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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期中考 ...

  •   四月底,还些微有些暮春的冷意。这个南方城市正是梅雨季节,往窗外看去是欲雨不雨的漂浮着灰白云朵的天,它们大块大块地堆积着,遮蔽了本来湛蓝的底色,连阳光都是显得没精打采的苍白。

      伊路米感觉从门口吹进来的风有点冷,于是起身去关好了门。再次转过身来时,他漆黑无光的眼睛扫过一班黑压压的低着脑袋的学生,特地在几个后排不安分的学生身上深深地停留了几秒,直盯得他们心里发毛,悄悄缩回了趁伊路米转身时伸到抽屉或者口袋里拿书拿小抄拿手机的手。伊路米再次坐回讲台上时,只能听到整个教室里一片犹如蚕食桑叶的沙沙答卷声。

      和其他监考老师不同,伊路米监考时从不多说一句废话。他拿着厚牛皮纸袋封的考卷和答题纸进考室时,通常能引起一阵恐慌的骚动——有伊路米老师在,你基本是别想动作弊的小心思了。伊路米静静地在讲台上拆试卷袋,不需要一句话,学生们就会自动把书包书本全部拿到走廊外面放好。伊路米发考卷时只要把卷子轻轻往第一桌学生桌上一丢,整个考室就会肃然无声,安静地一桌一桌把考卷传下去。他发考卷从来不会数错一张,因此整个传递过程肃穆得像一场仪式。

      考卷传下去后,伊路米则沉默无声地伫立在讲台上。等到铃声一响,他清澈冷淡的声音简短地说:“开考!”学生们这才拿起笔开始答题。

      这之后伊路米就坐下了。他监考时打发时间的方式也和其他监考老师不同——别的老师要不是玩手机从头玩到尾,要不是像猫头鹰一样瞪大眼睛伸长脖子在教室里兜圈,要不是改自己的考卷;他不玩手机不兜圈也不改考卷,而是直直地坐在讲台上,仿佛一只摆得端端正正的木偶。他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教室后方某个点,好像那里开出了一朵特别好看的花。

      曾经有学生以为他是睁着眼睛打盹,大着胆子偷偷去拿口袋里的小抄。没想到手才一动,还没拿下桌,就清晰地听到伊路米不大却传得很远的声音:“干什么?”再一抬眼,却发现伊路米哪里是在打盹,那双漆黑眼睛盯着的分明就是自己!只不过那双眼睛没有高光,看着哪里都像是没有焦点而已。

      那个同学感到背上冒起一层汗,冷的。

      亢长刺耳的铃声在耳边轰然炸响时,伊路米准时站了起来,他淡淡扫了一眼教室,平稳有力地说:“收卷!”每组的最后一个同学于是站起来收卷。在他的威压下,没有人胆敢在铃响后继续答题。因此伊路米监考的考室总是纪律最好收卷最快的一个。

      而他在整场考试中,只是说了“开考”和“收卷”而已。

      伊路米打开门,迎面吹来的冷风和教室里的温暖形成了鲜明对比。他将答题纸平平整整地装回牛皮纸袋里抱在手上,混入走廊上吵吵嚷嚷的人流。

      “伊路米老师!”

      他偏过头,一顶薄荷绿圆帽映入他眼帘。

      “什么事,彭丝?”

      “我担心我选择题的第十题选B可能选错了。”彭丝的脸上满满地写着担心,“我有点忘记三角函数图像怎么转化了,和差化积公式我也老是背不下来……”

      伊路米抬起眼睛想了想,他没有多认真注意这道题,因为实在是太简单了。不过他还是不决定现在就告诉彭丝那题应该用到积化和差公式。他简短地说:“考过了就不要一直想,回去准备下一场考试吧。”

      彭丝答应一声,看起来轻松很多地走掉了。伊路米继续顺着长走廊往尽头的教师办公室走去,一边走一边在心里计算着花几个小时能改完他份内的卷子。

      他走到在长走廊的拐弯处,不经意向下一往,却不由得被对面行政楼下两个身影吸引了目光。其中一个为全校师生熟知——Hunter X Hunter 中学老校长,阿扎克·尼特罗。此老校长已经八十高寿,却仍然奇迹般地活跃在教学前线,每天都坚持打一万下正拳。这会儿他脚蹬木屐,头扎冲天辫,一身白衣飘飘胜雪,好一副仙风道骨老祖师模样。

      伊路米心想今天吹的什么风把老祖师吹出了武O山。要知道老祖师几乎手不释卷——蹲马桶时必捧一本《亲热天堂》①并因此深受痔疮之苦(来自豆面人小道消息)。他的目光在老祖师身上停了不到一秒,便滑到另个人身上。

      此人身高大约一米九(据苦逼高中数学老师伊路米估测,误差不超过三厘米),一头特立独行的冲天红发,只是离得比较远看不清面目。他随意地披着件米色短风衣,手没伸进袖子(时下装逼青年都这么穿)而是插\在牛仔裤口袋里,脚蹬双黑色马丁靴,整个人从头到脚散发着狂拽酷炫吊炸天之感,比痔疮没发作的尼特罗老祖师还要拽。

      大概是偷溜进校门(看门房的信长老伯又去喝酒了?)的社会装逼小青年来找几个不学无术的狐朋狗友结果恰好被上医院看痔疮的尼特罗老祖师逮了个正着?

      伊路米鉴定完毕准备走人,正当此时,社会小青年似乎正在抬头望天,视线好巧不巧,瞥到了四楼走廊尽头伊路米身上。

      两人目光相交,似乎只有二分之一的n次方秒(n等于剥落列夫身上洞洞的个数),伊路米看见那人狭长眼睛专注地盯着自己,薄唇微弯,似笑非笑。脸容倒是生得白净,光看脸的话,又不像是社会小青年。

      他转头不去看那个人,反正无论是社会小青年还是别人,都和自己无关。他今天要改高二年段数学期中考卷,理科。

      数学老师们都聚在办公室里抽签,伊路米随便摸了一个纸团,眼皮不禁抽了抽。很好,他的手气一如既往的烂。

      “又是你改立体几何啊,伊路米。”玛琪瞥了他手上打开的纸条,忍不住说。
      “得了吧,你知道伊路米从来没有抽到过除了立体几何之外的题目。”飞坦手速飞快地翻着试卷,一脸杀气腾腾,“零分,零分,零分……呵,他们这半个学期都在吃屎吗?”

      伊路米无语地看看办公室里一群肃杀的数学老师,不仅是飞坦,其他老师也都一脸活像是要把年段七百多学生的后五百下油锅的表情。玛琪手气还好,抽的是选择与填空;飞坦是最后一题,此时他面前的卷子如风车般唰唰翻过,右手执红笔的姿势像提着把刀,嚓嚓两下干净利落地把雪白的卷面戳上两条血口子。

      飞坦一生气,他手下的试卷就会遭殃,接着轮到他班上的学生遭殃。照这势头改下去,十四分的大题平均分会被杀到0的渐近线。苦逼的高中数学老师们各有各的性格,此时他们罕见地同了步,众志成城充当油锅边上的小阎王。伊路米受立体几何摧残已久,早已练就从错综复杂的连篇大乱炖中找重点的神功,没有一个走江湖能从他手下骗走一分。

      他在教室里坐了一早上,又在办公室里蹲了接下来的半个上午,一直到午饭点。玛琪第一个改完,喜大普奔脱离苦海,其他老师陆续完工,萨茨走之前过来围观了下伊路米卡点扣分大法,最后不无怜悯地说:“改完放那吧,加油。”伊路米懒得说话,自暴自弃地想等会改完食堂又该没饭了。

      分针咔哒咔哒转过了π的二分之三倍角②,伊路米一战告捷,站起来的一刹那有点头昏眼花。这个点的食堂估计没饭,不,肯定没饭。处于青春期的小鬼们抢饭如狼似虎,一点肉渣都不会剩下。伊路米没心情吃残羹冷饭(放在平时他也不屑),听说学校附近开了家面馆,味道不错,他急需犒劳下自己的胃。

      他一下楼梯,正看到底层楼梯口站着个人,拗着个双手插口袋的造型,闲情逸致地欣赏着布告栏——可不就是上午那装逼青年。

      “你好啊~”
      此人也看到了伊路米,于是抬起一只手,笑眯眯地打个招呼。此人的长相是那种典型日耳曼人的长相,也可以说是典型的负心汉长相。他脸庞轮廓犹如米开朗基罗的雕塑,高鼻梁下一抹水色薄唇,一双冷灰色丹凤眼,比女人还要妩媚,不过怎么说呢,看起来妖气冲天。

      “哟。”伊路米应了一声,看来这人决计不是什么社会小青年了,“你是新来的?”

      “Bingo~”那人微笑说,用那双形状妩媚的狭长眼睛直视着他,“我是西索,教美术~你呢?”

      伊路米本想直接离开,他浸淫数学多年,和美术实在没什么交集。可对方后半句话让他走也不是,不回答也不是。他硬生生停住了脚步,不情不愿地回答:“伊路米,数学。”

      他企图用简短的回答和冷淡的语气杀死对方莫名其妙的搭讪热情。

      叫西索的美术老师得寸进尺:“伊路米~你教文科理科?”

      “理科。”
      “高几?”
      “高二。”
      “巧了~我也教高二。”

      伊路米想这不废话吗,HXH学校美术是高二才开的课,是尼特罗老祖师痔疮发作半途跑路因此没说还是你没带耳朵?他丢下一句:“哦,那么告辞了。”对方冷不丁又叫住他:“这个合租公告是你发的吗?”

      伊路米循声望去,布告栏上一栏学生一栏教师,从大小社团活动到半期考科目及考试安排,花花绿绿什么都有,甚至有人大胆贴了张匿名情书。他那张半年前贴上去的合租公告处于教师公告栏边缘地带,不过巴掌大一块,几乎被隔壁声势浩大的学生布告淹没。

      “是我。”伊路米说,“你要合租?”他歪头看看西索,但愿此人说不——在他眼里,所有画家都是疯狂到自割耳朵的梵·高,他实在没有办法理解。

      “不如我们边吃边聊吧,我来的时候看到家新开的面馆好像不错。”

      此时十二时三刻的光景,面馆还没打烊,西索踩着马丁靴翻卷着风衣下摆气势张扬地走进馆子,伊路米在他后面,瞥了眼食客吃过的油腻桌面,扯了截卫生纸开始默默地擦。服务员以为是收保护费的,寻思着初来乍到不知该交多少,眼下正在收银台里垒钞票呢,伊路米擦毕了桌子,对价目表举起两根手指:“沙茶面,要鸭血和豆腐,不要辣。”
      西索说:“我一样。”

      他们在靠窗的位置坐下来,伊路米有预感,他安宁的中午要泡汤了,热气腾腾的沙茶面也不能挽救他此时的心情。

      “我先说好了,学校附近有间两室一厅一厨一卫的公寓,条件不错,一个人住嫌租金贵,所以找人合租。”

      “这样啊~那很好啊,我倒是愿意跟人合租呢,正嫌一个人孤单,找个伴才好。”西索熟练地掰开一双一次性筷子,稍微摩擦撇去木刺递给伊路米,自己又拿起一双。他那双修长苍白的手对于寒砷的一次性筷子明显太大,但他用起来却无端显得克制优雅。

      伊路米刚从几百份涂得乱七八糟的立体几何题中脱离生天,因此看到西索手中呈平行结构的一次性筷子,他说不出的舒心。他尝了口面条,满足地眯起了眼睛:“你不租也罢,因为没人受得了我的脾气。”

      “哎?”西索夸张地拖长尾音,“我倒觉得伊路米你的性格挺好相处的唉~”

      “是吗?”伊路米往嘴里送了口鸭血,“忘了说,我目前住校。你大概没见过我前几任室友吧——尤其是最后一个,她走之前可是衷心祝愿我找不到下一个室友。”

      “那么她的祝愿估计无法成真咯~呐伊路米,我经常抽烟,会不会让你讨厌?”

      “抽烟到阳台去抽,还有不要把烟灰丢得到处都是。”

      “嗯~你放心好了。还有哦~我起床没个准时,睡觉也没有个固定时间,你不在乎吧?”

      “不会。”

      “我再想想~我还有什么地方让人无法忍受?对咯——我个人脾气反复无常,没有灵感时会一连几天不说话,你别管就是了,我会很快好起来。那么你呢伊路米?你的一方面有些什么要事先打招呼?”

      伊路米仰天想了想,“嗯,有很多。”他慢条斯理地按着太阳穴,“我喜欢安静,所以你最好不要太吵;讨厌不干净和不整洁,每周日固定做一次大扫除——你别想甩手不干;另外,我做事情喜欢按计划来,要是你随便打乱我的计划,好自为之。”

      “哈哈~”西索轻笑几声,“说到整洁,我兴致上来时会连着几天画个没完,颜料弄得到处都是,调色盘随手乱搁,另外还会把能看到的所有杯碗瓢盆拿来洗笔——这样你还能忍受吗?”

      随着他说话,伊路米缓慢地、僵硬地抬起头来,漆黑得活像两个黑洞的瞳仁直直瞪着他,一向无情绪的眼睛流露出了某种近乎恐怖的眼神:“再说一遍试·试·看?”

      “好吧好吧~事后我会把一切收拾干净,并且保证不会弄脏你的东西。”
      “敢拿我的杯子来洗笔的话,一·切·免·谈。”伊路米用看死人的目光盯了他许久,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他说这话的热度和面前的热汤面成反比,其语调之冰冷可以从上面刮下一层霜来冰可口可乐。
      “OKOK~”西索举起手,一脸奸计得逞的微笑。“那么就这样说定了,这餐我请吧~”
      伊路米懒得回应,心想两碗面加起来也不过六百戒尼,你装大款装个什么蒜。他自顾自说:“明天中午12点到学校门口,一起去看房子,合适的话就敲定下来。”
      西索答道:“好啊~明天见~”

      伊路米回到自己那间了无生气的教师宿舍,一头倒在床上。他觉得今天真是神迹,居然碰到个神奇的、新来的、几乎处处和他背道而驰的美术老师,在一餐饭时间内谈妥了租房事项,并且看起来很有可能成为自己下一任室友。

      伊路米·现年二十九·苦逼高中数学老师·揍敌客,目前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位名叫西索的美术老师将在他生活中扮演远超室友的地位。

  • 作者有话要说:
    ①《亲热天堂》:火影忍者中自来也大人所写著作,旗木卡卡西的最爱,□□,内容不明。
    ②π的二分之三倍角:270°,分针转过45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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