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儿就学习》吕宋

37、说谎

　　丁洁雯正在屋里灶台边烧火煮早饭。

　　她父母一早起来干农活去了，天气冷，姐弟几个都赖着床不肯起，等她起来做饭别人家都快吃完了。

　　邻居武六娘、刘三婆那些女人家端着饭碗正在院子里扯白，女人们敞大嗓门唧唧呱呱聊些鸡零狗碎，东家长西家短，支书老婆新买的那件呢子衣到底花了多少钱都能让她们争论半小时。

　　丁洁雯习以为常，不稀得听，但不多时，她隐隐听着有男孩子朗然的声音在问：“婶娘，请问下丁洁雯是住这儿吗？”

　　武六娘这人性格最是咋咋呼呼，顿时大声回：“哎哟，你是不是渡江口老赵的儿子？都这么大了，长得高嘞！是来找三妹的？”

　　丁洁雯闻声心里一动，才惊觉自己蓬头垢面连脸都没洗，慌里慌张整理了一下衣着，又用毛巾沾了冷水匆匆抹了一把脸，正在着急找梳子梳头，屋外头就响起武六娘那粗实的大嗓门：“三妹！三妹！起来了没有？男同学来找你了，快出来。”

　　冬日暖阳经木屋瓦片之间的空隙投下，灶台中柴火烧得正旺，炊烟扬起灶火柴灰，缕缕光线中漂浮的尘粒清晰可见，赵林顶着一缕含尘微光，在她家矮小黝黑的木门前弯身探头，屋里满目昏暗，赵林不确定地喊：“请问是丁洁雯家吗？”

　　“是我是我！”丁洁雯急急忙忙从里屋出来，又惊又喜道：“那个，”她想喊哥但碍于邻居在场，只得含糊道：“你怎么来啦？找我有事吗？”

　　看到旧衣旧裤明显不合身，脚下脏布鞋还破个大口子装扮的丁洁雯，赵林心里有些复杂。

　　在学校丁洁雯看起来家境还可以，赵林没想到她家是这样的，不过，农村多半如此，赵林自己家也没强多少，因此并没有显露出异常，只道：“可算找到你家啦，来找你玩啊。”

　　听他这么说，丁洁雯心里有些高兴，武六娘却在一旁不加掩饰地打量二人，又阴阳怪气揶揄：“哎哟！三妹长大了，都有朋友来找你玩了。”

　　“就是普通同学！六娘你别乱说了，”丁洁雯连忙喊住她。

　　当着大人们面不好说事，赵林只得请她出来，两人走出她家，在旁屋的瓦檐下站定，赵林道明来意：“妹儿，你为什么没有把尤慎的信交给言盏？”

　　丁洁雯一时愣住，她没想到赵林会专门为这事来找她，大脑一阵呲啦啦的黑白闪频，一时想不起说词，只能磕磕巴巴道：“什么，什么？”

　　“昨天我们和言盏一起吃饭，才知道她根本没有收到过尤慎的信，”赵林在尤慎那里受了气，提起这事心情自然不好，对着丁洁雯说话也直白了当：“都这么久了你怎么不把信给她啊，也不跟我说，现在他俩闹出误会，连累我被尤慎责怪。”

　　“没...没有啊，我给她的，她跟你们说什么了？”丁洁雯慌乱中嘴里说什么自己都不知道，只下意识地想要澄清甩开责任,“可能她还没来得及看，你不知道，言盏收了好多人的信，别人写信她都收了，不一定能看到尤慎的。”

　　“可是言盏说她收的信都看了，没有尤慎的，”赵林说：“而且你们班那个姚倩当时也在，大家都说没见过尤慎的信。”

　　“你是不是和言盏闹矛盾了啊？”赵林想起姚倩那番话，含蓄地问。

　　“没...没有啊，”丁洁雯还是嘴硬否认，她其实还没来得及消化赵林说的这些讯息，言盏姚倩怎么会和赵林这么熟络了？她问：“你们怎么和言盏姚倩一起吃饭了啊？”

　　“就是意外闹的，别提了，”赵林不愿再说昨天那事，只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尤慎知道你没把信交给言盏，他现在生气了，要我找你拿回信，对了，你没有拆开他的吧？”

　　“没有！我怎么会，”丁洁雯目光闪躲，指甲扣紧手心，正绞尽脑汁地想着托词，那封信现在还藏在她书包里，她不敢承认，她没忍住拆开看了，写信的人想和言盏做朋友，想认她当妹妹，言辞礼貌，字迹工整好看，最关键的是，落款写着：199班尤慎。

　　丁洁雯嫉妒到心口发颤。

　　“不对！”赵林一顿，忽然敏锐地察觉到丁洁雯话里的破绽，“我之前没跟你提过那封信是尤慎写的，刚刚才说起，可是你好像早就知道了，一点也不惊讶？”

　　赵林还记得昨晚姚倩她们得知这个消息时，瞪圆了眼睛那副惊奇又八卦的样子，那才是正常反应。

　　哪怕是他和朋友们也因为这事笑闹了许久，正常来说，大家第一反应都是“尤慎竟然给言盏写信”？

　　而不会像丁洁雯这样，轻易带过，话里中心意思是“言盏没有看到尤慎的信”。

　　“这有什么惊讶的，你，你没有说过吗？我...我不记得了，”丁洁雯彻底慌了，说话也结结巴巴，大脑短路似的，脸上撒谎的神态明显。

　　赵林既失望又疑惑，他烦躁地踢了一脚土墙，大为不解地问：“为什么啊？你不是和言盏关系很好吗？就这么件小事，送个信你都不肯帮忙？”

　　“信呢？”赵林向她摊开手，恼道：“你不帮忙就算了，直接说就好了啊，为什么要撒谎啊。”

　　“我..没，没撒谎，”丁洁雯抵死不认。

　　“啊我真服了！”赵林无语至极，仰头抒了一口气，难以理解道：“你这是在干嘛啊？说这种谎除了让我为难，还有什么意义吗？我真看不懂你了，把信还给我，不然以后别说兄妹，朋友都没得做。”

　　“三姐，你在干嘛啊？饭都烧糊了，臭死了，”这时屋里又走出个衣衫不整的小男孩，显然是刚起床，一边缩着脖子，一边揉着眼睛大喊。

　　“等下，你叫二姐起来，把锅放下去，”丁洁雯忙乱地回。

　　“老三，你死那去了？爸妈就要回来了，饭没做好，锅都被你烧穿了！”内屋又有一道尖锐女声传来。

　　“啊好烫！”女声下一刻放声呼痛，“痛死我了，丁洁雯，快来帮忙啊，饭锅倒了！”那男孩不去管烫到手的二姐姐，却好奇地朝外头看来：“三姐，这是谁啊？”

　　“哎呀，老丁你可回来啦，你家老三出息了，有男同学在找她哩！”堂屋那头武六娘粗犷的嗓门又响起，显然是丁家夫妻俩从地里回来了。

　　鸡飞狗跳之下，丁洁雯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屋里，从一堆衣裤里找到自己的书包，从最里头翻找出那封信，又急忙忙往屋外跑。

　　她二姐丁洁珠一边用冷水冲着手，听到武六娘的话，骂咧咧道：“老三你要害死人啊，看看我这手，都被你害得烫出水泡了！饭也别吃啊，锅都烂了。”

　　“哎哎？你干嘛去？什么男同学？好啊老三你谈朋友了？”

　　“你别胡说八道！”丁洁雯怒气冲冲啐了她一口。

　　把信还给赵林，气吁吁地推他：“还给你！你回去吧。”

　　“你干嘛，你……”

　　“我爸妈回来了，你快走”！

　　赵林被她家这一顿高嗓门吼得有点愣神，后知后觉她姐和邻居好像有些误会了，但这都什么年代了，找同学玩又能算得了什么？

　　丁洁雯满脸慌急地推他走，赵林只好暂时作罢，想着下次有空再问，当即拿着信返程。

　　学校这头。

　　言立礼正在走廊上提哑铃锻炼身体，只见楼下一位穿着白色羽绒服的少年骑着自行车正往这边来，风鼓起少年的衣裳，带动冬日里一团朝气，一个紧急刹车，自行车靠边停下，少年长腿撑地，放稳单车后，抬头望向楼上。

　　“言老师好！”少年站在路边玉兰树下，似一棵苍翠挺拔的小白杨，仰头礼貌问候。

　　言立礼顿时含笑回：“时恪啊，你昨天没回去还是刚来？吃了饭没有？”

　　“吃过了老师，我今早从家里来的，”他问：“言盏在家吗？我想找她有点事，”说完又补充了一句：“还有一些题目没做完，想跟她讨论一下。”

　　“在在，好像上厕所去了，”言立礼解释道，又向沈时恪招手：“上来坐坐，你师母做了米糕，尝尝。”

　　“沈同学来了？快进屋来坐坐！”季芳闻声推开纱格门，见到人后也喜笑颜开：“言洛，沈同学来了！你快出来，期末考试有什么不懂的题，正好和同学讨论讨论。”

　　好学生总是受尽优待，迫于老师师母的热情邀请，沈时恪硬着头皮上了楼。

　　他之前送作业时来过言老师家，一般都是把东西放在门口就走，这还是第一次进屋坐下。茶几上垫着厚实的蕾丝桌布，上头摆了一盘苹果和一盘橙子，老师将橙子切开往他面前推了推示意他吃，师母端了茶水过来，又在茶几上摆上米糕和各式糖果，笑道：“别客气，吃，吃。”

　　“小洛，快出来！”季芳又喊，言洛在屋里听到喊声，尽管猜想沈时恪多半是来找言盏的，还是换了身衣服才出来招呼。

　　“嗨，”沈时恪朝她挥了挥手，莫名有些尴尬，他端起杯子喝了口茶，目光垂直看向茶几，拘谨地不敢乱打量。

　　“沈时恪，”这时言盏穿着棉袄睡衣趿拉着拖鞋回来了，声音还懒洋洋的：“你怎么这么早啊，想来找我吃早饭呀？”

　　沈时恪抬头一笑，局促顿时消泯，神色轻松自然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