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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阿满 ...

  •   阿满。
      他在梦里轻唤着这个名字。纷纷雪华,绰绰人影,景玉散落一地凉。
      漫长的时光模糊了她的面容,唯有这两个字清晰如昔。
      只是当她的名字从唇间溢出的刹那,一地的雪和花瓣、还有影影绰绰的阿满都不见了。月正中天,满月的银辉映照出令人心烦的光亮,明知往事难追,却硬不许它藏起。
      裴越尘披衣步出门外,徐徐行至院中花亭。兵荒马乱之中未能保全所有牡丹花苗,仅护住十几株,全在这里了。
      不要紧,它们会繁衍出更多的牡丹,迟早有一日铺满京城。

      那个叫阿蔓的胡女有几分像阿满。为了寻他,阿满孤身翻越折罗漫山;为了寻她意中人,阿蔓千里迢迢来到京城。
      折罗漫山,阿满从山的那一边来,阿蔓也是。
      阿满是胡人,阿蔓亦同。
      只是没有一朵花为她开放。
      她像阿满,却不是阿满。

      胡姬一脸惊惧地望着深夜突至的他,恐慌地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他怎会将这个胆小如斯的女人错认成阿满?
      他的阿满年幼便攀爬险峻高山,他的阿满敢与沙漠悍匪夺人,他的阿满从不畏惧任何。
      若是阿满,眼中又怎会有别人?
      “等天亮了,立即离开这里。”裴越尘居高临下地望着阿蔓。
      她不是阿满,他便再无半分耐性。

      天边亮起一线微光,花亭里唯一一朵盛开的景玉随之逐渐变得透亮。
      花期未至,却开出花来,这是第二回了。
      门外脚步声急促,是驿站又送来了长平的消息。
      “大人,长平急报,杜氏自投罗网,已押入大牢之中。”

      长平。
      地牢里充斥着一股异味,石头地板油腻又寒凉,可她居然睡着了,还做了个梦。
      她梦见皱眉君冷淡地拎断了那只鹦哥儿的脖子,眼都不眨一下,小小的孩童,眼底却没有一丝稚嫩的神色。
      梦里她就是那只鹦哥儿,直到被冻醒,都还能感觉得到脖子被折断的疼痛,不禁抖了一抖。

      两个时辰前,云离借着裴氏腰牌进入了这里,将洛詹换了出去。
      洛詹本不愿意,可当云离告诉他,阿蔓是如何历经艰辛找到京城,而她为了能活命又和皱眉君做了怎样的交易,他就出离愤怒了。
      若非云离是忆良的夫人,只怕他能立时掐死她。
      洛詹拿了腰牌去了京城——为了救出阿蔓,临走时答应云离永远不会将这件事告诉忆良。
      他比她更清楚忆良肩上的重责。

      云离很怀疑洛詹能否从皱眉君的魔掌之下将阿蔓抢回来,可她管不了那么多了,她有本事把他换出去,却没本事从皱眉君那里抢人。
      皱眉君有一种叫人恐惧的本事,他连上战场都敢不穿战甲,穿战甲的人死了一地,他还好好的。

      从梦里醒来后,云离对皱眉君有了新的认识——他一定是某种邪恶的玩意投胎转世而来。云离一向不信轮回之类乱七八糟的东西,可是搁他这儿,相信比不信好些。
      否则对他的惧怕连来由都没有,那可太恐怖了。

      洛詹混出去容易,在地牢里认错云离可就难了。
      她醒了没多久,狱卒来送饭,潲水一样的饭菜递进来,她忍不住掩鼻嫌弃,就听到了牢狱外没见识的狱卒大喊:“你是谁?!”
      “忆将军的夫人。”她答道。
      她若不说,必然受尽折磨,身份也迟早暴露,不如自己说出来。
      忆良离开了长平,他们不会太早杀掉她。

      可云离实在太乐观了些。
      她以为他们忌惮忆良不会杀她,却没想到女人进了这种牢狱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手脚都被铁链锁住,嘴里也被塞了一团布,令人恶心的粗糙的大手在身上乱摸……那一刻她真希望自己死了,也好过受尽侮辱。

      那双手突然停住了,离开了她的身体。
      云离睁开眼,只见一双手掐在狱卒脖颈间,仿佛只是轻轻一捏,那脖子便弯成了诡异的弧度。
      忆良?!
      她满怀着明知不可能的希望,目光一寸寸扫向他的脸,却落了满心的失望及恐惧。
      竟然是皱眉君。
      他像梦里掐死那只鹦哥儿一样,轻易而漠然地掐死了狱卒。

      云离一向不大猜得透皱眉君。
      京中美人如云,紫苏断不是最美的那一个,可皱眉君居然对她一见钟情了,不惜坏了两家多年交情上门退婚。
      胡姬美人如云,阿蔓也不是最美的那一个,未婚妻还在长平痴痴盼着他呢,皱眉君又一眼瞧上了人家。
      更不要说前几日他才逼得她做出那般令人恶心的事,眼下却又用这种残忍的方式救了她。
      他明明只需要让那狱卒离开就好了。
      他果然是个罗刹。
      尽管狱卒落得如此下场,云离心底满是掩不住的松快。

      裴越尘将狱卒的尸体扔到一旁,取出帕子擦了擦手。
      云离一直警惕地盯着他,这个人太阴险狡诈了,突然做出这样的事,不知又想怎么算计她。
      只见他突然向她伸出手来。
      他想干什么?!
      云离下意识地想往后缩,可手脚被束缚着,哪里容得她后退。
      口不能言,云离只能怒目瞪着他。
      可他的手只是轻轻落在她凌乱的衣衫上,替她将衣服整理齐整。
      若非他在这期间顿了顿,双眼毫不客气上上下下地将她裸|露泰半的身体打量了一番,云离几乎要感激他令人意外的体贴了。
      但裴越尘却冷下脸来。
      “你身上……是狱卒做的?”语气是淡淡的,周身的气氛却有些怪异。
      云离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她身上有什么吗?
      衣服已重新将她的身体掩盖起来了,她看不到。何其幸甚,狱卒还未来得及做什么,裴越尘为什么这样问?
      她突地想起来先前忆良在她身上留下的那些痕迹,脸顿时热烫起来。
      “与你何干?”她低声说,不愿意与他分享和忆良有关的秘密。

      可她忘了她面对的是谁。
      那可是从小和她两看相厌、却又不得不在对方的阴影里长大的皱眉君。
      杜云离一贯是个嘴快的傻姑娘,他深谙这一点,也就立即明白了那些痕迹的意味。
      “忆将军可真心急。”裴越尘嗤笑道:“怕是以天为盖地为庐了罢,在虞城那种地方待久了,竟也如此不讲究了。”
      “他没有!”云离容不得任何人贬损忆良:“他不肯,是我强迫他的!不许你这样说他!”
      她并不觉得有任何不堪。何况若不是他以及他背后的皇帝陛下相迫,她又何必选那样的地方?
      罪魁祸首竟然还有脸嘲笑他们。
      “若非男人有意,你以为凭你能做什么?”裴越尘话里的讽意却愈加深了:“这么护着他真叫人意外,你自幼不是并不喜欢他么?”
      和他们这些常年待在京中享乐的世族公子相比,忆良素来显得有些孤僻,一张脸又严肃得很,云离小时候确实不大亲近他。
      “以前不喜欢,现在就不能喜欢了么?”云离一想到此间发生的种种,对皱眉君的新仇旧恨便涌到了一处:“你害我被人嘲笑,他令我重新变得开心起来,我自然喜欢他。”

      话刚落音,云离便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跟皱眉君斗嘴也就罢了,为什么要被他激出这些话来。
      她喜不喜欢忆良,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总之不关你事。”她结案陈词,一脸嫌恶地瞪着他:“这次又想怎么利用我?开门见山地说吧,不要东拉西扯讲一堆废话了。”

      她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却还敢如此强硬。
      有些像阿满,但阿满比她聪明些,裴越尘心想。
      阿满素来不怎么吃亏,却也懂得审时度势。
      阿满是个胡女;她不是。
      阿满比她美得多;她皮肤晒得快像忆良那么黑了,也丝毫不注重打扮,像个假小子似的。
      她怎么会是阿满呢?

      “我想怎么利用你,与你何干,为何要告诉你?”裴越尘悠然说道。

      云离险些被他气得吐血。她跟皱眉君真真是冤孽,若有上辈子,一定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阿蔓呢?”她转开话题。尽管救了洛詹,她心底仍然很愧疚;她知道若是心里有喜欢的人,却被硬生生地分离有多痛苦。
      裴越尘不知是没听到,还是假装没听到。
      云离犹豫了一下,但立即决定就算没用也要垂死挣扎一番:“你放了她吧。阿蔓心里有人了,你强留着她,她也不会喜欢你,很没意思的。”
      这句话说出口,云离已经做好了被他嘲笑的准备。
      只是万一裴越尘偶尔抽风,生出点对世人的怜悯心来呢?
      没想到他竟然真的微微一笑,说:“好啊。”

      这……这么容易?
      云离都惊呆了。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么?

      “不过——”他话锋一转:“放走了她,须得寻个人替代才好,如今的京城着实枯燥无味。”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阿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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