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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当时明月在 ...

  •   “华裾织翠青如葱,金环压辔摇玲珑。马蹄隐耳声隆隆,入门下马气如虹。云是东京才子,文章巨公。二十八宿罗心胸,元精耿耿贯当中。殿前作赋声摩空,笔补造化天无功。庞眉书客感秋蓬,谁知死草生华风。我今垂翅附冥鸿,他日不羞蛇作龙。”
      许莫阳放下手中书卷,抬头望向窗外,深秋树木叶落,百花已败,唯留秋菊不惧霜露,独绽一片风华。然而纵使秋菊能傲霜,也总有枯萎的时候。许莫阳微微叹息,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①。武林大会已过了十二日,又到了要走的时候了。

      “笃笃”,两声平缓的敲门声打断许莫阳的思绪。起身打开门,见秀丽女子安静立在门外,一身浅翠,温婉娴雅,正是十日前结识的薛照夜。
      那日自己临夜抚琴,薛照夜闻声而来,意外结识。而后每每日暮后,她便会来到小院,或听自己抚琴,或只是淡淡坐着,不知在想些什么,也无须知晓。因着薛照夜口不能言,二人少有对话,但十日踏月而来,披露而回,却已生出一份知己交情。
      薛照夜是个柔弱的女子,却又格外坚毅。如她每日前来,无须相迎,也拒绝相送。让许莫阳第一次感受到真正的君子之交淡如水。
      许莫阳不知道薛照夜是如何判断时间,也不知她是否知晓日月起落。她明明被老天夺去那么多,却并不介意自己失去的,依旧怀着一颗温暖的心。
      薛照夜在许莫阳手心写下的第一句话是问琴声,第二句话是“念江南”。
      薛照夜喜欢江南,喜欢江南的风、江南的雨,怀念十里桃花、垂柳映堤。

      “薛姑娘可有想过要回去?”许莫阳似不经意地问,似轻烟缭绕,勾起薛照夜的回忆。
      想,当然想。白日里,梦里,想了百回千次。
      生于江南,长于江南,可如今江南路远,道阻且长,她目盲又失语,如何还能回得去?江南,早已成了只能在梦中回忆的地方。而即便是回去了又能如何?家已不在,人亦不再,只剩下自己一人了。
      薛照夜想着,摇了摇头。
      许莫阳不说话,默默看了她一会儿,终是转身取琴再弹了一曲潇湘水云。
      薛照夜还是静静地听着,神色安然。
      “琴中有伤。”许莫阳记得那日曲罢,薛照夜提笔写下四字,此后许莫阳便再不奏风入松了。
      “铮——”琴音倏地一滑,涓涓细流竟成了狂风巨浪,潇湘水云成了平沙落雁,一时波涛变换,风云变色。
      “铛——”曲未终,乌弦竟断了,许莫阳望着断弦,慢慢握住,收拢了手掌。
      薛照夜不知所以,无声地望向许莫阳的方向。
      许莫阳怔怔地抚摸断弦,不知觉划破了手指,殷红的血从指腹涌出,他却毫不在意。一面按着断弦,却是专心地听着院子外的动静。许久,似乎有一声叹息,声音太轻,若非许莫阳这般身手又是全神贯注地听着,根本发现不了。
      可也就只是一声叹息,而后脚步声便渐渐远了。
      许莫阳抓着断弦,一拉,手掌划破了,血滴下来。他握紧了拳头,半晌才慢慢放开,却是死死地按住琴弦。许莫阳整个人都在发抖,琴弦因为指尖的震动发出极细微的呜咽,竟也如泣如诉。
      薛照夜感觉到许莫阳的悲恸,不由得起身朝他走去。
      许莫阳感觉一个身影到了近前,捏紧了断弦屈指就要弹出去,却蓦然记起站在自己面前的是薛照夜。许莫阳愣了一下,慢慢放开了弦,似叹似问地道:“薛姑娘?”
      薛照夜有些惊慌,是对于血的惊慌。那三年里,薛凝霜每每咳血不止,血的味道便成了薛照夜的噩梦。
      血和死亡总是很近,因为死亡会阻隔亲人却无法阻止,所以惧怕。
      薛照夜蹲下身去,稍微摸索了一下,捉住许莫阳的手。感觉他掌中腻腻的全是血,便掏出手绢为他包扎。薛照夜看不见,只是简单地用手绢将手掌缠住打了个结,却在许莫阳心里如平静的湖面被细雨点了一下,漾开了涟漪。
      许莫阳是怜惜这个身世坎坷的女子的,而她也带给人一种心安的感觉。许莫阳这十几年救治了不少人,这一次他更不能放下薛照夜自行离开。没有思索,许莫阳已开口道:“薛姑娘……你若愿意,与我回药王谷吧。桂林虽不是苏扬,也在江南。好山好水,好风光……一辈子住在那里,听风触雨,也够了。”许莫阳喃喃,说给薛照夜听,却更像自语。
      薛照夜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然后轻轻点头。

      陆宇退出院子,听着许莫阳的话,站在原地几乎没了知觉。直到迎面走过来秦天,陆宇才惊觉,自己早已离开那人很多年了。
      秦天大步走到陆宇跟前,看这已届而立的天云庄庄主越发冷峻威严,不由嗤笑一声道:“陆庄主好兴致,怎地有空到这偏僻小院来了?天云庄家大业大事务繁多,陆庄主平时不都忙得脚不沾地吗?这是受不了了终于出走,还是中了什么无解之毒来求药王谷救命?我希望是后者,这样就可以拒绝你的求医,然后看着你去死了。”秦天很不高兴,于是开口讥讽。
      陆宇没有理会秦天言语的恶意,一张刚毅的脸仿佛冻结的秋霜,看不出分毫变化,只是看了秦天一眼淡淡道:“闲来无事,随便走走,不想到了故人之处,打扰了。”
      “故人?哼,”秦天冷笑一声,“难道不是‘旧人’?”
      陆宇没有辩驳,只是道:“他年旧事,早成云烟。我与他都放下了,秦护法为何还放不下?”
      秦天冷笑不止道:“我有什么放不下?秦某人一根直肠子不会打结,亲近时是友,背信弃义便是仇,从不优柔寡断。照我看,放不下的是陆庄主才对。秦某人与庄主同年接手的门主之位,陆庄主还是早早丢了那旧时候的称呼,唤我秦门主的好。”
      陆宇依旧淡漠,而后从善如流地道:“是陆某失言了,秦门主见谅。天色不早了,陆某告辞。”说罢抬脚就走。
      秦天冷冷道:“好走不送,最好别再让我碰见,省得相看生厌。”
      陆宇似乎没听到秦天厌恶的话语,踱步离开。但在错身而过的时候还是顿了一顿,道出句:“你们……照顾好他。”再迈步,很快就走远了。
      秦天看着陆宇背影,脸色如霜啐道:“黄鼠狼给鸡拜年,谁稀罕你的好心。”好不容易才忍住了冲上去揍他一顿的想法,转身跨进院子。

      注:①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出自王国维《蝶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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