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年年人如故》澄奈

5、第五章

　　第二天我到学校的时候，苏唯已在座位上了。

　　郭茗茗热络地问：“病好了吗？是不是因为淋雨发烧？”

　　苏唯沉默地笑笑，抬眼淡淡地看我一眼。

　　“那，这是昨天的笔记，借你。”郭茗茗一向热心，“对了，今天好像还是有雨，你带没带伞？”

　　“带了，谢谢你。”

　　我扔下包，烦躁地皱眉，有没有搞错，又有雨？左边射来一束感情难辨的目光，我更烦闷，刻意忽视，在心里狠狠地叹了口气准备睡觉。

　　*** *** ***
　　本计划中午逃课，也许可以赶在下雨之前到家，没想到这雨竟是从中午就开始下了。

　　忽然觉得自从苏唯出现，我就开始异常倒霉。

　　先是被老狐狸特殊关注，又被两个甜美女生骂，陈年烂事被翻出来现，又和可爱的小光分了手……对了，还有我“尊敬”的母亲也要回来了。

　　就算没有幸福，没有快乐，宁愿无聊，宁愿乏味，我也要选择平静。

　　可现在全乱套了。

　　而这也许，只是个开始。

　　几乎趴了一天，腰都僵了，我从臂弯里抬起头来，又坐直身字，伸个懒腰，却更觉疲惫。目光掠过右边隔着过道的那个空的座位，小光今天没来。

　　哎，更烦了。

　　“好，今天的课就到此为止，同学们放学吧。”

　　我立刻拿起包要闪人，免得雨中漫步又被人打扰，却发现了包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把雨伞，淡蓝色。

　　我停下脚步，看向苏唯。

　　他还在抄昨天落下的笔记，唇微微的抿起，神态专注，像是毫无察觉我的注视。那雨伞，该是今天中午我出去吃饭的时候放的吧。

　　我捂着发疼的额，把雨伞拿出，扔到他的桌子上。

　　然后转身正要离开。

　　“叶疏影。”他叫住我，“如果你不拿，我会以为你不想我淋雨。”

　　什么？我瞪大眼睛，大哥，你是在玩幽默啊？但我当下的反应就是环视周围，确定周围同学都忙于聊天收拾东西做题，除了我并没人听见他说了什么。

　　废话，我的名声已经够坏了，虽然我不介意再坏一点，但我的绯闻对象、交往男友可从没有优等生一级的，我也不想有！

　　苏唯冲我微笑，清澈的眼睛闪着温柔的光。

　　这家伙到底在想什么？还没放弃，病好了就忘了痛？

　　不可理喻。

　　但如果小小一句话就能摆平我，我也就不是叶疏影了。我扯出一丝微笑，拿了伞向教室外走去，然后在教室门前垃圾桶旁停下，将那淡蓝色的伞，扔进去。

　　我走出教室，在后门的玻璃外，视线与苏唯的目光相遇。

　　像前天一样悲伤无奈的目光，绵远悠长。忽然笑了，如水的眸子便浮起一层淡淡的自嘲。

　　想从那里面找寻愤怒，或者怨恨，却一无所获。

　　想回他个微笑，得意洋洋、冷酷残忍的，但我发现，我再也笑不出来。

　　*** *** ***
　　从出租车下来，我发现那一向漆黑的别墅，竟是灯火通明的，里面隐隐约约传来悠扬动听的小提琴声。

　　我心一沉，这么快就回来了？不是一周后才有独奏会么？

　　是了，她就是我的母亲--叶妤。著名小提琴家，爱乐乐团唯一的华人首席。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天都在国外飞来飞去演奏来演奏去，享尽国际声誉。

　　拨了拨微湿的头发，我推门而进。

　　“回来了？”她看见我，绽出个风华绝代的微笑，与电视上一模一样。身材曼妙，精心化妆过的脸掩饰掉岁月留下的痕迹，声音低柔动听，四十多岁了的人看起来却像刚过三十。

　　我应了一声。

　　她放下琴：“淋雨了吧，先去洗个澡，洗完我有话对你说。”说罢，坐到沙发上，动作优雅地点起根烟。

　　看见了吧，这就是我们母女相处的模式。

　　别怀疑，她的确是我的亲生母亲，户口上写着，我们身上流着的血，证明着。

　　我似乎没提过我的父亲？

　　那时因为，我没有父亲。

　　*** *** ***
　　我擦着头发在母亲面前落坐。

　　她看我一眼，眉间闪过一丝不悦，想也知道是为什么。

　　我穿着吊带背心和宽松的短裤，我家暖气供应一直好到过分，否则已进九月穿成这样未免变态，我又不是王凯。而我的母亲，不悦的原因并不是因为担心我的健康，而是……

　　她叶妤的女儿，怎么可以穿成这样？那么没品位没气质没格调没形象！还翘二郎腿？真是罪不可恕！

　　可搞艺术、有品位的是你，又不是我。

　　她对此最终没说什么。

　　我继续擦头发：“妈要跟我说什么？”

　　“我今天去找你的班主任了。”

　　“什么？！”我停下动作，不可置信。

　　“刘国成老师，是吧？”

　　天要亡我，我周围这些人都怎么了？“你去找他干什么？”

　　母亲笑：“当然是了解你的学习和生活的情况，你知道，我常年不在家，你都是一个人……”

　　“妈，说重点。”我打断她的话，心知不会那么简单，毕竟是母女。我可爱的母亲，表面功夫也许总是一流的，但在我面前，就没必要了。

　　她目光闪了一下，我不知那是否可以称做赞赏：“我问他你是否可以考上大学，他说以你目前的水平，实在很困难，如果幸运，也许可以上个一般的大专。你知道，我决不会让你上大专的，所以，我决定把你送到音乐学院读书。”

　　我怔住。

　　“其实，我早就这么想了，毕竟身为我的女儿，到音乐学院是很理所当然的不是么？当初你是自己考上的这所高中，我也不好多说什么，而且也觉得高中就进那里太早了些。但现在……我想这该是你最好的选择。怎么样？你准备准备吧，明年二月份的考试……”

　　“音乐学院？你让我到那里学什么？”

　　“钢琴啊。”她微微瞪大眼睛，“当然是钢琴。”

　　“但我已有快三年没碰过它！”

　　“那有什么？从现在练一点也不晚，以你的天赋和能力，我对你有信心。而且，音乐学院有我几个很好的朋友，你不用担心。”

　　我忽然觉得那么寒冷，使劲咬唇直至平静，试图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冷静看待这一切，然后问道：“怎样，才能让你改变这个想法？”

　　“你觉得不好？”她皱起眉。

　　“我记得，我曾对你说过，我这辈子，再也不会碰钢琴。”我一字一字地说，声音冰冷。

　　“哎，你还在意那件事么，都过去那么长时间了，忘了它吧，女儿。”母亲伸出手想拍我，被我躲开，却也不甚在意地扬扬眉，“你好好想想吧，难道你真想上个普通大专，浑浑噩噩过四年然后当个公司小职员为生活奔波，就此碌碌一生？如果你读了音乐学院，出来之后就冲着你是我的女儿，就会有享不尽的荣誉和金钱，我们母女这辈子才不会白过。”

　　我冷笑一声：“哎，母亲，说到最后，你的意思，是要靠我为你争脸么？”

　　母亲脸色微僵，却仍微笑：“这是每个母亲都会有的想法。”

　　“但我也许会上到半截就被踢出学校，或者毕业之后被昔日崇拜你的人大叹，这种人怎么会是叶妤的女儿，真是给她丢脸啊……你不会担心吗？”

　　她的脸色又难看一些，嘴角的微笑渐渐挂不住了：“我……相信你。”

　　“算了，妈，你真的相信我吗？”

　　不了解，没有爱，甚至连相处都没有，这信任从何而来？从她的自负中吗？那这信任，未免太脆弱了。

　　果然，她再不打算继续这个问题，掐掉烟，她的笑彻底消失：“那毕竟都是以后的事！当前，你只要好好练习，准备考试，进入音乐学院就可以了！”

　　怎么可能。

　　就算我死，我都不会再碰钢琴。

　　就算我死，我都不会进音乐学院。

　　就算我死，我都不会被束缚、将生命交给别人掌握。

　　就算那个人，是我的母亲。呵，母亲。

　　“妈，不要逼我恨你。”我缓缓地说。

　　她抬起头，看见微笑的我。

　　我此刻，冷静得仿佛可以听见血液流动的声音，缓慢而平和的，却是彻骨得寒冷。“回答我，到底怎样，才能让你改变这个想法？”

　　她沉默地看我，我清楚地看见她眼中的惊讶和害怕，甚至还有愧疚。

　　终究也是会害怕的吗，也会愧疚？

　　我笑容更深，那这是否意味着，在她心中，我多少还是有点地位的？

　　许久，许久，她叹息，向后靠在沙发背上，那声音，竟是无限疲惫的：“只要你自己能考上大学，二流以上的。”

　　“这是你说的。”我转身离开。

　　“没错。如果你考不上，你还是要进音乐学院，就算二月的那个考试你没参加，我也仍是有办法的。”身后的声音又恢复一贯的冷硬。

　　仿佛刚才那疲惫，不过是我的错觉。

　　*** *** ***
　　当天晚上，母亲就走了。

　　虽然还在北京，但她显然是不打算在家住，哪怕只有一天。

　　我很感激她，这么体贴我的感受。

　　窗外，雨停了。

　　我吃了晚饭，又去了图书大厦，站在一排又一排标有“教辅类书”的书架前，很长时间没有动作，只是呆呆地望着。

　　一年的时间……“还剩一年时间，努力还不算晚的。”

　　耳边回响起刘狐狸的话，当时只是讽刺嘲弄一笑而过，现在想的却是--真的，还不晚吗？

　　我甚至连自己是否有信心都不知道。

　　但我知道，我必须努力，拼了命的去努力。

　　是啊，又被束缚住了，仿佛跌入某种圈套的感觉，但现在，我并没有力量挣脱。母亲不是开玩笑，她是真的想把我送到音乐学院。

　　现在这短暂的束缚，是我自己的选择，是为了一生的自由。

　　我笑着微叹，生活，真的开始变了，彻底被颠覆。

　　伸手去拿一本叫什么志鸿优化设计的参考书，刘狐狸老左一句它又一句它的，应该是不错的吧。嗯，每科来一本，然后，基础知识手册，一套……这个似乎也不错，哎，那个……

　　我毫无方向，完全不知道哪个好哪个不好，只能都买，不一会儿就抱了一满怀，却还是觉得不够，正准备再接再厉添几本，耳边却忽然响起一个清朗温和的男声，杀个我措手不及：“叶疏影？”

　　毫不掩饰的浓浓惊讶。

　　我有些狼狈地转过身看去，就差仰天大哭，却只能假装面无表情：“啊，是你。”

　　是苏唯。

　　下一秒，我怀中的书开始摇摇欲坠，再下一秒，开始全数往外跌，我手忙脚乱地想抢救，苏唯便也伸出手帮忙，一阵折腾之后，成功地使阵亡数量降到最低五本，噼里啪啦地落在地上，引来无数路人驻足侧目。

　　我若无其事的面无表情。

　　看一眼苏唯的成果，大约十本左右在他手里牢牢地待着。

　　看一眼我自己的，三本。

　　不要太自卑，叶疏影。

　　叹口气，蹲下身把那五本捡起。

　　“这些……是你要买的？”苏唯迟疑一下，缓缓开口。

　　我看他一眼，大哥，你那诧异的眼神很伤人哎。但我才不会在乎，再说，诚实一向是我的美德：“是啊。”

　　“你买了，是要看吗？”他继续迟疑。

　　“废话。”我瞥见一个购物车，便推过来，然后从他怀里把书一本本抽走，“我不看难不成还吃啊！”

　　初中的时候的确有个男生又吃卷子又啃光盘的，但我才没那癖好。

　　“行了。”等我搬运完毕，看也不看他道，“再见了。”

　　连道谢也没有。

　　“等等。”他拦住我，脸上的惊讶之色淡了许多，唇角浮起淡淡的笑意，眼眸是一如的清澈和温暖，也有那么一丝若有若无的探究。

　　“你买的太多了，要看完很难。”他拿出一摞书，一本一本指给我看，“各科的练习册基本上用一本就可以了，虽然是有题海战术，但做的多不如做的精，再说时间毕竟有限。志鸿优化设计的语文数学不错，但政治一般，就不必买了，这个基础知识手册的数学也是没必要，书本已经足够了……”

　　我几乎是愣着听他讲完，又愣着看他帮我把不合适的书挑走，留下筛选下的精华。学习好的人就是不一样，说参考书都能这么头头是道的……真恐怖啊。

　　书呆，书呆。

　　但我发现，这个书呆的帮助，竟是相当有用。

　　下午的那种感觉又来了。

　　我对他做了那些，他居然还能这样？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在这里帮我挑书。

　　他到底在想什么。

　　我懊恼地甩头，无论怎样，那不关我的事。

　　“苏同学不愧是优等生，用我谢谢你吗？”我扯出一贯的讥讽微笑，然后看他方才还泛着柔光的眼闪过一抹黯淡。

　　那样透明的哀伤。

　　“不用。”他寂寥一笑。

　　“那，再见！”

　　*** *** ***
　　开始努力之后，很多事情再不能和从前一样。

　　比如，迟到、早退、逃课，要杜绝。

　　比如，上课看杂志、小说、听CD，要停止。

　　比如，不能交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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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午最后一节课的时候收到一条短信，是个高二的男生，约我中午在教学楼后见面。

　　我大概知道他想干什么，因为今天是小光和我分手后的第三天，消息灵通一点的，早该知道了。

　　我想，萧晚也应该知道了，因为昨天我收到了她意味深长的一瞥。

　　我拿着面包和饮料坐到那美名其曰花园里的亭子，等着那个不知什么样的小男生出现。

　　只吃面包是因为想节约时间，想节约时间是因为我迫不及待，迫不及待什么？当然不可能是见小男生，我迫不及待回班学习。

　　呵呵，这话只能在心里说说，要让别人听了，非要疯了不可。

　　不过庆幸的是，这样一个自顾不暇的时代，我的改变并没引起多少注意。

　　甚至没人发现。

　　除了苏唯。

　　当然，还除了老狐狸，但他并没多说什么，只是看我的眼神多了几份光亮几份得意，八成是以为他爱的教育成功了吧。

　　解决完面包，眼前出现一个男生，棕色短发眉清目秀身材瘦高，穿耳钉带项链。这打扮……怎么那么眼熟？

　　是了，很像小光。

　　哎，小光。

　　小光后来是来上课了。但正如我所说，我们无法继续做朋友。视线相交便也是匆匆擦过，而后干脆刻意躲避对方的视线，更不用说交谈。

　　就算是在头破血流之前全身而退，要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要迅速忘掉一段感情，就算是多么浅的感情，也是很难的。

　　他和从前一样，有时迟到有时逃课大多时候睡觉。

　　我想，我们完全回到了几个月前的状态。

　　又有什么办法呢。

　　“学姐？”小男生近了，才发现他是无法和小光比的。眼眸不够清澈，眼神却是轻浮，叛逆中带着未褪的稚气，嘴角的笑够痞但不够酷，“你来的好早。”

　　“还好。你有什么事？”明知故问。

　　“我一直觉得学姐很漂亮。”

　　“然后？”

　　“我也听说学姐刚和男朋友分手。”

　　“是啊。”

　　“所以，学姐要不要和我试着交往？”

　　“算了。”

　　小男生自信的笑容立刻消失，他似乎完全没料到我会拒绝：“为……什么？我不够帅吗？”

　　“很帅，真的。”我毫不吝惜地赞扬，看他一眼，然后说道，“‘做叶疏影的男朋友，只要有一条标准就可以，那就是必须要帅，其他都无所谓。只要你帅，然后追她，她都会接受。’……你是听过类似这样的话吧！”

　　我名声的确很差，差到关于我的议论都被当事人听到。

　　“啊！你怎么知道？”小男生惊讶地瞪大眼，半晌才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脸红了一片，“我……不是那个意思……”

　　“其实说的没错。”把弄着饮料瓶的盖子，“但你选错了时间，所以……”我冲他微笑，“你成为第一个例外，恭喜。”

　　“什么？”

　　“小弟弟，回去吧，我拒绝你啦。你学姐我以后会很忙，没时间陪你玩。”

　　“怎么会这样……”小男生狠狠地皱起眉头，忽然抬头，带着某种迫切激动道，“啊，我知道了！学姐，你一定还是忘不了宇文光学长是不是？我不介意的，你不觉得我和他很像吗？我……”

　　静静地看着他，直把他看毛，然后我轻轻地说：“你真正喜欢的，是宇文光才对吧。”

　　“不！！”清秀的小脸愈发爆红，“我喜欢女生，我不是同性恋！！”

　　我笑起来：“拜托，说喜欢，又没说是那种喜欢，你这样会让我以为是心虚。”

　　“学姐……”可怜兮兮，“你是在整我吗……”

　　“我不否认。”我耸肩，又道，“你是崇拜小光吧？模仿他发型又模仿他扎耳钉和穿衣风格，于是也要模仿他对女人的品位？”

　　“这……”

　　“哎……”小光小光，你害一个萧晚不够，现在又来害这个纯情小弟弟，不过这样也好，因为和我就没关系了，“呵呵。”

　　“学姐，你笑什么？”

　　“我笑了吗？”

　　“你有笑！！”

　　“是，是，小弟，我是在笑你。”这个小弟傻的真可爱。我从亭子里坐起，拍拍衣服，“好了，我要回班了。”

　　“学姐……”

　　“又怎么了？”

　　“你不要告诉别人哦！”

　　“告诉什么？”我眯起眼睛，“你暗恋宇文光吗？”

　　“都说不是啦！！！”

　　“好，好。Bye！”我笑着摆手，浪费一点时间看了场好戏，还满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