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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风逝长安·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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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难免有所不便,杨九高也不例外,几社众人约她一道外出,被她以身体不适推脱。
自从伤愈后,月事突然变得极为折腾,起初那两日总是疼得几乎折掉半条命,不比受伤时轻松。炎炎夏日,别人在置了冰块的房间里纳凉,她却裹着薄被瑟瑟发抖,手无缚鸡之力,若是教师兄看到肯定会笑话她。
婢女又来敲门。杨九高有些烦躁,她说过好几次不要打扰她,这些忠心又胆小的下人却总听不进去,便怒吼了一声:“说了不要烦我!”
门外安静了片刻,隔了一会儿又弱弱地出声:“是我……你李家阿嫂。”
袁氏?她来干什么?
别人也就罢了,偏是袁氏,杨九高压低了一些声音,应道:“你稍等。”
她费力地披衣起身,去外间开了门。
袁氏见她面色苍白,嘴唇也有失血色,吓了一跳:“你……你怎么了?”
杨九高看她并未带着婢女前来,示意她进门,并立即将门关上。她忍着痛,蹒跚地走回到内室,直到靠回床上才缓过一口气来。
“你来做什么?你这样一个人跑来,被人看到了不好。”杨九高忍不住想骂她蠢,但忍住了。袁氏知道她是女子,可别人不知道啊,如今她又不好揭露自己的真实身份,若是叫别人看见,传出什么流言蜚语怎么办。
大概她面色太难看,袁氏有些被吓到,怯怯地说:“听说你病了,没有找大夫,我想你兴许是不好叫外头的大夫来看,所以来看看你。我……我家世代行医,祖父是宫里的太医,我也习得一点皮毛,若是寻常病症,我也看得的。”
杨九高一愣,没想到看起来没什么本事的袁氏竟然想得到这么多。
“我只是葵水来了,”她不以为意地说:“躺两天就好了。我要找大夫不难,但没这个必要。”
袁氏松了一口气。方才见她面无血色,袁氏还以为她病得很严重。
“那我回去熬些补血的汤药,叫人给你送来。”袁氏道。
“千万别。”杨九高赶紧打断她:“这园子里人多眼杂,不晓得什么时候就叫人发现蛛丝马迹了。就这么点事,忍忍就过去了,你不要费心了。你还是赶紧回去吧,别叫人看到,不然你一个妇道人家孤身一人来探望别的男子,传出去对你可不好。”想想又补了一句:“以后也千万别干这种傻事了,我身强力壮得很,两次被戳成筛子都活下来了,没那么容易死。”
说完看着袁氏一副呆呆的模样,叹了一口气,又嘱咐了几句才放她走。
几社众人回来第二日,姜慕叫人来说给她带了好东西,叫她去看。杨九高兴致勃勃地去了,姜慕还特意摒退下人,她以为是那好物太珍惜不便给下人看,哪知姜慕却什么也没拿出来。
“东西呢?”她奇怪地问。
“其实我找你来,是有话要问你。”姜慕说着,冷下了脸。
杨九高有些莫名其妙:“什么话?”
“你老实交代,是不是对涉水的夫人有不轨之心?”姜慕质问道。
杨九高傻掉了。
“你在逗我么?”她立即想到那天袁氏去看她的事,好笑地澄清:“我为什么要对李兄的夫人有不轨之心?”
“那为何你装病不与我们同行,却悄悄与她私会!”姜慕喝道。
几社众人因志同道合而聚在一起,平素惯是互相维护,绝不会伤害对方,何曾想这个杜九高这样不安分,竟敢私会袁氏。李涉水曾与袁氏一道向杜九高敬酒,虽未向外人提及原因,但对几社众人曾含糊说过杜九高对袁氏有救命之恩。姜慕怕杜九高看上了袁氏,挟恩图报。
她就知道。
杜九高叹了一口气:“我前几日生病,未请大夫,李家阿嫂放心不下,她学过一些医术,所以来看看我是否重病罢了。先前去砍那蛮子的脑袋,还有救李家阿嫂,我重伤过两回,李兄本也有些放不下我,临行前也嘱托李家阿嫂多看顾我些。怎地到了别人嘴里就变成了私会,是谁这样同姜兄说的?我年纪尚小,被人误会不打紧;可李家阿嫂一介妇人,这种话传出去不是要她命么?”
姜慕犹自不信:“当真如此?”
“不能更真了。我虽然比不得李兄那般冠绝京华,但也算得京中炙手可热的英雄好汉,以我的家世和风头,什么样的绝色美人名门贵女娶不到?非要眼馋别人明媒正娶的妻子?这个按下不表,姜兄就算对我没信心,也该对李兄有信心吧?有李兄在,李家阿嫂能看得上我么?这么不靠谱的事姜兄竟然当真了。不信你去问李兄,听他说说有没有叫李家阿嫂多看顾着我些。”
莫说几社,便是京城之中想要找一个比李涉水更出色的男子,也是没可能。姜慕想了想,又看了看瘦瘦小小的杜九高,不由得他不信杜九高的话。
杜九高见姜慕释了疑,便没再追究,只道:“无论此事是谁说与姜兄听的,还请姜兄同那人说清楚,如此污人清白之事,切不可胡乱说,坏人声名。”
姜慕面上有些难堪,但又为杜九高的不追究感到宽心:“那是自然,九高放心,我自会去敲打那人。”
这人是谁,姜慕到底没有说,但姜慕的夫人杨氏好几日未曾出现,说是病了,也不知真假。
杜九高自己不方便再去找袁氏,只好托李涉水带话,叫她以后还是避着些。李涉水甚是怪异地望着她:“你难道指望一辈子都以杜九高的身份瞒着别人?以你的家世,欺君之罪也并非完全无解罢?”
他一贯不赞同她维持这个谎言,但也不强迫她向众人解释。
杜九高干笑几声,摸了摸脑袋:“最适合解释的时机,我不都卧病在床吗?等我可以辩解的时候,已经不好再说什么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欺君之罪什么的,其实我爹也未必搞不定,再说我这儿还有功劳在,顶多功过抵消。可这件事想想就觉得麻烦,还是算了吧。”
李涉水面无表情地扭过脸,一副不想理她的表情。
“一个人要消失,也有许多并不那么麻烦的方法。”他浅浅啜饮一口茶,淡淡说道。
毫不留情地戳穿她的托辞。
“可我若不是杜九高,便不能留在几社,也不能像现在这般逍遥度日了吧。”杜九高叹了一口气,很是怅惘:“并非我愿意扮作男子,只是身为女子,实在太过无趣。若是世上有一个地方,女子也能像男子一般出门不必遮住脸,不必藏身于马车里而能够骑马快意驰骋,无论出现在哪里,旁人不会阻止也不会像看见怪物一样,那就好了。可是这样的地方,大概永远也不会存在吧。对这世间的人而言,像我这样的世族贵女,只要和袁氏她们一样安安分分呆在后院,安安分分相夫教子一辈子就够了,别的事情想也不要想。一想到我要一辈子这样活下去,还不如死在战场上。”
这番话她连嫡亲的阿兄都不敢说出口,怕吓死他,她做过的事就已经吓得他够呛了。
所幸还有一个对什么都不觉得奇怪的李涉水,虽然说话总是很直接很不留情面。
“那样的地方,存在的。”李涉水突然说道。
“在哪里?”杜九高迫不及待地问。
他却摇了摇头:“这天底下的人大概都去不了。”
杜九高白了他一眼:“你是在逗我吧?”
他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起身走开。
“喂,别忘了替我带话。”杜九高追在他身后叮嘱:“我可不想再被当做奸夫!”
显然李涉水把话带到了,袁氏从那天开始避着她,以前碰面还同她打个招呼,如今再多人在身边,她也绝不和杜九高搭话,只是送来的点心依旧是比别人多一些。
“你家那位真是认真得有点过头。”杜九高哭笑不得。避得这样厉害,有心人更有话说。
“她一贯是这样的性子,胆子小,也知道自己胆小,怕麻烦到别人。”成亲不过数月,李涉水早已将夫人的性格摸透。
“比起另两位可爱多了。”杜九高点评道。何意的妻子周氏在人前总想占上风,只要有她在,话头一定紧紧攥在她手里。倒不是因此觉得她讨厌,该圆滑时她也挺圆滑,只是她总要给杜九高做媒,这一点令杜九高烦得很。若非何意看出她不耐烦,每回都私底下替周氏道歉,杜九高都不愿意同周氏碰面。
至于姜慕的夫人杨氏,杜九高一向不太待见她。她明明强壮得很,却偏喜欢在人前装柔弱,若非有一回碰到她私下对仆妇肆意打骂,连杜九高也要被她唬弄过去。姜慕在大事上脑子很清楚,在这种事上却有些糊涂,每回出门都要带些补身子的药品回来给她。
众人聚在一处喝酒,大家都带着家眷,只有她和杜潜墨形单影只;但杜潜墨早有婚约,秋天就要成亲了,唯有她算得上是还未有着落的,也难怪周氏总盯着她说媒。
这种场合之下,杜九高能拉着一道说话避开周氏的,如今只剩何意了。当着袁氏的面,她能不和李涉水说话,就绝不会和他说话,生怕知晓她是女儿身的袁氏多想;姜慕那般不信任她,她心里到底还是有一股火气,不耐烦搭理;杜潜墨数度想轰她回家未能成功,不乐意搭理她;在场的众人里,也就老好人何意她能多聊几句。
于是她除了何意谁也不搭理,可何意话也不是很多,两人对月举杯半宿,不知不觉喝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