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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话 憎恨与悲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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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夜避开了武士出没的大路,在无人行走的小道上艰难奔跑着。粗糙的石块和荆棘划破了她衣衫的下摆和纤细脚踝,眼泪脏污了她的脸,夜风吹散了她的头发。她抱着她的孩子,漫无目的地踉跄疾走。走投无路的绝望和保护孩子的希冀煎熬着她,让这面对死亡也依旧镇静华贵的女子濒临疯狂。
小道已是尽头,她不得不在岔路前停住了脚步。
妖怪可以轻而易举越过的山岩,对一个抱着孩子的纤弱人类女子而言,却是难以抉择的障蔽。
十六夜低头看了看蜷缩在自己怀里的犬夜叉。对这个残酷人世一无所知的婴儿,似乎也感受到了危机,正鼓动着嘶哑的嗓子,拼命地哭。她抬起手摸了摸犬夜叉的小脸,小小的犬夜叉感觉到这触摸,用小拳头在泪痕狼藉的脸上蹭来蹭去。
身后隐约传来城中武士的脚步声和人语声,这熟悉的口音飘入十六夜的耳朵,她绝望而疲累地跪倒在地,嘴里唤着孩子的名字:
“犬夜叉,犬夜叉……”
被眼泪模糊了的视野里忽然出现一双黑色的靴子,上面是肥阔的白色和服小跨。
十六夜惊惶地抬起头来,对上一张居高临下的几乎可以用美丽来形容的少年的脸。
在这种场合下,无论遇到人类还是妖怪,都像是锉刀一般折磨着她脆弱的神经。她下意识地把犬夜叉紧紧地抱在怀里,浑身不可遏止地发抖。
那少年面无表情地开口:“这是父亲的火鼠袍,你是什么人?”
十六夜的心脏狠狠地跳动了一下,说不清是惊喜还是更深的恐惧。一样的银发,一样的金色眼睛,脸颊上一样对称的妖纹,一样的妖铠,一样身负毛皮,他认得火鼠裘,他叫他“父亲”……某件亟需知晓的事情如同拉开了遮挡着舞台的幕布一般豁然开朗。
这是……这就是……
她忽然想到,其实犬大将是和她提起过他的长子的。如果真的是他的话,那自己的处境只会更加糟糕吧。十六夜轻轻闭上了眼睛,心中一瞬间划过万千思绪。
自己是城主之女,曾经受尽宠爱,却甘心在一个妖怪的身下暧昧不明地生活,那身份一生都见不得光。直到某一天八点档的烂俗剧情爆发,情妇遇到了原配的儿子,于是一切大白于天下……
想到这里,十六夜唯有苦笑。
板着扑克脸的少年再次开口:“你的身上有父亲的血的气味,你是那个女人。”
这种毫无感情的讲话方式让十六夜不禁打了个寒颤。她准备好接受任何必须接受的结局,哪怕是死亡,因为她知晓妖怪暴戾的性情和杀戮的习惯天生而来。
杀生丸冰冷的表情略略缓和,他瞪大眼睛,微微撅着嘴唇,用还带些孩子气的表情看了看蜷在十六夜怀里的犬夜叉。
犬夜叉早止住了哭声,那一对婴孩大眼却也在瞪着他。
犬夜叉忽然眯起眼睛咯咯笑了起来,刚刚出世的小脸皱得像个小老头,还冲他挥舞着特别短小的手臂。
杀生丸忽然眉心一紧,伸出指爪,一掠而起。
十六夜紧张地撤了一步,杀生丸却早已与她擦身而过。
身后树丛中传来几声此起彼伏的惨叫。
十六夜回过头去,才看到倒地的竟然是追随而来的武士们。
杀生丸站在那里,镇定自若地舔舐着染血的指尖,仿佛举手之间夺人性命只是无阻挂齿的小事。
“跟我来。”他一边说一边清理着荆棘的小路,迈着一种仿佛是“莲花小碎步”的步伐,四平八稳地走着。
终于来到了开阔地带。
“下面就是人类的城镇了。”杀生丸说,同时转身离去。
“谢谢您……请问……”没等十六夜说完,杀生丸却忽然开口:
“那个孩子,是叫做犬夜叉?”
“是……”十六夜迟疑地说。
杀生丸并不回应,而是化作光球,腾空而起。
“对了!”紧张的神经终于得到松弛的十六夜突然想起更重要的事情:“斗牙大人,斗牙大人他……”
“父亲,我救了那女人和那孩子,您是希望我那样做的吧。”
“虽然那并不是我喜欢做的事情,可是,如果能得到您的认可的话,如果那是您的希望的话,我也会学着去做的。”
鸟瞰着山川和人类的城池,杀生丸在心里默默地说。
风里刮来浓烈的妖气和血腥气息,一种不祥的预感好像一只手,忽然捏住他的心。
踏上烧为灰烬的宫室,他已寻不到父亲的身影,只有那熟悉的气息仍在缭绕,那缭绕不散的气息名为死亡。
神官与武士的尸体零落着,整个城池仿佛化作空城,死一般的静寂是一首哀歌。
“死……了?”杀生丸恍惚地站在废墟之上,任凭夜风夹着血腥刮擦他的面颊。
他从不相信父亲会死,更不相信父亲会死在一个人类的手上。
从云牙呢?铁碎牙呢?
拥有这样的武力的父亲,会死在一个人类的手上?
他不能置信。
即使那个人类化作恶鬼,他也不能相信人类能杀死他的父亲——他打算穷其一生去追赶的父亲。
“如果那个时候我赶来的话……如果我没有被那个半妖的笑容所蛊惑的话……父亲大人,您是不是就不会死?”
“我救他本来是想求得您的认可的,可是您却因此而死?”
“世上有没有我这样愚蠢的儿子,为了救一个卑贱的半妖,却永远失去了父亲?”
“被自己视作神祈般的父亲,竟然因为卑微的人类女人而死?”
“为什么……如果仅仅是身体和爱欲的话,那浅薄的快感是不足以背负生命这样沉重的代价的……”
比失去血亲的悲伤更强烈地击打着杀生丸的是信仰的消失——偶像的突然崩塌让他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思绪之中。
他忽然想起自己从前对父亲说的话:“憎恨是人类才会有的阴暗的感情,那种负面的感情,永远不会出现在我心里。”
地上的残焰映照着天上的淡薄月光,杀生丸几乎想本相毕露地对月呼号。他仰起头:
“那么现在,父亲大人,您能不能告诉我,现在充斥在我心里的东西,究竟是该叫作悲伤,还是应该叫作——憎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