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官》hifumi

2、第 2 章

　　“莱菲艾尔！”
　　莱菲艾尔循着声音探出帐篷，只见一个褐发的少年两脚叉开站在帐篷周围用树枝划出的圆圈外，一脸得意地冲自己咧着嘴放肆地笑。
　　“不要总蒙在里面研究那些奇怪的草，偶尔也出来放松一下吧！”
　　如精灵般端正的面孔露出微微的笑意，虽然拒绝兴致勃勃的洛比有些过意不去，但莱菲艾尔还是慢慢摇了摇头：“不行，我必须在朝圣时将提炼完成的草药献给大神官，现在不抓紧时间的话，到时候可会出大洋相。”
　　“那个大神官要是真这么了不起，那他为什么不自己提炼草药啊？”洛比摆弄着自制的简陋鱼竿，不高兴地歪歪嘴。
　　“抱歉，洛比。”莱菲艾尔温和地道歉，转身回帐篷前不忘细心叮嘱。“对了，明天一早我们还要起程去首都，你可千万不要玩得太累了。”
　　干巴巴地瞪着莱菲艾尔进帐篷的身影，洛比虽然生气却毫无办法。神官在自己的寓所外圈出的地段是圣地，普通人不可随便闯入。以前洛比也抱怨过自己为什么不能拥有特权随心所欲地和莱菲艾尔接触，反被莱菲艾尔半开玩笑地建议他成为神官，只是这个提议立刻被洛比毫不犹豫地一口拒绝了。虽然成为神官几乎是每个普通人的愿望，但一想到作为神官的自己不得不经常穿着厚重不透气的衣服研究一些自己不感兴趣的东西，洛比就觉得兴味索然。
　　对着密闭的帐篷做了个难看的鬼脸，感觉稍微解气了些的洛比拽起鱼竿循着水流声慢慢踱步。虽然现在逗留的地方和自己居住了18年的村庄相距甚远，但下午的树林给人的感觉却无一二致。穿过浓密枝叶的阳光在脚边兴奋地跳跃，微风抚面，轻柔的触感说不出的怡人。琴鸟悦耳的鸣唱和各种虫类的叫声此起彼伏，相映成趣。洛比愉快地发现，不论到了哪里，草和泥土的清香总是一样的。
　　河流距离莱菲艾尔搭建的帐篷并不太远，洛比盘腿在清澈的河边坐下，从脚边的泥土里挖出几个蚯蚓绑在鱼钩上，漂亮地连同鱼线一起甩出一个弧线扔进河里。
　　呆呆地坐了一会儿，却不见有鱼上钩。洛比闲着无事，支起下巴想起心事。
　　或许是因为母亲的关系，洛比对神官没有太大的兴趣。儿时的自己或许还有那么几分为了见到父亲而决心成为神官的冲劲，但现在的洛比只把那份冲动视为孩子气的幼稚表现。洛比执拗地相信，父亲是神官什么的说法根本就是不攻自破的可笑谎言，母亲去世前几年里不时发作的神经错乱更让洛比对自己的判断深信不疑。
　　洛比在村子里的生活并不让人满意。母亲的疯狂举动和胡言乱语，邻人的嘲笑和猜忌，以及从未出现过的父亲都让洛比难以忍受。如果没有莱菲艾尔，洛比时常这么假设，自己一定早已和臭气熏天的垃圾一起腐烂掉了。
　　莱菲艾尔是个仿如父亲的存在，但少了那份几近苛刻的严厉和凶悍。每次见到洛比，莱菲艾尔总是在笑，那是温柔的、仿佛能融化一切寒冷的笑容，而那笑容的确溶解了洛比心中对生活的冰冷绝望。
　　所以当莱菲艾尔说要到首都参加十年一次的神官大会时，洛比毫不犹豫地提出了一同前去的要求。自己并不喜欢神官，这是不容置疑的；但莱菲艾尔不同。洛比深深地相信，不管这个世界上有多少神官，莱菲艾尔一定是其中最了不起的那一个。
　　莱菲艾尔没有拒绝洛比的提议，他只是浅浅地笑着，开玩笑说洛比可以借这次机会多了解神官的事情，或许以后真的可以成为一名了不起的神官。听着莱菲艾尔一如既往的玩笑话，洛比阴着脸没有回答。成为神官并不在洛比的人生计划之列，但除此之外，这个大男孩的确想不出更好的谋生方法。
　　鱼竿微微抖动，半打着瞌睡的洛比立刻振作精神拉起鱼竿，却只看到鱼钩上牢牢地缠着几根墨绿的水草。扯下水草扔在一边，本想拿着大鱼回去向莱菲艾尔炫耀的洛比不甚高兴地歪歪嘴，懒懒地把鱼线抛回河里。
　　“啊！”
　　一声惊呼惊扰了平和的河面，洛比皱起眉头朝声音的方向望去，但一无所获。
　　“啊……”
　　又是一声叫喊，但声音比之前低了一些，音调也拖得更长。洛比站起身，好奇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走了几步，这时间里，呼叫声已经平息，但另一个嘶哑的声音很快取而代之。缓步向前的洛比竖起耳朵仔细倾听，但只是模糊地辨认出“不错”，“混蛋”，“嘿”之类的简单词。
　　此时天色开始慢慢暗起来，丛丛的树木使得树林里的气氛陡然阴森起来。没走多远，洛比就发现了声音的来源。暗淡的光线下，只见一个身材瘦小的男人弓背站着，另一个人则坐在地上，一只手臂被前者牢牢地向上拽起。
　　“嘿，别像个娘们儿一样扭扭捏捏的，想要去首都，乖乖起来跟我走就是了！”
　　驼背男人扯着喉咙嚷道，一边使劲地拉扯另一个人的手臂。
　　“好痛……”
　　坐在地上的人似乎用不上力，他没能甩开男人的束缚，只是用僵硬的口音艰难地吐字表示反抗。
　　“你这臭小子！”
　　瘦小的驼背男人“啪”地伸手甩给坐在地上的人一记响亮的耳光，惊起几只刚刚入巢的鸟雀。小个子男人不以为然地抓起对方披散的长发，朝自己的方向用力拉扯，立刻如愿以偿地换来叫痛的声音。
　　“好、痛，放开……”
　　“不想更痛就乖乖跟我走！”
　　“喂喂，这位大叔，人家不愿意你就别强迫人家嘛！”
　　洛比从隐藏自己的大树后面走出来，懒洋洋地发表意见。驼背男人显然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但注意到出现的只是一个青涩的年轻人，便立刻恢复恶狠狠的口气威胁：“小子，别管闲事！”
　　“别这么说嘛，大叔。”洛比嬉笑着，“大家都是出来过生活的，何必弄得彼此不开心呢？这样好了，你放了人家，我也不把你拐骗老百姓的勾当公布于众，怎么样？”
　　“这算什么狗屁交易？！”驼背男人骂了一声。
　　洛比嘿嘿一笑：“装什么装啊，大叔！就凭你那显眼的驼背，谁不知道你是臭名昭著、正被通缉的拐骗犯‘驼背亨利’？才从牢里逃出来没几天，你怎么那么快又手痒起来，干起老行当来了？”
　　被点出名字的男人沉下脸，没有说话。
　　洛比耸耸肩，旁若无人地走到头发披散的男人跟前。阴沉的光线下，洛比见到了一张年轻的脸。第一眼看到这张面孔的刹那，洛比生平第一次产生一种几乎窒息的感觉。如果真有神的话，或者说，如果神还在为了创造更多的人而不懈工作的话，那眼前的这个人无疑是神最完美的杰作。细长的眼勾人魂魄，紫色的瞳孔因为之前的冲击而变得微微湿润，尤其动人。脸部线条简直完美无缺，柔美中不失坚毅。然而，尽管那面孔美丽得不可思议，但毫无疑问是一张男人的脸。男人的头发是比夜色更浓郁的黑色，柔顺的发丝垂在身侧，如一件柔滑的丝质外套包裹住男人比例完美的身体。
　　虽然洛比早已习惯面对身为神官的莱菲艾尔那张美丽的面孔，但眼前的这张脸依然让他不由自主地感叹造物主精妙绝伦的手艺。
　　“你……”洛比为自己瞬间的失神感到尴尬，他舔着干燥的嘴唇，不知该说些什么。
　　男人似乎想要说话，但微张的嘴立刻扩大成O形。洛比意识到什么，慌忙转身，但还是被突然冲过来的亨利撞倒在地上。吃痛地抱住自己被撞痛的腹部，洛比还想起身反击，却已经被驼背亨利用匕首抵住了喉咙。
　　“爱管闲事的小家伙。”驼背亨利吃吃地笑道。然而在瘦小的男人高高举起匕首试图割下洛比的脑袋时，却先被来自身后的一记重击打倒在地，昏了过去。
　　“莱菲艾尔！”
　　洛比踉踉跄跄地从草地上爬起来，莱菲艾尔看了他一眼，一脸无奈地摇摇头。
　　披着海蓝色长发的男人没有对洛比说一句责备或褒扬的话，只是径自来到黑发男子的跟前，温柔地询问：“你有没有受伤？站得起来吗？”
　　黑发男子闻声摇了摇头。洛比这时才发现，这个神秘的美男子身上没有穿衣服，只是裹了一条宽大的亚非麻布遮挡身体，赤裸的脚上也没有鞋袜的保护，右脚似乎被尖锐的杂草划伤，一条鲜红的血丝沿着雪白的肌肤流淌，在昏暗的光线下构成异样的美感。
　　注意到男子的伤，莱菲艾尔皱起眉，弯腰将男子打横抱起来。
　　黑发男子低低地惊呼一声，但在迎上莱菲艾尔温和的笑脸后便不再做声，静静地任由男人抱住自己。洛比瞟了眼男子渐趋平静的表情，拉了拉莱菲艾尔宽大的衣袖：
　　“莱菲艾尔，那个驼背怎么办？”
　　莱菲艾尔打了个响指，只见一个蓝色的光圈从指间冒出，向昏倒在地的矮小男人飘去。接触到男人身体的刹那，光圈即刻变大，直到将男人整个包在圈内。男人的身体随着光圈的升降许许上升，以一定的速度向某个方向缓慢地前进。
　　“我会把他送到附近的镇子里，照这个速度，大概明天早上就会到吧。”
　　眼见莱菲艾尔奇迹般的力量，洛比忍不住赞叹道：“哇，这种事情也做得到吗？”
　　莱菲艾尔微微一笑：“洛比，只要你愿意成为神官，这种程度只是小意思而已。”
　　“又来了，我早说过我对什么神官没兴趣。”
　　如往常一样的对话。但不知是否是因为光线的缘故，莱菲艾尔的眼里似乎蒙着一层阴影。那如平静的海面一样的美丽蓝色眼瞳盖上了一抹浅浅的灰色，那不是洛比熟悉的色彩，确切地说，那不是属于莱菲艾尔的颜色。
　　树林里的月光是冷冷的惨白色，均匀地洒在黑发男子同样苍白的脸颊上。漆黑的发和洁白的脸，正如眼下越发浓郁的夜色一般，凄冷和陌生。
　　“莱菲艾尔……”洛比试探性地叫着男人的名字。
　　“……回去吧。”
　　莱菲艾尔轻轻抛下三个字，往帐篷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