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云闲水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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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涉水自幼就与旁人不同。
他学什么都又快又容易，却也对什么都漫不经心，李氏夫妇为此头疼不已。好在他也算乖巧，虽时常一声不吭地离家游历，并没有成为世族中常见的纨绔公子，不至于让他们太头疼。
到了知慕少艾的年纪，他对女人似乎也没什么兴趣，对府里貌美的侍婢一眼不多看，在外也没闹出过风流事，李氏夫妇又头疼了一回，担心他性好龙阳。他自幼便订了一门亲事，是泓浒袁氏嫡女，原本还要再过四年才成亲，李氏夫妇借口想早些抱孙子，愣是将亲事提前了两年。
对此李涉水也没有反对。
娶亲时发生了一些变故，虽然杜氏一再保证袁氏的清白，李氏夫妇对这个媳妇还是有了心结。李涉水对此全不在意，不仅对李夫人要他娶妾的暗示置之不理，对袁氏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兴趣。
李氏夫妇这才发现，对于他喜欢什么、在乎什么，他们竟一无所知。
即便他们想知道，李涉水也没兴趣告诉他们。
这个儿子为李氏带来无限荣光，却仿佛与他们没有半点血缘关系。
杜缨自从宴席那天，就一直觉得会发生什么事。李涉水听了她的问话，没有笑她孩子气、没有承认更没有否认，只像是没有听见一般全无反应，令她暗暗生怕。
三天后，杜潜墨脸色不太好地找到她，说李涉水无论如何要见她一面。
如今杜缨恢复女子身份，自然不好再随意抛头露面，可李涉水从不求人，他开了口，杜潜墨不知该如何推据，只能应下。
杜潜墨让他呆在自己的书斋里，又叫杜缨悄悄爬墙进来见他，省得被母亲发现，又让母亲担心。
杜缨没想到李涉水会主动来找自己，心如小鹿乱跳，可杜潜墨站在旁边没有要走的意思，李涉水也没说要他避开，到底是为了什么来找自己呢？
她心慌意乱地看着李涉水，李涉水却双手过额，冲她作了一揖。
行了这样的礼，无论他来是为什么，都不可能是与杜缨有私情。杜潜墨了然，吊着的心总算放下，舒了一口气。
杜缨面色发白：“李家阿兄何故行此大礼。”
李涉水坦然地望着她：“谢你一语惊醒梦中人。”
杜缨不记得自己曾说过什么很有道理的话：“你指哪一句？”
“那夜，你曾问我，是无惧还是寻死。”李涉水淡淡道：“是无惧，亦是寻死。从前以为只要假作看不清，糊里糊涂地过完此生便罢，原来人并不能一直欺骗自己。曾认为了断是懦弱，得过且过便不是懦弱，其实并无分别。”
“我不是很理解，能说得更明白一些么？”杜缨知道自己不该问，却忍不住要问。
李涉水却只微微一笑，并未作答，随即告辞离去。
过了两天，李涉水于清晨留下一封放妻书，离开李府，前往圣善寺出了家。
出家后也未停留，辞了主持便云游四海去了，没说自己要去哪里，似乎并不想被人找到。
终此一生，他再也不曾回到京城。
袁氏来寻杜缨，哭了一场。杜缨看着她哭，心里觉得很内疚，要不是她对李涉水说了那句话，李涉水大概也不会出家吧？
她恼恨自己，为什么要多嘴。
可事已至此，无法挽回，除了劝袁氏想开些，她也没有别的话可以说。
袁氏终究没有离开李氏。李涉水离开了，虽然家中尚有兄弟姐妹，对李氏夫妇的打击依然很大。袁氏心软，不忍心，便藏起了那封放妻书，留在李府照顾公婆。
杜缨听闻后心中更加过意不去，便又做回少年打扮，悄悄离开了家里。
是她害李涉水离开的，自然也该她去把他找回来。
她踏遍山水，找了他三年，却总是晚他一步。
好几回都有人说见过画里的人，刚走两日，杜缨快步去追，却总无缘得见。
若她知道他在找什么就好了，就不必这样漫无目的地追逐，不知何日是尽头。
第三年年末，杜缨歇在一个小村子里，看见村中各家各户团圆的景象，忽地想起了母亲。虽自幼未在他们身边，但不告而别三年，他们也会担心吧。
她已经亏欠了这么多人，还要亏欠更多人么？
杜缨行事向来利落，一旦想通了，便立即离开了小村庄，往临春赶，以期在春节前回到临春。
第二日，一个相貌清秀俊朗的僧人路过小村，歇了片刻便离开了。村中妇人觉得他有些眼熟，等他走了，这才想起，昨日离开的那姑娘带着的画上，画的不就是这个人么？
杜缨回到临春，隔年便成了亲，夫君不是旁人，恰是她师兄临渊。
自幼一起长大，回回危急之时都是他出手相助，纵然不曾一见钟情，也难敌日久生情。杜夫人起先不太愿意，毕竟是江湖人，门不当户不对，但见着他对杜缨百般照顾，确实出于真心，也不好再说什么。
前两年杜缨和临渊都会一起回山上陪师父几日。他们原想接师父下山，师父却不肯，贪恋山上幽静。
第三年杜缨没有去，她怀了身孕，母亲不许她乱走。到了第四年，杜缨就抱着小团子一样的宝宝去给师父献宝。
不止献宝，还像说书一样说起了自己险些难产的事，仿佛难产的人不是她似的。她怀孕时杜夫人总怕她养不好，一不小心喂多了，宝宝喂得太胖，生下来就九斤，脸上胖得一条褶子都没有。
临渊在一旁默默擦汗。
杜缨热诚地望着师父：“师父给他取个小名吧。”
师父想都没想：“就九斤吧，跟九高一听就是一家的。”
小夫妻两个无语。
到了吃饭时间，师父却不着急开饭，说道：“近日来了一位朋友，晨间出去了，差不多也该回来了，等他一起。”
师父总有些奇奇怪怪的朋友，杜缨见怪不怪了，便抱着九斤去她小时候喜欢的地方玩。
地上长了不少小野花，杜缨摘下来给九斤玩，九斤抓住便啊呜一口塞进嘴里，杜缨又好笑又好气地赶紧从他嘴里抢出来。
好容易给他清理干净了，杜缨一转身，却见身后多了一个人。
那么多年过去，仍是她所见过的人里，最好看的男子，只可惜做了和尚。
当初跋山涉水地找，此时见了，她却只是浅浅一笑，道一声：“好久不见。”
年少的岁月，已经过去很久了。
李涉水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手里的小团子，也笑着应了一声：“好久不见。”
原来师父口中的朋友就是李涉水。
饭桌之上，杜缨问他这些年做什么去了，她毕竟寻了他三年，也想知道自己当时为何追得那么辛苦。
李涉水不像从前一样寡言少语，答道：“寻一朵花。”
杜缨几乎绝倒：“什么花？”
“牡丹。”
杜缨认得的花不多，恰好也不认得这一朵。
“此花有什么妙处么？”她好奇地问。
李涉水摇了摇头，道：“了一桩心事罢了。”
再问就没意思了，杜缨知趣地没继续问下去，转了话题：“若你路过临春，记得去看看袁氏——她没有回家，仍在李府照顾公婆。”
李涉水颔首。这时师父插嘴拉着他聊起一盘未尽的棋局，杜缨再没机会开口和他说话。
饭后师父歇着去了，杜缨哄九斤午睡，李涉水在阴凉处坐着，与自己对弈。
临渊走过去，他连眼睛也没有抬。
“师妹曾经很喜欢你，找了你三年。”临渊说。
李涉水的视线仍在棋子上：“少侠不必试探贫僧。几社那群少年和你夫人，在贫僧看来，一直不过是一群天真无邪的孩子。少侠何必在意过往？无论她曾经在乎过谁，如今心中已无他人，欢欢喜喜地做了你的夫人，为你诞下子嗣，于少侠而言，这才是需要时时记在心里的。”
在李涉水心里，自己一直是他们的长辈。甫记事已半生，背负景玉完整的记忆，他从来都没有办法当自己是他们的同龄人。
临渊一时无话，默默地离开了。
临渊去看杜缨。她哄孩子睡觉，孩子没睡着，她却睡着了。临渊失笑，将孩子抱在怀里，看着妻子的睡颜，心下一片安定。
门外微响。远远地传来师父的话音：“这就走了？”
“嗯。”李涉水应道：“等我找到了那朵花，再来寻你对弈。”
临渊看了看杜缨，想了想，没叫醒她。
如今她是他的妻子，他也不该总把过去的事放在心上。
杜缨这一觉睡得极沉极久。九斤睡着了又醒来，临渊抱着他出去玩了一圈，回来她还睡着。
眼看要吃晚饭了，临渊便拿手去捏她鼻子，打算叫醒她。
突然她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话。临渊没听清，凑耳去听，她却醒了。
“懒鬼！”临渊笑道：“可算是醒了，比九斤都能睡。要开晚饭了，快些起来梳洗。”
杜缨伸了个懒腰，懒懒地说：“你们先去，我就来。”
临渊便抱着九斤出去了。
杜缨看着门关上了，垂下眼，红了眼眶。
做了一个好伤心的梦，梦里有个少女，叫做阿满；少女在找一座冬天开满牡丹的城，名为长安。
可是到最后，无论长安还是牡丹，她都没有找到。
作者有话说
第70章 云闲水远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