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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她一直都在行走,从荒芜人烟的大漠走到山明水秀的江南,从雨雪瀌瀌的冬日走到草长莺飞的春天,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不知尽头,也不知归处。困了便席地而睡,饿了便烹了山鸡野兔聊以果腹。别人称她小哑巴,她迷惑,想努力张嘴辩解什么,却发不出声来。她并不是天生哑巴,只不过太久太久没有开口,便忘了该如何说话。她编的竹篓很漂亮,在江南时,她走走停停,饿了便编了竹篓换来一顿饭吃。

      不禁有人叹息,这个哑巴真可怜,又痴又傻,可惜了那花容月貌。

      后来,她走到了京城。三千繁华,流连忘返。

      那不过是一个花柳明媚的春日,高高墙里飘来桃花香,香软缠绵,墙外是女子寂寥的笑。远处却传来阵阵或豪迈或爽朗的笑声,像是把天底下的得意都夺了去,鲜衣怒马,快意人生。转眼间,她已在惊吓的马蹄下滚了一遭。可她并不觉得痛,抬起头来,阳光刺眼,一层层光晕散开,白衣男子似在云端散漫地笑:“小生失礼,不知姑娘安好否?”

      她很想说我没事,再三张口,却还是没有只言片语。

      男子眼里似是有了怜悯,再不看她,低声跟管家说:“取来一些银子给这个姑娘罢。”马蹄声又响起,男子身影已然消失在扬起的尘土里。

      她听到旁人说,都说丞相之子丰神俊朗,果然名不虚传;都说丞相之子最懂怜香惜玉,那温柔眼神早已让人沉醉。

      她却听不下任何话语,拿了银子后一瘸一拐地向马蹄声消失的尽头走去。

      这个春日,她在京城停下了脚步。

      她在丞相府外随着众小贩们,摆了自己的摊子,卖的都是竹子编的小玩意儿,却让人爱不释手。她听着男子在高墙里与人纵情高歌,把酒言欢,有清亮甜美的女声徐徐道来:

      “山中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她觉得这句诗如此好听,心里颂了一遍又一遍。城里下了一场荒唐的桃花雨,淋不湿众人,却醉了她的心扉。

      日复一日,夜里她看着男子醉得一塌糊涂被抬了回来,眼神却是溺人的温柔。她觉得,心里好似开了一朵花,尘世里最卑微的一朵花,在尘埃里泣诉,却无人聆听。

      春天悄悄过去,冬天也在指缝中溜走,她在京城里安了家。丞相府外的小贩们早已和她混得熟稔,怜她不会说话,帮她招徕许多生意。那人每日从她身边经过,却从未低头看过一眼。也是,丞相之子心高气傲,才高八斗,如何会低一低头,转一转身?

      那日已是夜深,她收了摊子独自回家,却在巷口看见那一瞥白影,倒在地上,那个从来春风得意的天之骄子却在痛苦的呻吟。夜色浓得遮住了皎洁月光,那白影却亮得刺眼。她走过去,不知所措地弯下身去,见他一身酒气,脸上尚是未干的泪痕,嘴里不停地念着:“锦瑟,锦瑟……”

      她虽然呆,却不傻。锦瑟是京城第一美人,曾有落魄书生赞她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虽出身青楼,却才气横溢,不输男人半分。原来,他心里住了这么一个妙人,悱恻缠绵。她只觉得心痛,撕裂般的疼痛,可是却不知为何。

      她折回丞相府领了人来照料,便自行回家休息,却是一夜好梦。隔日便听人说锦瑟和一个落魄书生连夜私奔,气得青楼老鸨砸了上好的青花瓷瓶,而他因身体抱恙,半月足不出户。再次出门时,穿得却是绯色官服,带上官帽,似笑非笑,眼如点漆,深不见底。

      她听别人说丞相之子卓尔不群德才具备,这次圣上钦点为大理寺右参议,官拜四品,实是出将入相前途无量。她盯着他悠然远去的身影,觉得这样近又那样远,泪水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

      一旁倒弄糖葫芦的张家小儿诧异地说:“这呆瓜何时长了心肝,知道哭的滋味了?”

      时光无情,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她还是那丞相府外汲汲营生的众生一员,看不透滚滚红尘,庸庸碌碌地奔忙。又是个春日,墙里的凤凰树红得耀眼,像那落泪红烛,燃尽了一生。这日是丞相家独子大婚之日,迎娶的是吏部尚书之女,大家闺秀知书达理,真是门当户对好不欢喜。

      她照例在府外摆了摊子,远远望过去,丞相府铺陈的喜气洋洋,连那日日阴沉着脸的管家也有了淡淡的笑容。她觉得心里空荡得厉害,似乎被人挖空了一块。当迎娶的喜乐响起时,她看到他一身大红骑在马上,嘴角是漫不经心的笑意,眼角微微翘起,泛起桃花,眼里是漆墨般的黑,却隐着一丝悲凉。

      她痴痴地望着他一路走过,从来没有这么大胆,也再没有这样的勇气。府外的人潮渐渐散去,四周是寂静的夜色,她听到远方飘来声音,浮在空气中,微弱又清晰:“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礼成!”

      渐渐地,那声音暗了下去,只听得到红如焰色的对联在细碎的风声里嘶嘶作响,红到极处便是灰,最是繁华最是惨淡。

      翌日她便见到昨日盖着喜帕的新娘,跟在他之后一步之遥,看不清楚神色,他说一句她便答一句。两人皆是淡淡的表情,亦无大喜亦无大悲。她茫然,心里重复着,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她自小孤单,只见过寻常人家寥寥几次迎娶,新郎新娘都是面带桃色皆大欢喜的模样。她不懂何为夫妻,更不懂这世上情爱,却知道他们之间绝不是夫妻模样。她难过又欢喜,七情六欲在体内燃烧成一道烈焰,四处侵蚀,却找不到出口。

      日子又这样无风无浪地流逝了过去,她知道自己早已停滞地太久,却舍不得起身离开。那年秋天,他还是照例上朝回府,毫无波澜,她也只望上他一眼,便专心编着自己的竹器。可就是这一眼,她看到他身旁一个行人衣衫里白光一闪,电光石火之间,刀已出袖,硬生生地向他刺了过去。

      她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扑上去受了这一刀。刺客似乎并不懂武功,这剑只是不深不浅地刺进了她的左肩,鲜血霎时间染红了她的青衫白裙。他错愕地望着她,眼神里是她看不懂的情绪,她却在慌乱中忍痛落荒而逃。

      生死之间,一切大悟。

      她生来便是弃婴,是乡亲们看她可怜,让她饥一顿饱一顿的活了下来,极少有人和她说话。后来被师傅捡了去,跟着学了几年武功。师傅喜静,她便成天成天的沉默。后来,她发现自己已说不出话来。师傅毒发身亡时,她在一旁哭得伤心,想说师傅别丢下我,却发不出声来。再后来,她便一直走着,大江南北,五湖四海,天涯海角。她自幼便不知人情冷暖,也不懂贪嗔痴恨,却在这一刻顿悟。

      原是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她为那一抹笑意停留,为那笑意落泪,为那笑意不顾生死,只因她将他种在了心里,日日月月,岁岁年年,早已扎了根,如藤蔓一般,把她的心缠绕的密密麻麻,透不过气来。

      而这衷情,却为谁诉说?

      她于他,不过是那繁华众生里的一瓢江水,洒了便洒了,风吹日晒后便没了痕迹。她固然又呆又痴,可也明白情爱这事,从来不是一人的独角戏。若是顶着救命恩人之名,和他有了纠缠,她便会有了念想,这念想却是穿肠毒药,最最要不得的。她宁愿他永远不识她,也不要他随手恩赐的温柔笑意。

      于夜,她收拾了行李离开了京城,又开始了飘零江湖的日子。还是独自一人,只不过心里有了最温柔的停驻,夜深人静时想来,悲伤甜蜜交织不明。

      这样漂泊着,在酒楼里总可以听到不少江湖庙堂上的事儿,有关他的,无关他的,她总是耐心的听着,却在一日听到了丞相一家十日后问斩的消息。她马不停蹄地赶往京城,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若是救不出他,她便陪他上穷碧落下黄泉。

      此生此世,同生同死。

      彻夜赶路,还是晚了。她在京城郊外偏僻小路上御马飞奔时,问斩时辰便到了。她的马慢了下来,心里忽明忽暗,或悲或喜,胸口一阵翻滚,一口血竟是咳了出来。天色渐暗,迎面飞奔来一辆黑色马车,诡异得厉害。风起云卷,马车侧面的卷帘翻了起来,她无意中往里一望,心里闪过无数个念头,心跳得厉害,马车里竟是昏睡的他!

      她来不及问马夫,便看到后面有暗卫追了上来。这几年江湖上的历练,她便知道了利害关系,挥起剑即刻砍下路边一棵百年老树倒在路口,剑锋凌厉,切口处竟然干净圆滑。暗卫们躲闪不及,马儿受了惊吓,一时间乱成一团。

      后来还是免不了一场生死厮杀,她多年未动过剑,不禁有些迟钝,可师傅当年的教诲却在脑海里清晰如斯,绝路之下竟然逼出了精妙的剑法。马夫早已不敌暗卫,惨死刀下。就在她精疲力竭体力不支快要倒下时,却来了援兵。她不敢多想,驾了马车便独自狂奔。

      风声从耳边呼呼飞过,似乎还夹杂着他安稳的呼吸声。她想,这已足够。

      半路时她弃了马车,将马车推下万丈深渊,又费力地将他搬进一个隐蔽的山洞,燃起小火来取暖。他在一旁安静的沉睡着,她蹲在他身旁,眼泪掉了一夜。清晨时他醒过来,干净明媚的阳光透过树叶筛了进来,形成点点光斑。他看到蜷缩成一团的她,满身血迹,一脸困倦,早已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头痛欲裂,想到爹娘含泪的叮咛,顿时颓然跌在地上。他林氏一族对皇上从来忠心不二,可近年来势力之爪却有倾盖朝野之势,不得不让将死的皇上防上一防,为那昏庸太子开辟一道安宁河山,林氏一族自然成了刀下惨死鬼。他和二皇子向来私交甚好,二皇子命人迷昏了他,从御牢里偷天换日的把他救了出来。他本一心向死,此时又想到已命丧黄泉的家人,不禁心如死灰。

      她被声响惊醒,看到他坐在地上,惊喜万分,从包袱里拿出水和干粮递到他面前。他心生一股厌恶,一把推开她起身欲走,她却拦在他面前,固执地不让他离开。他嘲讽地看着她,却发现她竟然是个哑巴。他执意要走,她无奈之下,点了他的穴,用树枝在地上一笔一划地写:外面不安全。

      他自然知道外面凶险,此番出去也是为了送死。这世间东风恶欢情薄,他林家失势之时,树倒猢狲散,人人避之不及,连那最赏识他的岳父都求他休了过门妻子。他本来心高气傲,二话不说休书一递,从此天涯是路人。这尘世间还有什么值得他留恋?

      他本不慕功名,无奈身处官宦之家,只得按了老路子一步步走来,心中并无悲喜,一夜之间却沦落成天涯亡命之徒。是该笑人生无常,还是叹自己命运多舛?

      她不安地看着他,他闭眼装作视而不见。这之后,他们便日夜不分地赶路,他不知她要带他去哪儿,也不想多问。途中多处遇刺,可都被她挡了下来。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她似不在意,随便处理后便继续赶路。

      到时已是深秋,是一个宁静安谧的小乡村,溪水流淌,枫树飘红,天地间皎若星辰。她的房屋里满是灰尘,像是闲置了很久。她花了一天时间整理,给他铺了崭新的被褥,洁白如雪,将他安置在床上,却不肯给他解穴。

      一路上她都固执得厉害,除了出恭沐浴吃饭给他解穴之外,其余时间都牢牢地将他看住。后来他只得软声保证自己绝不会出逃,她却仍是固执的摇头。他慢慢被磨得没了脾气,只觉好气又好笑。

      她做得一手好菜,虽都是农家小菜,却格外香甜可口。昏暗的灯光下,他默默地夹菜吃饭。漂泊了这么多天后,他觉得那些过往飘渺虚幻,彩袖殷勤舞低杨柳的日子像一个荒诞的梦境,梦醒了只见她胆怯的眼睛,盈盈地望着他。

      其实她的眼睛生得十分好看,剪影般的水眸,只是略显呆滞,便遮掩了那风华绝代。

      吃了半响,他说:“相处多日,还不知姑娘芳名。我名林向南,敢问姑娘芳名?”

      又是这般漫不经心,语气里似带着笑意,让人捉摸不透。

      她的泪沾湿了木桌,一滴一滴,晕开深深浅浅的痕迹。这个名字她在心里默念了亿万遍,滚瓜烂熟,今日却头一次亲耳听他说了出来。犹记那日陌上花开,春光大好,他也是这般散漫地说道:“不知姑娘安好否?”

      中间隔了漫长的时光,却又似什么都没改变。

      林向南呆住,不知说错了什么,也不知道如何去安慰眼前沉默流泪的姑娘。他生得倜傥,又有十分才气,爱慕他的女子并不少,他也爱这进退有余的游戏,温柔了多少女子的心,就伤了多少女子的心。直到那日遇到锦瑟,不沾脂粉却颜色惊艳,着一身水蓝色花间裙,宛转地唱着“感君千金意”,神色凄凉却又妩媚,一回眸一转身之间,他看得痴了,一杯酒洒在了白衣狐裘上。

      他一掷千金,只为求得锦瑟一笑。锦瑟与他说些暧昧的话,却从不承诺什么。他一步步走进这座城池,却听到锦瑟与人私奔的消息。那夜他醉得厉害,烈酒在身体里翻腾,想着锦瑟暧昧不清的笑意,心痛难耐。

      后来遂了父亲的意娶了亲,妻子是名副其实的大家闺秀,与他相敬如宾,不禁让他意兴阑珊。过了段时日,锦瑟的一颦一笑竟渐渐模糊,他诧异,随即明了那不过是遮了心扉的狂热迷恋。

      他见过不少女子的眼泪,为他的多情而流,或梨花带雨或似娇似嗔抑或惨烈决绝,可他从没见过女子如此倔强的眼泪。他的心霎时温柔成一片漫天花海,叹了口气,轻轻搂住了她。她并不躲开,泪水湿透他的衣襟。

      那夜夜色迷茫,明月高悬,饭菜渐渐变凉,门吱呀地响着,而她靠在他怀里哭得昏天地暗。林向南那夜知道,原来女子的眼泪就如那汪洋大海,一不小心就让他沉溺。

      第二日她仿佛无事人般,继续忙碌着,却破天荒的没有点住他的穴。他斜倚在床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忙碌。他生得俊俏,一双黑眸玉润如水,此时带着浅浅笑意,幽幽不见其底。她并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心里蓦然升起几分畏惧和莫名的期待。

      他自顾自地开了口,带着促狭的笑意:“小呆瓜,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她愣了一愣,想到昨日的窘境,白皙如玉的面庞烧得通红,却别有一番风情。自小她便没有名字,师傅也没给过她名字,四处漂泊时有人唤她痴子,有人唤她傻子,却是没有一个名字。她在地上写:我没有名字。

      他一愣,又见这屋里空空荡荡,对她的身世便有了几分了解,心里泛起一阵痛。他说:“不如我给你起个名字吧。就叫若溪可好?”若溪是他小时的别名。他自小身子弱,寺里的方丈说他四行缺水,赐名若溪。他觉得这名字偏于阴柔,一直不喜,今日给了她,却是再适合不过再欢喜不过。

      她呆了半刻,点了点头。他便捉了机会,日日叫她若溪,语气飞扬甜腻,只觉得不够。她被叫得多了,也知道了害羞,却也只能呆呆地任他揶揄,脸色飞起一片红霞。

      自此,他在她家里长住了下来。

      冬日时,他学她的模样烧火做饭,却熏得自己一脸灰,略带委屈地蹭她,她不知如何回应,红着脸傻傻地让他蹭来蹭去。

      春日时,他拉她去山上赏花,山上桃花正盛,清芬细细,空气中都是甜味,一瓣桃花落在她嘴唇上,他让她别动,她愣愣地还不知发生何事,一抬头却感觉到柔软清凉的嘴唇落在了她双唇上,细细品尝,桃花瓣的清香在嘴里散开来,似是最美味的糕点,甜蜜的腻人。山上古径曲折,千年老树清荫满地,成片成片的桃花盛开,桃花瓣温柔地飞舞着,醉了那对儿女。

      夏日时,在参天树荫下,他缠着她帮她细细清洗那绸缎般的乌发,手轻轻抚摸过那乌发,他似叹息似满足。她抬起头来,阳光却刺得她睁不开眼来,他的表情在阳光下暧昧不明。她一时呆了,眼泪随着水珠一同渗到土壤里。

      秋日时,他带她去山里隐蔽的一角,立着他家人的墓碑。他紧紧牵着她的手,对着父亲的墓碑说:“这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儿子三生有幸能遇见她。父亲您泉下有知,也定当安息了。”她只觉脑里一片空白,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盯着他,似是不解似是欢喜。他看得心猿意马,紧紧地牵着她的手,向山下走去。

      他说,我已在父亲面前立了誓一辈子对你好,你便是耍赖也不能逃了。

      他又说,你现在得叫我相公,快来叫声相公。

      说着便去挠她的痒,她躲藏不得,笑出声来,说道:“相公,别闹了。”

      话语一出,两人皆是一愣。他欣喜若狂,紧紧抱住她,发狂似地让她多叫几声来听。

      她的声音有些嘶哑,却字正腔圆,她一遍又一遍慢慢叫着:“相公,相公,相公……”

      那个秋日,在他的坚持下,他们在小屋里正式拜了天地。他抱着她满屋转,开心得像偷吃了糖的孩子。他细细亲吻她的唇,心里欢喜之极。突然,他似是想起了什么,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声音颤抖地问道:“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你是不是……”

      话语却被她迎上来的吻掐断,她掀下帘子,遮住了一夜春色。

      桌上红烛摇曳,细小的桃花瓣施施然飘了起来,满室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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