北阁真正派上用场，不过两次。
第一次，是雒国来访。雒国乃是陈、蔡边缘的小国，与陈国曾有兵戈之争，后来大败，只好遣人前来议和。陈国对这位不懂礼仪仁义的近邻颇为不屑，便将他们草草安排在北阁。
还有一次便是眼下，息国的使臣公孙屈，正下榻此处。
将近隅中之时，妫祯乘坐的舆车缓缓从一路梨杏夹道，漫天粉瓣的后花园穿过。前方，北阁的朱色阑干已遥遥可见。
公孙屈。
她心中默念。能否活下来，关键便是此人。
“前方何许人？”一位盔甲将军领着一队亲卫军挡住去路。“此处乃是使臣休憩之地，事关邦交，闲杂人等不允许随便进入。”
妫祯徐徐下了舆车，低声道：“沈将军，此处乃息国使臣居住之地，国君遣我来转交一物。”
沈焕刚刚官复原职，任亲卫军统领。在太子御寇的安排下，连这守卫诸侯国使臣的差事，也一并交给了他。
见了妫祯，沈焕心领神会，假意道：“国君此前吩咐过臣，原来竟劳驾公主亲自来送。公主请。”吩咐下属：“你们去四周守卫，这里有我。”
待侍卫们都四散开去，沈焕看了看四周，侧身让出通道，低声道：“公主动作要快些。”
公孙屈从陈宫的前殿回来，眉心紧皱，心事重重。
他好歹也是息国的相国，不想在陈宫受尽冷遇，粗茶淡饭，不闻不问，令他憋屈不已。
惠屏远远眺见了公孙屈，嘀咕道：“此人看上去其貌不扬啊，还被安排到北阁这种地方来，可见，国君也不待见他。这样的人，能有什么本事呢？”
妫祯低声喝住她：“智者的本事，岂是你能轻易看穿的？还不快去？”
惠屏吐吐舌头，捧起盒子迎上去。
隔着竹帘，妫祯看见惠屏上前施礼，并呈上盒子。
公孙屈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小婢女觉得莫名其妙，大约以为是贵重金玉，推辞不受，惠屏便打开盒子，让他过目。
原来是一只食簋，里面疱人按照息国口味调制的各色菜馐：松枝熏鱼，炙麂，腌豕脯，韭菈，玉菰菜，另配一壶黍醴，两钵稻饭。陈侯曾宴请周天子派来的使臣，其时，菜肴也不过如此。
公孙屈诧异，面色和悦了不少，向惠屏询问。
妫祯坐在鸾舆中，抿唇而笑。
眼见惠屏遥遥指着这边，公孙屈恍然大悟，举步而来，长揖一礼。
妫祯已下了舆车，含笑回礼：“先生不必客气。远道而来，车马劳顿，又离乡多日，想必思念故土。承蒙国君顾念，命祯儿在此等候，送一盒家乡风味，供先生品尝，略解思乡之情。”
公孙屈口中称谢，抬头一望之下，骤然而惊，不能言语。
不愧是公孙屈，很快反应过来：“原来是祯公主！上次祯公主在及笄礼上，艳惊天下，息国的使臣回来，对公主赞不绝口啊。公孙屈孤陋寡闻，今日方知，世上竟有公主这般人物。”
妫祯微笑道：“先生谬赞。容貌何足道也。先生这样的才识智谋，更值得尊敬。”
公孙屈受了赞扬，心里极为受用，连日的气闷烟消云散。又见她谦逊得体，落落大方，不由更加刮目相看，便问：“公主的见识，令人敬佩感叹啊，恐怕天下，只有周天子才能与公主相匹配吧？”
“先生说笑。祯儿是先君之女，父母均已不在人世，无人做主，乃是一介孤女。又有何德何能，竟敢企望周天子？”
公孙屈眼睛一亮：“祯公主是先君之嫡女？”
“先母便是陈厉公的君夫人蔡姬。”
公孙屈如获至宝，喜形于色道：“甚好！甚好！”
辞别公孙屈，惠屏不解道：“公主，我们就送了个食簋，就走了吗？那个公孙屈什么也没表示呀。”
“三件大事，如今已经办完了。”妫祯点头道：“我已经尽人事，接下来听天命吧。阿兄说他有把握，会安排妥当的。这个息侯，不堪为夫君，只是暂且避祸，眼下先保命再说。”
公孙屈在北阁的馆舍里思忖片刻，果断铺竹简，奋笔疾书。
他此行目的，是为了替息侯求娶继室夫人。
在陈国的殿堂之上，他早已向妫杵臼表达了息侯求娶的诚意，并言明，要娶的一定要是“嫡女”。
君夫人邑苋的适婚女儿只有一位，便是妫斛。
另外一位嫡公主妫阑，年纪还小，不堪匹配。
但陈侯虽然礼仪周全，和蔼可亲，但总是顾左右而言他，不肯一口应允。
公孙屈知道，息国弹丸之地，国力衰微，在诸侯国中一向排在末数，连陈国都远胜于息国。数十年来，全凭息侯看得清时局，多方结交，才得以保全。否则，早在各国征战的硝烟中灭国了。
息侯虽然称得上是个明君，但已年过六十，年老体衰，近年来朝中大权，悉数旁落。息国大厦将倾，岌岌可危。
若有朝一日，息国的权臣弑君自立，恐怕也都在人意料之中。
有人曰，息侯年老，已不能御女，此番求娶，不过是听从太卜之言，为了给久病老迈的息侯“冲喜”而已。反正，“冲喜”是息国最喜欢用的招数。
又有好事者曰，那息侯好色暴虐。姬妾嫔妃多被他虐死，子嗣单薄。
有这样的前车之鉴，谁愿意把嫡亲的女儿嫁给息侯呢？
且不说妫斛、妫阑，就是几位庶公主，也唯恐避之不及。
方才，公孙屈再次求见陈侯，又被妫杵臼不耐烦地匆匆打发，说是急着去给偶感风寒的太夫人请安。
上一次，说是急着出门打猎。
再上一次，是昼寝未起。
这也算理由？
公孙屈只得悻悻而归，一路上盘算，他在陈国可堪停留的时日不多了，陈侯待他已十分不耐烦。况且息国还有军国大事等着他回去处理，须得尽快将亲事定下，及早返回息国。若是无功而返，那也无可奈何，只能回去领罪。
若是求聘庶公主，应该不像求聘妫斛那般难，但息侯必定不高兴。
一筹莫展之际，突然出现了一位妙龄公主，不但绝色无与伦比，还如此贤淑得体。
虽然不是陈侯与邑苋所出，却是先君与先夫人的嫡女，那也是嫡女啊！
公孙屈大喜过望，连呼天助我也！
若是息侯能娶到这样的继室夫人，必定会重重奖赏自己！
晤面之后，妫祯以为公孙屈必定会有所行动，便在寝殿中静候消息。
岂知，公孙屈那边十分安静，闭门不出，也不见客，竟是杳无音信。
妫祯整日侧席而坐（注释：指因忧惧而坐不安稳），心神不宁。
公子敬仲更是心急如焚，暗中派人打听，均是毫无消息。
这一日，妫阑又来了，奔进来雀跃地抱住妫祯：“姐姐，好消息！”
妫祯忙问：“快说。”
妫阑双目闪闪发光，喘了口气，道：“太子哥哥说，齐侯遣人来宛丘为姐姐带了一封信。太子哥哥已差人去取信了，随后便会送来！”
果然，片刻之后，太子御寇便登门而来，从袖中取出一轴竹简，掷在茵席上，悻悻道：“齐侯这个国君，看来当得颇为悠闲啊。”
妫阑瞪他一眼，忙拾起竹简，仔细拂了拂灰尘，才交给妫祯，一面期待地看着。
妫祯见了妫阑的眼神楚楚，不忍心扫她兴，便唤惠屏取了匕，挑开火红的封漆，展开一阅。
妫阑立即道：“如何？可有什么要紧大事？”
太子御寇虽闷闷不语，却也看着她，等她回复。
妫祯慢慢放下信，道：“没有。”
太子御寇嗤笑一声，道：“无聊。”
妫阑毫不气馁，追问道：“还有呢？信上都说了什么？有提到别的吗？”
妫祯长叹一声：“齐鲁有战事，消息不通，我们派人送去给齐侯的信，他一定没有收到。难道他对姐姐如今的处境，一无所知？”
“是啊。他说仍然希望我回心转意。半年之内，他必定伐鲁得胜，基业稳固，那时，他会再次造访陈国，亲自向陈侯提亲，说什么‘乞适齐，为侧夫人’。”
“啊？要半年？那可来不及了！”妫阑急得顿足。
太子御寇冷笑道：“他做梦。”
妫阑不服气：“如何是做梦？只要姐姐不再是神巫，齐侯贵为国君，难道还不配娶姐姐为夫人吗？”
“说得轻巧。如何脱离？还不是要靠与息国联姻？若一联姻，齐侯想娶祯儿便是做梦！”
“总有别的计策可想！”妫阑不服气，嚷道。
妫祯叹口气，心灰意冷：“别吵了。眼下，息国还毫无反应，若是赶不上燔祭之前……”
妫阑霍然起身：“姐姐绝不可做神巫！我这就去打听消息。”
待人都散尽，妫祯将信投入鼎中，看竹简慢慢被火苗舔噬，变焦，成灰。
如果之前还对齐侯小白存有一线希望，如今是彻底破灭了。
他与她，此生永无相见之时。
而眼下离燔祭之日，只剩七天。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公孙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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