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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锦瑟无端五十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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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岁那年,陆逊成为了江东大族陆家的家长。在孙权孙将军的支持下,纲纪门户。
那天早上,他早早的便起了床,他的侍妾站在一旁,帮他穿上了衣服。
“大人,云影是谁?”美人酸酸的问道。
“云影?我并不曾认得这个,它是什么?”陆逊茫然道。
一旁的美人边帮陆逊梳头,边道:“大人说笑呢!您说不认识云影,可为何,你昨夜做梦,一直都在叫云影?”
陆逊闻言,呆呆的看着铜镜,铜镜中映出一张秀美的脸,有温和坚定的眼睛和着微尖的下巴。
云影?那是什么?自己从来没有听说过,是一个人的名字吗?
“云影是不是很美?”一旁的美人笑道,“能让大人在梦里惦记的女子,一定极美吧?”
陆逊没有回答,云影,云的影子。
听到这个两个字,心中莫名的有些淡淡的悲伤。
摇摇头挥去这莫名袭来的情绪,整了整衣服,出了门。
现在正是梅雨时节,蒙蒙的细雨伴这柔柔的风,吹如陆逊的衣领中。
他今天要去孙权那里,作为他的入幕之宾,为他做事。
其实孙家和他们陆家,本是不共戴天的。
孙策杀了他的从祖父,他原本是决定一生不仕的。却不想遇到了孙权,在见到孙权的那一刹那,他改变了主意,他决定为他效力。
这次的会面,相谈甚欢,晚间,孙权留他吃饭。
略微喝了几杯酒,陆逊忽问道:“主公可曾有一位叫云影的夫人?”
孙权奇怪的看着陆逊,道:“从来没听说过一个叫云影的,她是什么人?世间,有这么怪的名字么?”
陆逊摇了摇头,一向谨慎的自己,为何会唐突的问出这种话来?自己也不知道,也许是喝醉了吧,真的喝醉了。
那天夜里,陆逊做了个梦,梦见一个穿着青衣的女子,坐在挂满风铃的屋檐下弹琴唱歌。歌声凄婉悲凉,仿佛承载这一个世纪的爱恨。
陆逊想要走进她,却怎么也无法近前,她在一片浓雾之中。
拨开浓雾,却只看见云的影子。
云真的有影子吗?陆逊这样问自己,却听见一个声音道:“为什么没有?当然有影子了!我就是云的影子!”
云影,云影,果真有云影。
28岁那年,赤壁大战,他站在满山遍野的火光中,忽然觉得,少了点什么。
这个世界上,应该有一个叫云影的人存在。
只是他没有找到而已。
时间慢慢的,一点一点的划过,也慢慢的爬上了他的面庞。
在他40岁那年,刘备举全国之兵来犯。
在他的营帐中,有一盏昏黄的油灯,明灭不定。
他的眼睛,温和坚定,眼角有了细细的纹路,面前,是堆得高高的书简。
依旧是微尖的下巴,胡须剃得很干净,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不少。
“大人,为何深夜还不入睡?”侍从问他。
他是这场战役的主帅,此时,驻扎在夷陵城外的一处高地上。
他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大人在担心明天的战役吗?”
他摇摇头,关于打仗,他是从来不曾担心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握和预料之中,只是,他总觉得,这个世界,应该有一个叫云影的人,而她,会在此时出现。
他竟下了一个自己都觉得奇怪之极的命令:“传令下去,若有人遇到一个叫云影的人,一定要把她带回来!”
一边的侍从奇怪的看着自己的主帅,动了动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依照陆逊的意思,传下了这奇怪的命令。
公元222年,建安27年,黄武元年。
这是个混乱的时代,有着混乱的年号。
四月的一天晚上,陆逊站在山顶,看着山下刘备的营寨火起的时候,突然有一种错觉。
时光似乎倒转了10多年,那年大江之上的烟花,绚烂的照亮了整个天空,白昼!
他从来都不喜欢火,那种灼热,猛烈,有时候会让他害怕,可他却不得不用火,在这个微风的夜晚,他就是那个放火的人。
一把大火烧尽了刘备,挽回了东吴。
战争结束后,他静静的坐在夷陵太守府中,总觉得,该有一个叫云影的人,出现在这里。他静静的在这里坐了一夜,直到天空泛白,始终没有这个人的出现。
天亮后,他站在夷陵的街上,看着滚滚的长江,天空迷蒙低沉,远方的云翻腾不息。
远远的,有低低的歌声,奇异的曲调。
他顺着歌声走了过去,走的很慢,等走到的时候,那里没了人,只有一架空琴摆在那里。
是一架锦瑟。
看见锦瑟,他心中的某个门似乎被打开了一般,似乎有很多很多的东西,汹涌奔出,可朝里面看时,却什么都没有。
锦瑟,一种美丽的乐器。
可他更觉得,这像一个人的名字。
时间缓缓的流淌,他的生命在继续绽放,他是东吴的丞相,是东吴的大都督,他的肩上,担负着整个国家,可在他心中,总是觉得,这个世界,缺少了点什么。
到底是什么呢?他说不出来。
那一年,他卷入了两宫之争,太子的废立,也波及到了他的身上。
为吴奉献了一生的青春和热情,可这并没有换来东吴大帝孙权的半点犹豫和心软。
孙权如同对待其它人一样,甚至更过分,一封接一封的诏书并没有平息他心中的怒火,他甚至亲自派了人到武昌,斥责陆逊。
孙权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对陆逊如此痛恨,似乎,冥冥中,他抢了他的东西。可到底是什么东西,他不知道,他亦不知。
白发一夜间爬满了陆逊的头发,岁月在他的脸上刻了深深的印记,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温和坚定,透出隐隐的,圆润的光泽,那一年,他63岁,那一年,是赤乌八年。
二月,他走在街头,很冷,风雪连天。
堂堂东吴的丞相,大都督,竟连一件御寒的冬衣也没有。
他只穿了薄薄的衫子,白色的,绣着翻滚的云。
他知道,自己活不过这个冬天了。
江面上不再有云的影子,街上也没有人弹锦瑟,四周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味道,那是一个国家衰败灭亡的味道。
人们是第二天的早晨发现他的,他立在江边,眉毛,头发上都堆了厚厚的雪,身体变的僵硬,冰冷,他死了!
人们都说,他是被孙权气死的,只有他自己才知道,那天,他穿着雪白的长袍,看见了另一个世界。
那个世界里,有一位穿青衣长裙的女子,黑而直的头发,她在挂满风铃的屋檐下,唱一首歌:
锦瑟无端五十弦,
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
望帝春心托杜鹃。
……
唱完了歌,她回过头,她的眼睛望着他,他忽然觉得,自己太老太老了,老的有些不敢上前。
而她,依旧是那样的容颜,几十年从来没有改变过。
她就这样静静的望着他的眼睛。
她说:“你是在找我吗?”
陆逊摇摇头,又点点头。
她笑了,笑如春山,化掉他身上的雪,化掉他心底的冰。
“永远跟我在一起,好么?”她问。
他点点头。
然后,他永远的闭上了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