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与天比高》林落风痕

24、二四、所谓故人

　　未明打从拜入逍遥谷之后，多有奇遇，不知从隐居避世的高人们那儿骗来了多少绝学。他悟性奇高，一点即透，传授他武艺的前辈们往往老怀大慰，只觉一身绝技后继有人，终不至埋没了。

　　却是从未见过如剑圣这般对他大失所望的，当下诚惶诚恐，返谷之后也就将这套绝剑束之高阁，不再想起，却不知为何，今夜竟在二师兄的面前使了出来。

　　傅剑寒是直性子的人，平生除剑法之外，凡事从不多想，也没有看出好友的窘态。他心中记挂着美酒，双眼隐含着期盼看向好友，怎知未明正神游天外，浑然不觉。他忍不住摸了摸头，嘿嘿笑道：

　　“东方兄欲如何处置那两坛美酒？”

　　未明这才反应过来，含笑道：“自然是和好朋友同饮。”这一言宛若昨日重现，勾起了旧时光的记忆，两人一齐大笑，挽着手走回来，与荆棘一道席地而坐。

　　未明随手挑起一坛酒掷出，傅剑寒轻巧地捞在手中，拍开泥封，顿时酒香扑鼻，还未待尝上一口，就陶醉地喝彩道：“好酒！”

　　未明也捞起酒坛仰头喝了一口，笑道：

　　“傅兄，小弟真是羡慕你——”

　　可以痛快地饮酒，可以畅快地比剑，潇洒肆意，不拘于物。

　　“东方兄何出此言？”

　　未明对上他双目之中的明朗率真，竟是一时语塞。

　　在一旁沉默饮酒的荆棘抬起头来，说了两个字：

　　“喝酒！”

　　傅剑寒立时忘了追问，笑道：“还是初次与荆兄同饮，既是东方兄的师兄，想必酒量过人。”

　　“……”荆棘默然不语，提起酒坛，遥遥地相祝，那两人也立时举起酒坛相应。

　　未明面上不露分毫，却暗自窃笑，他的二师兄虽一望可知是豪气干云的汉子，但酒量比之他这个师弟却是差之远矣，若要与嗜酒如命的傅兄相拼，更是让人为之掬一把泪。

　　他身为师弟，本应挺身而出为师兄解围，可不知为何，忽生出一念，不知二师兄醉后是何模样？心中藏着隐约的期盼与不可言说的念头，也就安坐一旁，对傅兄劝酒的手段乐见其成。

　　酒到酣时，逐渐放开了胸怀，回想起方才的那场比试，心中一动，问道：

　　“傅兄你的霸王剑法当真是七拼八凑而来？恕小弟多言，昔日曾遇到一位剑法通神的前辈，剑意与傅兄不谋而合。”

　　傅剑寒但凡有美酒在怀，是世间万事皆不入心的，唯独听闻此言，神情大异，一时手中的酒坛微晃，坛中美酒也溅出少许，他浑然不觉，追问道：

　　“东方兄所说的是何人？”

　　未明本是随口一提，眼下见他的情状，脑海中的念头倒是逐渐清晰了起来，一笑道：

　　“是我途径西南时，遇到的一位酷爱种花的前辈。傅兄若是有意前往探访，待我画一幅地图，以助傅兄寻找。”

　　傅剑寒呆了一瞬，脸上却透出了极其喜悦的神情来，随后大笑道：

　　“我先谢过东方兄了！美酒当前，竟说起这些琐事来，我先罚酒三大碗！”

　　说完，当真就一口气饮尽了坛中美酒，然后又极自然地捧起了仅余的一坛未开封的美酒，没有杨云在旁，自是无人阻挠他牛饮。

　　未明也刚好想起了杨云，问道：“不知杨兄为何事羁绊住了？傅兄相邀，杨兄竟会失约？却是闻所未闻！”

　　在他的印象中，杨云与傅剑寒二人一向焦不离孟，也因此杨云几乎终年逗留在中原，成为了一位游侠，难得回返天山师门。

　　“我二人早就约好，来杜康村品尝新酒。但因这几日江湖上不平静，于是分头前去打探……”

　　未明听到“江湖上不平静”几个字，想起此前陆少临的话，心中已是一动，暗想必是与天龙教脱不开干系，只听着傅剑寒继续说道：

　　“杨兄在道上见到天山派门人传讯，说是江大侠发下英雄令，邀各大门派下月在洛阳相聚，有大事相商。杨兄牵挂他的师门安危，传书给我，说是要到前方道上相迎，让我先到杜康村等他。”

　　未明闻言，心道江天雄又在搞什么鬼？当年他初出江湖，“河洛大侠”在武林中名头极响，更有不少小门派依附，那年江府大办寿宴，隐隐有领袖群雄之感，威望绝不下于少林武当各派的掌门。

　　怎料想杀出一个东方未明，在江湖中的声望一时无二，更是未满弱冠之年就夺下武林盟主一职。天龙教一役后，武林各派休养生息，江天雄也不见动作，这两年寿辰比当年低调了许多。不知为何，忽然有此反常行径。

　　未明许是近来心绪不定、连逢大喜大悲的缘故，竟未觉察洛阳江府的异常，枉费他在师兄面前编排了江家父子一路。

　　他转念又想，杨云兄那般自在江湖之人，犹能及时得到天山派传讯，莫非这江湖中的大小门派，当真是除却逍遥谷以外，都有门人相互传递讯息的特殊方式？以致江湖中已是暗潮涌动，唯独他如在局外，毫无所知。

　　“东方兄，听闻贵派大弟子是现如今的武林盟主，你可知晓始末？”

　　未明听他提到谷月轩，目光微闪，垂于身侧的右手虚握成拳，未及使力，已然微微笑道：

　　“我于元月十五后辞别师长远游，离谷后却是不曾接到传书。”

　　想来陆少临此前语焉不详的传讯，竟未提及各大门派都已应邀在来洛阳的路上了。但陆兄向来不关心各门各派之事，他多提一句，可能只为记得谷盟主是未明的大师兄。

　　沉吟片刻，也猜不出江天雄的心思，不知为何他隐忍多时，偏偏挑这个时机，一面传书盟主做表面功夫，一面又行越俎代庖之事，撇开谷月轩直接联络各大门派。

　　既是难有结论，不如暂且抛开，专心喝酒。

　　那两坛酒，自是灌不倒傅剑寒的，然而他一路风尘仆仆，入夜后方才赶到杜康村，人早已疲乏，两坛酒下肚后，酒意上涌，就枕着溪畔的青石呼呼大睡了。

　　未明心中有事，酒未饮得尽兴，当下虽有三分酒意，却还清醒得很。他知荆棘也未饮酒过量，许是担心无人照应两个醉鬼……他的唇边忽而泛起一个笑容，歪头看去，喃喃自语道：

　　“二师兄，你似乎也有些变了。”

　　“哦？”荆棘斜睨着此人，倒不知师兄弟中，改变最大的是何人，竟也有底气对他说这话？

　　未明却又转过头去，脸上笑容已消失不见，双眼直视着前方，仿佛望进了夜幕深处，

　　“我想去见一见，武当掌门，卓人清。”

　　欠了他父母债的人，总要一一讨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