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与天比高》林落风痕

3、三、落花时节

　　逍遥谷的荆棘，自创绝技“刀剑归真”，右手剑绵密精微，左手刀凌厉霸气。那年在华山的少年英雄大会上文试排名第一，武试决战力克劲敌，毫无争议地摘得桂冠。

　　陆少临与关伟二人也都适逢其会，皆是亲眼目睹。纵使几杯酒下肚，且先前提及刀剑双绝乃出于无心，但此时这四个字入耳，揣摩未明的神情，又怎会仍想不出他言语中所指之人是谁。

　　华山之巅，仗刀剑而立的少年，凌人的英气，迫人的战意，仿佛浸入骨髓一般，让人心内凛然不敢或忘，就连一旁观战的不少武林前辈也是暗自惊心。

　　这一代逍遥谷的三位弟子，都称得上是人中之杰，然而性情迥异，人生际遇也就大相径庭。

　　谷月轩的生父是一代大侠谷云飞，是二十年前领袖武林的人物，生前与逍遥谷掌门人无瑕子可谓至交，亦是远亲。他生来便是天子骄子，惟憾父母侠踪不定，家人团聚渐少，在他幼时就被托付给了逍遥谷。六岁那年失怙，无瑕子视其为亲子侄一般，用心抚育成人。

　　谷月轩性格类似其父，稳重温和，年纪渐长后跟随师父访友，长辈们都对他赞不绝口，待得武功有所成，渐渐在武林中声名鹊起。

　　身为逍遥谷的大弟子，武林前辈青眼有加的才俊，谷月轩的强也就理所应当，满载赞誉，让人艳羡却不敢嫉妒。

　　至于东方未明的强，正值因缘际会，恰逢其时。

　　武林纷乱，天龙势强，仿佛从天而降的少年英杰，以深不可测的武学修为与无人能及的声望，为武林重新带回了平静与安宁，令世人肃然起敬，俨然又成为了一代传奇。

　　而荆棘的强，就太过突兀，太过扎眼，也太过蛮横不讲理。

　　他人是敬是畏，全然不曾令荆棘放在心上。他追求的是绝对的力量，在刀剑的进境上永无停歇。少年英雄大会后，他于乐山大佛取得佛剑魔刀。古往今来的神兵皆有灵性，正如这对刀剑仿佛多年来都在等着认他为主一样，到了他的手中就大放光芒，竟连当时武功已隐隐超越师兄的未明，也一时间生出无法匹敌之感。

　　如此少年英杰，却是一念之差误入歧途，叛出师门，投身天龙教，险些命丧天都峰。有人扼腕叹息，更不乏有人幸灾乐祸。

　　荆棘本性磊落，但性格却着实令人不敢恭维，武林中与之有交情的人寥寥无几，话不投机或结下梁子的却比比皆是。逍遥谷这一代先后出了两位武林盟主，风头一时无二，暗怀嫉妒心思者，常不乏借荆棘之事含沙射影的。

　　未明行走江湖，诋毁谩骂荆棘的言语，听到的也不算少了。即便是与未明交好之辈，与人闲谈时提起未明这位二师兄时，也颇有指摘，未见得有好言语。

　　他叫那人一句二师兄，今生绝无更改。那人对他恩义深重，又岂是他人能明了的。

　　夜色如水，微凉，沁人心脾。一前一后的两道影子，相依相随，却隔着绝无暧昧的距离，始终以护送的姿态，沉默地前行。

　　“到了？”走在前面的青年停步，回头望了少女一眼。

　　“进去吧，以后莫要天黑走夜路。”得到肯定答复后，淡淡交代了一句，转身离去。

　　“少侠搭救之恩，腊梅无以为报……”

　　“不必。”不必是无需报答，也是不必记挂在心。

　　萍水相逢，举手之劳，堂堂男儿岂会贪图一个小女子的答谢。然而话语虽斩截，却没有不耐与冷肃。他终究是从小在逍遥谷长大，天性中存着锄强扶弱的热忱。虽是性情刚烈而偏激，但对着绝对弱势的人总是不知不觉就和缓了态度。

　　十六岁那年以一人之力诛杀黄河四霸，逍遥谷双杰“谷拳荆剑”的名头方始传遍江湖，自那时起，眼前这张不羁的俊容不知在多少女孩子的梦中辗转反侧过。

　　武林中的各大门派的女弟子们，不少对谷月轩的君子风范暗自倾慕；而寻常人家的少女也曾在市井之中听闻逍遥二侠的侠义事迹，或曾远远地望见过师兄弟二人的侠影，在很多女子心中若论英姿帅气，荆棘却是远胜其师兄，腊梅正是其中一人。

　　如同遥远而可望不可即的险峰，那样的爱慕纵使在世人眼中有如镜花水月，为此而与闺中密友的言语争执都显得可笑而幼稚，然而唯独在少女心中，却有着旁人无法理解的执着与无可替代的分量。

　　纵遇岁月变迁、言语诋毁，也依然如故地坚持直到今日。

　　……直到今日，那人挺拔的身姿站在她身前，为她挡下灾厄与羞辱。面容冷峻的青年，看似不好接近，不言不语，却细心地照应着少女惊惶难安的情绪，一路将她护送到家门就此离去。

　　少女披衣而立，痴痴地伫立许久，看着那人转身走远，一身短打，融入了无尽夜色之中。

　　犹忆片时前，惊惶无措的一抬头，那道跃入眼帘的身影，惊喜汇聚成少女眼底的光彩，在夜色中迸发出无比璀璨夺目的光芒。

　　“你、你是荆棘少侠——”

　　青年侠客颇为意外，双手抱于胸前，问道：“你见过我？”

　　“四年前江府老爷寿宴，荆少侠与师兄弟来洛阳拜寿，腊梅曾远远地瞧过一眼……”不止如此。在那之前她也曾远远地望见过几回，每一眼都会在心头流连难忘。

　　少女双手合十，想着巷尾的老奶奶平日里殷勤祷告的样子，心中诚心诚意地默念着。

　　今日一面，足以铭记终生，只愿他一生顺遂，无灾无难。

　　酒楼之上，气氛稍许凝滞。

　　陆少临与荆棘仅有的一面之缘，是在华山少年英雄大会的惊鸿一瞥。

　　自从逍遥谷多了一位三弟子，方圆数百里都鸡飞狗跳。武林这一辈中叫得出名号的少年侠客们，大都与东方未明有过些渊源，都知晓但凡有麻烦的地方，必然少不了东方兄弟的身影。

　　偶尔在群雄聚会时得见，彼此一团和气，又因年岁相近，见未明待人豪爽和气，与他结交为好友的不在少数，平日里对他的为人处事很有几分佩服，然而除了几位有过命交情的，余人对他的武功知根知底的就寥寥无几了，但逍遥谷偌大的名头，想来在武学上必有过人之处。

　　就这样过了两年，到了六年一届的少年英雄大会，二十岁以下的少侠们齐聚华山，却未见东方未明的身影，才得知此次逍遥谷派出的是二弟子荆棘。

　　在最初的讶异之后，回过神来再想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只不过素闻逍遥双侠“谷拳荆剑”的名号，谷月轩更是在六年前夺魁，不想东方未明那位成名已久的二师兄竟未到弱冠之年。

　　而这届大会上还出了一桩最匪夷所思之事，无门无派的少年剑客傅剑寒，竟一路闯进了武试的最后决赛。

　　最后荆棘与傅剑寒的一战，可谓二十年来少英会最让人赞叹的一场对决。傅剑寒堪称剑术奇才，却终是在荆棘手下败了一招。

　　观战的少侠们，暗自揣度，自知绝非二人对手，无不服气。

　　关伟默默灌下一杯酒，也忆起了那年的少年英雄大会，遥想腊月的华山绝顶，那场令人心动神驰的决战分出胜负后，落败的傅剑寒却无半分羞恼郁色，反而兴致勃勃地讨教荆棘的最后一招，直缠得荆棘拂袖而去。

　　维持大会秩序的武当与华山掌门险险叫住了当届冠军，引他前往挑战战利品。荆棘神情先有几分不耐，欲不理会径直离开华山，却又想起了什么，迟疑了脚步，终还是调转头随着两位前辈去了。

　　彼时正值隆冬之际，新年转瞬即至，少侠们辗转拜年各地聚会之时，难免要提起大会的胜负，更有人兴致勃勃地猜测当日华山上荆棘取走的究竟是哪件宝物，是人人向往的日月神功秘籍，还是各派掌门珍藏的宝甲名刀？

　　直到传出消息，荆棘回逍遥谷后，曾有人见他带着一张据说失传已久的图谱遍访洛阳名匠，众人恍然大悟，这才知晓荆棘选的是傲天神剑的图谱。

　　洛阳城离逍遥谷不远，关伟常年在河洛之地押送镖车，不仅曾得未明拔刀相助，亦时受谷月轩与荆棘相助之恩，对逍遥谷上下心存感佩。

　　他生性宽厚，比同辈之人少了对胜负的执著心，于众人艳羡之事也就不很上心，只是闲暇之时听到几句议论，心中也难免掠过一个念头，有神兵在手，荆二侠他日更能傲视同辈了吧？

　　然而宝剑未见问世，就听闻荆棘在乐山大佛抢夺铸剑山庄的佛剑魔刀，被无瑕子一气之下逐出师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