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与天比高》林落风痕

22、二二、恩怨情仇

　　荆棘杀玄冥子的时候觉得堂堂正正问心无愧，但看到师弟的一刹那，心头竟也会漏过一丝心虚。

　　“师弟，你听到了？”

　　无论在怎样的情形下，荆棘的直率一如往常。

　　未明看了他一眼，却仿佛只是本能的反应，目光中不带任何含义，然后淡漠地掠过。只有落在玄冥子的尸体上时，方才透出了几分狠意来。他的生而不幸、他父母的冤屈，皆因此人而起。他恨不能、恨不能……

　　荆棘猜不透师弟的心意，但莫名地觉得心头发紧，掠上前去，探问他的情形。

　　未明耳畔听闻那两声呼唤，目光渐渐聚焦在身前之人身上，神智慢慢地恢复了清明，稳定住心神，才醒悟到方才究竟想了些什么。

　　……他竟是在想，若是他要复仇，必然要让玄冥子在一夕之间得到梦寐以求的一切，然后再全部毁去，让其在愤怒绝望与不甘中惨死于自己手下。

　　他从不知晓，体内也会藏着如此深刻的恨意，与各种疯狂狠毒的念头。仿佛只需要一双手轻轻一推，或许根本连让人推一把都不用，他就会绝无反顾地步入那没顶的泥沼之中。

　　可是，站在他面前的青年，不再是一贯的不耐烦地神色，而是有着不容错辨的真切关怀，双唇吐露的也不再是刻薄讥讽的言辞。

　　“师弟，往事已矣，你莫要太伤心了。”

　　说完这一句，荆棘自个也觉得别扭，下意识地转身就走。

　　未明目光微闪，却上前一步拉住了他的左臂，而目光定在他的右臂上，探手去……

　　却不提防，只听“啪”的一声，他的手被荆棘一把拍开，

　　“别碰。”

　　荆棘的身体晃了晃，声音已有些暗哑，他如今方才觉出已压不下那剧毒，先前只是脑中微有晕眩感，此时却几乎半边身子都不听使唤，勉力站稳了，才吸了一口气，缓缓道：

　　“是毒，离我远点。”

　　未明怔怔地看着他，直到此刻，他比以往任何时候更肯定，他的二师兄，是不愿他遇上半点危险的。不由地眼眶都已泛红，他强自平稳了心绪，带着关切而坚定的语气道：

　　“师兄，你中了老贼的毒爪，不要妄动真气。”

　　说完，他毫不迟疑地取出五毒珠，将其移向荆棘的伤口，不忘抬头微笑道：“二师兄当知师弟的本事，不必为我担心。”

　　荆棘垂眼，看着师弟将他的衣袖撕开，用那颗古怪的珠子为他驱毒疗伤。

　　是啊，他如何不知这个师弟有许多不知来历的能耐，就像在雨幕中被天意城杀手的毒雾溅到，事后却不见有中毒的迹象。

　　偏偏一时情急，就都想不起来了。

　　至于这个珠子何以有如此大的神通，他的师弟又是从何处取来的，全然不是荆棘关心的问题。

　　师弟的自保能力自然是愈强愈好，这样做师兄的也可以少操点心。

　　然而，看着专注地为他医治毒伤的东方未明，荆棘的心中莫名觉得有事沉沉地压着，脑子里忽而灵光一现，将这两日发生的事串联了起来。

　　“师弟，你是否早已知晓了？”

　　他本非愚人，只是很多事懒得去想。但联想起东方未明的异常，以及玄冥子的话中透露的信息，有些事实也就呼之欲出了。而昨夜在破庙前的那一幕，也不难解释了。

　　未明手上的动作一顿，但仍是仔细地为荆棘处理好了伤口，才缓缓抬起头来，神色平静地言道：

　　“……是，昨夜遇上了……我爹娘的故人。”

　　说着，他的目光再次转向地上无声无息之人，神色更冷了几分。罪魁祸首已除，他心中却没有解脱之感，只是此刻仿佛也没有痛苦绝望时想要将这恶人碎尸万段的疯狂。玄冥子已死，仿佛就成了毫无干系之人，也不值得他半点留意。然而，首恶虽除，他心中的复仇之火却还未燃尽。

　　荆棘向来光明磊落，当然更不会去想世上是否有人会拿仇人的尸身来出气，只是担心未明想起父母之事而伤怀，于是说道：

　　“师弟，我们走吧。”

　　未明垂头不语，许久，才轻声道：

　　“二师兄，若我说想报仇呢？”

　　荆棘凝目望向他，却看不清他的神情。

　　身为人子，这也是应尽职责。为父母报仇，本是天经地义之事。

　　“好，师兄陪你！”

　　未明心头一震，霍然抬头望去，荆棘坦然地站在他面前，神情间并无半点玩笑或敷衍的意味。

　　他失神地喃喃道：“可我的仇家有少林、武当、华山、青城……许许多多的武林正道……”

　　“你这小子，年纪轻轻仇家倒是多……师兄带着你一个个门派地打过去，让各门各派的徒子徒孙一个个跪地求饶如何？”

　　未明心中哽咽，再也说不出话来，他知道，二师兄想陪他报仇、为他出气是真。

　　同样的，二师兄也不想看着他开杀戒，只为了留下一线余地。

　　或许是荆棘曾经误入歧途，从而让他明白了，有些事回头太难。或许是从小得自逍遥谷的教诲，让他心怀侠义，不愿武林再起血雨腥风。却又甘冒大不韪，陪师弟杠上各大门派，哪怕结局是任何一方都不会承他的情，他也不管不顾，只按自己的心意行事。

　　未明却无暇想这么多，他只在恍惚间忆起了逍遥谷的旧事。

　　那一回，他和二师兄不过是在地下擂台揍了姓商的小子那几个人，回谷就被师父好一顿训斥。若知他们二人要去挑了各大门派，只怕老头会暴跳如雷，后悔收过这两个徒弟吧。

　　然而，若有一天，他回到逍遥谷，却不是以逍遥派弟子的身份，若对面再不是他的师父师兄，而是他的仇人……他的二师兄，又会是怎样的神情？

　　荆棘只有他这一个师弟，

　　可是，他同样知道，

　　荆棘也只有谷月轩一个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