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满长安道》糍粑鱼

6、风波

　　我一贯知道皱眉君不怎么喜欢我，知道他对万箴好，可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会提退亲。
　　明明是我先起意的，怎么也该我先提不是？
　　被他抢了先，这样太没面子了。
　　我有些不知所措。他又不是寻常人，他是裴长君，明天整个京城的人都会知道我被裴长君退亲了。
　　“他怎么敢这样！”凤初顿时激动起来，怒道：“云离，我和你一起去，非得揍他一顿不可！裴越尘欺人太甚！”
　　“我不回去！”我坐回垫子上。我心里有些发虚，因为我折了他的花，连裴仪都不敢动的花。他从来没提过退亲的事，可我刚折了他的花，他就提了，可见与花有关。我并不觉得摘了一朵花有多么严重，那花再珍贵又怎么样呢？我堂堂杜氏女郎，难道还比不得一朵花么？可他是裴长君，他若认定很严重，这事就绝不会是小事。
　　可为了一朵花，带着他爹一起上门退亲？他爹和我爹多年的好友，也这么胡闹么？
　　“阿娘叫我回去做什么？”我问春儿。
　　春儿低着头不敢看我：“夫人说……一定是女郎做错事惹裴长君不高兴了，叫女郎回去认错……”
　　认错？我？
　　我目瞪口呆。我是她亲生的女儿，如今这境况，她竟然帮着皱眉君不帮我？
　　忆良问道：“裴长君可有说是你家女郎的缘故才退亲？”
　　春儿摇了摇头：“还不知道……他们关在书房里说话，老爷谁也不让进去，连夫人也不让……”
　　阿娘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认定是我的错？
　　我根本不想哭，可眼泪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突然掉下来了，突然就止不住了。
　　“别哭，裴越尘背弃婚约，凭什么叫你认错？退亲就退亲，裴越尘不长眼，我们云离才看不上他！放心，有表兄我在，这个公道我替你讨回来！”凤初见我哭了，赶紧哄我。
　　“凤初！婚姻大事，怎可胡闹！”忆良却责备起凤初来：“想来是有什么误会，无论如何，也得先弄清楚原因。先送她回去……”
　　“我不回去！”我大叫道：“回去有什么意思？阿娘竟然无缘无故地叫我认错，那个家我不想要了！”
　　许是我模样太凶了，忆良沉默下来。
　　凤初仍在安慰我：“不想回去就不回去，去我家，叫我娘给你讨公道去。”
　　姑姑一贯疼我，为此凤初曾经常醋意大发，现在居然这么大方。
　　我不由得破涕为笑。
　　“你看你，笑着多好看，哭什么呢？”凤初笑道：“走，去我家赏舞，除了胡旋舞，还有许多好看的你没见过。”
　　我抹着泪站起来，就要跟他走，春儿跳了出来，她要急哭了。
　　“女郎，您不回去，夫人要扒了我的皮呢！”
　　“你撺掇她回去受气，就不怕少爷我扒了你的皮？”凤初毫不客气地斥责道。
　　“表少爷，春儿只是个传话的，能怎么办呢？”春儿可怜兮兮地说道。
　　他们争吵了好一阵，无非是凤初百般威胁春儿，春儿只处处卖可怜，就是不松口。

　　其实我气了一阵，方才叫凤初逗笑了，又听了一阵他们吵嘴脑袋也渐渐冷静下来了。我本就是想和皱眉君退亲的，如今也有退亲的机会，阿爹阿娘再怎么不愿意，也一定会妥善处理的，我有什么好怕的呢？
　　“我回去。”我说：“我本来就不想嫁给他，趁这个机会把亲事退了，我也乐得轻松。但我绝不道歉，裴长君了不起么？不嫁他我就嫁不出去了么？”
　　“说得好！”凤初拍了拍手：“退亲又怎么样，大不了表兄我娶你。”
　　“凤初！”忆良大约是觉得他实在不像话：“婚姻怎可如此儿戏？”
　　我忘了说了，忆良虽然沉稳，但也常常显得有些古板。我都这么不开心了，他也不哄哄我，还跟那儿讲道理规矩。
　　凤初冲他笑了笑，没多说，拉着我就走：“咱们现在就去，把退亲书扔裴越尘脸上！”

　　现在想来，当初到底是年纪小，再大的事，也只想得到面子上过得去过不去。我和凤初当真写了退亲书，用的忆良家中笔墨。忆良起先还拦着我们，后面大约是认为拦不住我们胡闹，也懒得再管，自去烦他家的事情了。
　　我和凤初一道气势十足地回了我家，直奔阿爹书斋。推开门里面却只有阿爹一个，正愁眉苦脸地独自喝着闷酒。
　　“皱眉……裴越尘呢？”我鼓足了勇气问阿爹。
　　阿爹抬起头来，看看我，看看凤初，视线下滑，看见了我手里的纸——上面写着大大的“退亲书”三个字。
　　阿爹顿时气就不打一处来，吹胡子瞪眼睛：“你还敢问！这是什么？！你整日胡闹，闹得人家亲自上门来退亲，竟然还、还——”他瞅了瞅凤初，看来有些忌惮凤初在场，毕竟是个晚辈。
　　长这么大，我被阿爹揍过很多次，但从没有哪一次从阿爹眼里看到如此浓得化不开的愤怒。
　　我一看这个仗势不对，看来皱眉君已经退完亲回家了，估计还说了我不少坏话，凤初要是依着阿爹的暗示离开，我就少不了一顿打了。
　　好在凤初是个讲义气的，他假装看不懂阿爹的暗示，拉着我就跑。
　　阿爹哪里能料到凤初会这么胡闹，当即就愣住了，这一楞就给了我们跑得更远的机会。等到家里管事的仆妇们追上来，只能看到我从马车窗口冲他们扮鬼脸。

　　我逃去了凤初家，依着凤初教的法子，一进门就抱着姑姑嚎啕大哭，说我爹打我骂我。
　　这真是一顿饭的功夫，不过一两个时辰前我还在她家玩得开开心心的，一转眼就哭着上门了。姑姑惯是疼我，顿时就气得不行，直骂我爹脾气臭，要去和我爹说理。
　　这哪能行？
　　我用了凤初教的第二招，耍赖，一个劲儿地哭，就是不肯回家。
　　这会儿姑姑冷静下来了，问我怎么回事。
　　我就把皱眉君上门退亲的事说出来了，又说了不少他平日里欺负我的事。
　　“裴长君？”姑姑一脸疑色：“他怎么会？云离，这其中莫不是有什么误会？”
　　唉，这些说是经历了大风大浪的大人们，怎么都那么容易被皱眉君那厮的臭皮囊欺骗呢？
　　凤初在她背后给我使眼色，我便哭得更大声，哭得她没法静心思考。姑姑叫人先带我去后院安顿下来，又叫人去我家里送信。
　　阿爹迟早知道我在这，我倒不怕姑姑去送信，来这儿，只是因为阿爹不会在别人家动手揍我罢了。被人找上门退亲我都觉得没面子，我爹肯定更没面子，我只要能拖到让他气消，少受点皮肉之痛就好。
　　再者，也能躲一躲阿娘的念叨。一边是阿娘的念叨，一边是阿爹的棍棒，那种日子想一想都忍不住发抖。
　　“不管我娘怎么说，你就只管哭，越可怜越好，听明白没有？”凤初百般叮嘱：“我是看明白了，你但凡说裴越尘不好，肯定没人信。”
　　唉，连凤初都能看明白，偏偏亲生亲养的爹娘看不明白，从小疼我的姑姑也看不明白。
　　我吸着鼻子点了点头，心里只惋惜写退亲书写太久，没赶上把信扔皱眉君脸上，一点儿面子也没挣回来。

　　想想以后茶会要变成什么样子？
　　那些偷偷喜欢着皱眉君的女郎们再也不会给我使绊子了，却一定会怜悯地看着我，窃窃私语，说“看呀，那就是被裴长君退亲的杜家女郎”。
　　可原本应该是：“看呀，那是退了裴长君亲事的杜家女郎。”多么威风！
　　真是不想去那种地方了！
　　至于我曾一度不那么想退亲的心事，早已被跑到九霄云海之外——这样比较能剩下点尊严。

　　阿爹当天就上门来了，我躲在房间里不肯出去，阿爹气得要砸门，被姑姑拦下来。
　　阿娘扮白脸，苦口婆心地劝我出去，我没上当。
　　夜里他们回去了，我就去找凤初玩。在大人们眼里，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姑姑本不许我们孤男寡女的那么晚还混在一处。大人们就是喜欢多心。他们说不让就不让了？爬个墙又不是多难的事。
　　我把衣服揉一揉往被子里一塞，爬过窗户又爬过一堵墙，就和凤初碰头了。
　　他家我去得多，比我自己家还熟。凤初会吃又会玩，我们小时候都喜欢和他一处玩耍，只除了皱眉君。
　　他还是个小屁孩的时候，就喜欢高高在上的觉得只有他自己不是小屁孩。
　　“明天阿娘可能回来劝你回家，我听他们说要让你上裴越尘家里去道歉。”凤初是个讲义气的，一直帮我留意着动静。
　　“那怎么办？我才不去！”要是早应了我退亲的要求，哪能有今天的事？凭什么要我去给那个卑鄙小人道歉？
　　“解铃还须系铃人。”凤初眼睛半眯——他每次有了鬼点子就会这样——“谁惹的事谁收拾，我们去找裴越尘。”

作者有话说

　　======深井冰的话唠======
明天又是周一，又是忙碌的一周，好心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