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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第五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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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天光倾覆,仿佛整个世界都沉入了温暖的橘黄色中,天边两片云在夕阳之下被染成了浅淡的红色,山顶山风强劲,吹得衣袍猎猎作响,放眼望去,绵延的山脉直到天际。
极少有人直到,郴山之上,有一块小小的平台,不像是自然而成,倒像是被人以莫大神通斩下了山石,生生划出一块地界来。
也许是山顶的风过于逼人吧,面色苍白的少女不由得又往抱住她的那人怀中缩了缩,虚弱的样子不复往日里的飞扬跳脱,让人不禁动容心疼。
“我已经在这里坐了十三年了。你们是第十八十九个登上山来的人。”一个佝偻的背影盘膝坐在平台的边缘,似乎被风那么一吹就会坠下去,但是他发丝甚至都柔顺地垂着,衣角更是安分地待着,仿佛这能够将人肌肤都给划开的风根本不存在。
“说来好笑,最近来的,都是成双成对的。”他的声音苍老,虽然说着好笑的话,但是语气却没有半分波动。
“但是你们是这么多年来独独通过我的传承考验上来的。”那人语调终于有了一下变化,似乎是激动,但是另外两个人却丝毫无动于衷,虚弱的少女甚至还显露出了厌恶的神色。那人混不在意自己是否被敬重,语气突然变得自嘲起来,“没想到,我费尽心机,最后能够到这里来的,尽然是两个女子,哈,两个女子啊,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越说声音越尖锐,虚弱少女五官都皱起来了,又往身后人怀里靠了靠。
她身后的人是个白衫少女,容颜清理绝伦,周身似乎笼罩着一层永远也化不开的寒冷,但是对于少女的亲近,却异常自然地圈住她,甚至还摸了摸她的头以示安慰。
虽然是背对着两人,但是她们这种小小的互动却完全躲不过那人的感知,他沉默了很久,就在虚弱少女脸色愈发苍白的时候,那人终于再次开口。
“我年少成名,年仅三十三岁便步入宗师,那个时候,你们的师长估计都才刚刚出生,那段时间,我真是意气风发,以为这世间再无桎梏,只想着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可是世事总是难料,我从不知道每日同床共枕的发妻竟然是存着利用的心思接近我的,我为她背叛了家族,结果就只换得一个人去楼空,连带着消失的,还有我从未离手的巨阙剑。”
不知道是多深的伤痛,让这个人在四十年之后,还带着无比悲凉的语气,竟然让虚弱少女也红了眼睛。
“我找了她二十多年,从塞北到江南,从西域到高丽,从冰川到海外,蛊虫毒物遍布的南疆,阴诡神秘的禁域,风情迥异的异族,深不可测的峡谷,一望无垠的草原,繁华鼎盛的都城,偏僻荒凉的小村······我找了整整二十七年。”他的声音突然从高亢便的低沉,甚至轻不可闻,透着深深的迷惘,“可是,一无所获。”
“我早已是已死之人。”他低低道,就像在陈述一件异常普通无聊的事情。
“你们想要安葬的那两个人,前段时间我还曾经见过。一个傲气凛然的女子,一个儒雅坚韧的男子,他们互相谁也不服气,在这平台之上大打出手。”
“我记得,从早到晚,从烈日当空的时候,直到如今这个时分,从战意凌然,到惺惺相惜,招式之间少了尖锐,多了缠绵,半日舞剑,衣袂飘飘,男俊女俏,都是当世难得的少年英才,各自生出了倾慕之情······我以为,他们可以再次来这里的。他们曾说,想要在此成亲,天地为媒。”
“没想到如今却是两坛子骨灰。”
少女仿佛能够到,清傲的白华谷大师姐和温润的邪魔之子,翩翩作出剑舞,招式缠绵悱恻,眼波流转,俱是风情,伴着这绝顶罡风,伴着这辽阔天空,伴着这万里山河,许下一生姻缘。她的手不由得紧了。
人世,为何总是要拆分有情人呢?
“也罢,好歹观察了良久,你们可以在这平台之外的任何一处将这骨灰坛子埋下,只是不要立碑了,难看。”
那人的话让少女一阵撇嘴,她心思电转,却道:“阿云,帮我在坛子上刻几个字吧。”
白衫少女沉默着拔出了手中古剑,往日里珍惜得不得了的古剑此时在骨灰坛子上写写划划竟没有让她有一丝反感。
见状虚弱少女露齿一笑,也拔出了名剑,细致地在坛子上刻下了几个字。
“夫鱼驿”“妻白素梅”。
两人写完一比,顿时默契对视一眼,白衫少女眼中的冷意悄然消融,虚弱少女眼睛更是亮了。
“病骨风流,天地同寿。”不知何时,那盘膝坐在平台边缘的佝偻着脊背的人已经站了起来,他面容苍老,眼神浑浊,白发苍苍,看起来弱不禁风,和普通的田野老农并无多大区别,只是说这两句话的时候眼眶不觉竟是湿润的。
“何解?”虚弱少女仿佛心情突然间变好了,嬉笑着问老人。
老人竟也微微笑了起来,“这是我······我家族的核心要义,当的上病骨依旧风流的人物,才可与天地同寿。”
“说天地同寿是否太过夸张了?”虚弱少女轻轻抬起手,指着山下,“天下人熙熙攘攘,百年之后都要在一个坑中归于沉寂,即便是圣人,也逃不过轮回一说,又怎么可能有人能够长长久久地活下去呢?”
老人目光陡然锋利起来,一股惊天的剑意爆发而出,山顶上席卷的劲风都为之一空。
“我不知道。”
这种恐怖气势的爆发之下,老人却只说了这么四个字,这顿时让虚弱少女有一种虎头蛇尾的感觉。
老人的气势又衰弱下去,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这么多年来,你是唯一一个完全破掉我传承之地秘境的人,这个画天楼的小姑娘也是个妙人,能够在短短时间内安下心神,在你破掉杀戮回廊之后迅速找到了出口,按照原本的想法,我是应该将传承交给你们的。”
“可是你们无论武功还是身份都不简单,怕也不屑于我手上的秘术招式,最有价值的巨阙早已不知所踪,所以你们是什么都没有了。”老人的眼神突然有一些戏谑。
果不其然,虚弱少女脸色垮了下来,“早知道什么都捞不到,我一定不会白受罪了,这会儿耽误了大把时间······”
“怎么什么都捞不到,你可是赚到了比古器天材珍贵千万倍的东西啊······我一辈子都没有得到的东西。”老人声音极轻,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两位少女都听不真切。
“埋下骨灰,你们就走吧。”
“如果今后见到王氏酒家的招牌,替我带句话,王氏叛逆王光傅,无颜面见列祖列宗,数十年心血手札,藏于宗祠匾后,不肖子孙,敬上。”
原来当年叱咤风云的沥剑宗师竟然是王氏族人!
怀着复杂的心情,那两个骨灰坛子被埋在了少女挖开的一个小坑中,鱼驿和白素梅这对苦命鸳鸯如果能够在黄泉重逢的话,或许会在奈何桥前许下三生同生共死?
他们会的。
温暖的夕阳笼在坛子上,既是重逢的温馨,也是离别的萧瑟。黄土一抔,沙粒盖在坛子上,一寸一寸,将两人的存在掩埋。
“多年之后,我们会这样在一起吗?”
虚弱少女突然问,她眼神明亮,看着白衫女子。
白衫女子不知道她问的是多年之后她们会不会和现在这样在一起结伴而行,还是多年之后,她们会不会和鱼驿白素梅一样被葬在一起。
嘴唇动了动,她垂下双眸,刻意忽视掉自己紊乱的气息,却是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走吧。”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虚弱女子已经将简陋的墓穴填平,对着她微笑,在这寂静的山巅,阳光暖地让人落寞,她第一次发现,这个少女竟是安宁娴静到这种地步,似乎存在着,又似乎从未来过,平和的,让人慌张。
看着白衫少女急急抱住虚弱少女离开这个地方,老人走到了那个小小的,还能够看出一丝痕迹的墓穴旁边。
“真是让人羡慕啊。”
他说的模糊,难道会有人羡慕这对已经作古的鸳鸯吗?应该是羡慕下山去的那两个少女吧,应该······
四十载离别意,故人难觅。当年惊艳绝伦的天才现在一身苍凉,独自在郴山之巅枯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
段轩不知道,仅仅是一天,活蹦乱跳的小疯子就被人抱了回来,毫无血色的脸色让他这个神农谷高徒也是心惊胆颤。
“大师姐······”段轩低头,眼中不觉浮现了一层担忧,风久华这个小少女,虽然有时候不着调,但是毕竟同行一段时间,也多少有了些情谊,他自然上心一点。
齐如梦放下风久华的手腕,看着床上有气无力的人,不禁摇头道:“你内力紊乱,气息忽强忽弱,血气搬运受阻,都是寻常的内伤,修养一段时间就好了,只是切记不要再次动武,毕竟你接二连三突破,根基之处本就不是固若金汤,若是平白使力,怕是会有内力暴乱之症,而你的外伤已经好了七七八八了,最为麻烦的,还是你体内的异种内力······”
齐如梦也微微皱眉,“我知道莫妹妹几次出手,危急关头为你引导内力,疏通经脉,但是一次也就罢了,极短时间内出手两次,甚至全力以赴,这让你的经脉遍布了零星的异种内力,若非这内力对于你的身体和你的内力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契合意味,你此次的内伤要严重的多,内力全废不是不可能,危及姓名也绝非大话。”
“看起来,你就算是不去我神农谷也不行了。”齐如梦突然浅笑起来,脸上闪过一丝兴味,“我看家的宝贝,可都在那里呢。”
风久华即便觉得身体虚弱的很,也不由得花了大力气翻白眼,以示对齐如梦的抗议,她可是从莫云回那里知道了,这位神农谷大师姐的医术精妙绝伦,只要想出手,随时都可以帮自己毫发无损地驱除异种真气,也不知道现在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生病的人总是有点嗜睡,风久华想了一会儿没有头绪,眼皮子就开始打架,不觉竟然睡了过去。
莫云回端着一小碗药粥进来,看到风久华沉沉睡着,眉宇之间满是疲惫和柔弱,走路也不自觉放轻了,小心翼翼把药粥放下,她愣神盯着风久华。
良久,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