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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里风尘是旧年 6 ...

  •   第一章月里风尘是旧年 6
      起初苏寒江并不知道,自己逃脱了的惨事会落到房月身上。还更惨上千倍万倍。
      李家二少本就不屑怜香惜玉,如今又带着一肚子怒气,可想而知……这一夜心月小居里声音,哪怕是杀人如麻的恶徒听得,也难免不揪心。

      因为晚上的事,苏寒江并没睡好,一直躺在床上假寐。
      后来春晴起夜弄出了声响,他干脆也起了身,大半夜鬼使神差进了园子散心。却没想会遇见一身狼狈的房月。
      他似乎是从厨房回来,端着水盆,一瘸一拐的走着,眼睛里是看不清楚的神色。嘴角破了,有些没抹尽的血痕,衣服也被扯坏,还有好几个地方露出青紫的淤伤。
      苏寒江从来不曾想到,那个总是嚣张的、骄傲的挑衅自己的房月,会有这等凄惨的模样。
      “房月公子,这是怎么回事?”
      房月全然不像以往的反应,只瞥了他一眼,就继续一瘸一拐的往前走去。
      苏寒江突然明白了什么。
      那个眼神,让苏寒江想起第一次见到房月,自己看他的那一眼。
      那时自己刚经了灭门丧亲之痛,又陷入泥潭火坑,似乎忽然间,一切都没了意义。少年突然出现,眼里的情绪充满了蓬勃生机和希望。
      面对这样生机蓬勃的生命,他也只是看了一眼,什么话都不想说,也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就像现在的房月一样。
      这让他放不下,不由得跟了上去。
      “房月公子,我帮你……”
      房月视若未闻,依旧低头艰难的走着,这时他那小厮一脸着急的跑了来,脸上肿得老高,竟也是挨了打的模样。他来接房月手中水盆,也正好堵了路,让他不得不停下。
      苏寒江再道:“房月公子……”
      出乎意料的,这次房月回应他了,是他手中的那盆水,以及一双充满恨意的眼睛。
      “苏寒江,收起你的怜悯!我不需要!”
      苏寒江被泼了个透湿,但却没有生气,因为他看到那双眼睛里又充满了勃勃生机……哪怕支撑的,是恨意也好。
      房月不明白苏寒江,苏寒江也不是真的明白房月,直到他们真正互相了解,已经是很多年以后的事了,不是今夜。

      房月待春眉重取了热水,将他打发得远远的才端回房去。
      一进门,便又听得李二少骂道:
      “这贱人!打个水要这么久?!是不是想存心热死本少爷?”
      房月咬牙,心里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却敛眉低眼不做一声,乖乖跪到床前,给这个把自己弄得一身伤痛的李二少擦洗起身子来。
      反抗能换得什么?不过是现下这一身伤痛,是春眉被一顿好打,还差点也被拖上了床。那孩子还不到十岁啊!若不是借机打发他出去上药,后果不堪设想……
      李家二少裸着一身膘瘫在汗湿的被褥上,见之前激烈反抗的房月被自己揉弄成这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心下不由十分得意,抬脚踏在他肩上,嘴里模模糊糊的又冒出一个字来:
      “贱!”
      一个贱字,如轰鸣般回荡在房月脑中……
      以前哪个客人不是把他捧着宠着,生怕把他弄疼了,日后再上不了他的床。
      如今听着这一声声辱骂,被这人一次次作践,房月才终于明白当年金陵公子所爱的男人,为什么没有来接他。在世人眼里,他们这些做妓子小倌的,不管是男是女,魁首也好末牌也罢,都只落得一个字:
      贱!
      他也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永远比不上金陵公子。不是旋身的速度,也不是身段的柔软……根本不是舞技的高低,而是因为金陵公子是清倌:他舞的是灵魂,是生命;而自己的舞,是为了得到红牌魁首的一种手段,所以自己舞的,只有身体。
      在嫖客心里,清倌也永远比风尘里的妓子高上一等。他们永远得不到他,却会时时念着,臆想能有压倒他狎弄他的那一天;而自己这种卖身的小倌,只需要钱够多,势力够大,没什么得不到。
      只有一样相同,没有人花钱去赎一个低贱的、做小倌的男人,败坏自己的名声!
      从这天起,房月再没做过被人看上赎出醉红院的美梦。
      从这天起,醉红院再没有房月如蝶翩、如鹤翔的身影。
      那时候他十五岁,懂得了在台上跳舞,只能给老鸨赚钱;也懂得抓到自己手里的钱,才是他走出醉红院的唯一途径。
      也是从这天起,房月不再为了坊间的虚名,有事没事的去挑衅苏寒江。
      因为他已不再嫉妒,而是变成了恨。
      他还懂得了把那些恨意和算计,都藏在眼睛底下,只剩下满满的,真正的妩媚风情。

      第二天,苏寒江便搬回了偏院里去。
      任柳么么再怎么劝,他都只说,前园里太过嘈杂,休息不好。
      那根本不是欢爱,而是难以入目的酷刑!
      看到房月因为代替自己而受到那样的折磨,苏寒江心里突然涌上一种难以言说的滋味。比内疚更强烈,比心痛更复杂,说不出的难受。
      是,苏寒江看不惯房月行为放荡,瞧不起他自甘堕落,但从没怀疑过,他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值得被如此折磨。他在自己面前总像只炸了毛的猫儿般张牙舞爪,可再怎么折腾,最多不过是抓出几条小口子,反倒让人觉得有趣。
      也正是因此,苏寒江对他那些明里暗里的排挤为难,完全没有放在心上,甚至还有一丝恼他不走正途的怜悯。
      就在昨天傍晚,房月斗胜公鸡般骄傲大笑的身后,苏寒江也忍不住笑了:
      傻房月……难道我找不到理由说服老鸨么?
      傻房月?
      苏寒江突然意识到,也许这个刻意摆出精明妩媚,实则什么都写在眼里的房月,才是醉红院里最简单纯粹的傻子。所以他收了笑容,神色认真的开口:
      “房月公子,你我相交近年,在下有句话想劝你:做人万不可自甘堕落…………”
      只可惜,如今他再看不懂房月的眼神,那个夜里的少年,这次真的变成另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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