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枕返》镜之明日香

10、没有星期三的男人

　　『人类是，当他们跨越时与空的屏障来到了另一个陌生的境地，总是会产生各式各样不同的反应。这些往往都是非常有趣的。
　　然而有的时候，没有反应，又何尝不是有趣呢？
　　而这样的沉默，究竟可以持续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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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小陈，这份报告里的数据麻烦帮我整理一下，然后影印30份。”
　　“是。”接过同事递来的文件的，是一个仿佛不带着任何情绪的声音。
　　“喂，小陈，今天是几号啦？”部门里年纪最长的职员老余，拉低了半挂着的老花镜，叫住了隔壁沉默寡言的年轻同事。
　　“4月2日，星期三。”那个声音一板一眼的回答道。
　　“啊？不对吧。昨天就星期三了，今天怎么还星期三呀。”
　　“是吗？这样啊……”小陈低着头，仿佛是盯着自己的鼻尖，“可能我记错了。”
　　“真是的，年轻轻的，怎么就跟我老头子一样健忘了呢？”老余无奈的唠叨着，“那你也差不多到时候，该把这个月的奖金算算了。”
　　“是，对不起。”小陈弱声弱气的说道，便再次低头不语了。

　　这个被同事们称做小陈的男人，全名叫做陈默，不知道是人如其名，还是名如其人，是个沉默寡言的人。除了不太爱说话之外，这个男人总体上来说还算是一个实在的好人。
　　方方正正的国字脸上，戴着款式有些陈旧的大眼镜，向后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每天都穿着整洁干净的衬衫西装，还一丝不苟的打着领带……总之，从外表上看起来就是一个规矩而乏味的男人，而实际上也是这样。
　　陈默是这个启凡公司里的小小核算员，所有的工作就是核对、整理、和影印一大摞的报表，除了数字，还是数字，每天每天都是一样。很单调乏味的工作吧？就像是蚂蚁群里的工蚁，每天重复着同样的工作，直至腐朽。不，应该说，陈默其人，他的整个人生，都是如此的平淡无味。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一成不变的活着。

　　在这一成不变的生活中不断的重复着自己，终其一生依然庸庸碌碌，在这个世界上，这样的人有很多。
　　陈默，就是其中一个。

　　『昨天，今天，明天……如果日复一日，一成不变，你还能分辨出它们的区别吗？……』

　　“小陈，”展经理敲了敲这个正在埋头工作的职员的桌面，“那份R.I.B.的资料整理好了没有？”
　　“昨天送来的那份资料吗？”陈默抬头看了经理一眼，便又默默的埋下头来继续盯住自己的鼻尖，“还没……”
　　这个小陈人是出了名的规矩，一丝不苟，工作也总是能做得有条不紊，但这种沉默内向的性格，实在是个问题。有问有答，如果不和他搭话他就干脆完全不开口了，所以虽然他来启凡公司已经2年多了，却没见他跟哪个同事关系比较好的，甚至也从来没听说他有什么玩在一起的朋友。
　　展经理摇了摇头，只好对着下属的头顶指示道：“快点做好交给我，明天的会议赶着用呢。这次的案子上头可是非常重视的。”
　　“……是，我马上就做。”陈默依然低着头回答道。要处理的报表堆积成山，每天能做完的却只有那么多，所以有一部分要拖个一段时间也是正常的。虽然他也早就想做这一份RIB的预算案，但似乎还没找到时间。
　　“昨天的资料我记得是放在这个抽屉里……”他转向一旁的柜子里翻找起来。“R.I.B.， R.I.B.……”他默念着，逐一的翻遍了抽屉里的每一份文件，却是一无所获。
　　“没，没有？”他的额上不由得渗出了薄薄的汗，战战兢兢的看了一眼展经理。
　　“什么！”经理的脸色果然十分不快，“怎么会没有呢？你找清楚了没有？这份资料可是很重要的！”
　　陈默心虚的低下了头，继续默默的前后翻动着抽屉里的文件。
　　展经理叹了口气，皱着眉头尽量和气的说：“你好好想想，这份资料你的确是收到了吧？”
　　“嗯。”陈默小声的回答。
　　“那然后呢？你把资料放到哪里去了呢？”
　　“刚收到的资料我都是放在这里的，分类后的就会归档。”
　　“会不会是忘了放到这里了？你想想昨天你都做了什么事？会不会落在哪里了？”展经理循循善诱的问着。
　　“昨天？……在这里处理了几份文件，去影印室影印了几份资料……没什么特别的，跟平常一样啊。”陈默老实的回想着，一边按照回忆的场景在办公室里转了一圈，但仍然没有见到任何资料的踪影。
　　“除了这些呢？下班后你有去哪里吗？”
　　“没去哪，下班后就直接回家了。”面对展经理继续的追问，这一次他倒是回答得不假思索，“而且，我不会把工作资料带回家的。”
　　“那到底会到哪里去了？”展经理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不管了，你再仔细的找一次。不仅是这里，要把所有的抽屉和柜子都找一遍。一定要把它找出来为止！”
　　“是……”陈默垂头丧气的回答着，再次埋头在满是文件的柜子里翻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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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找到了！”终于，他兴奋的从成堆的文件里抽出一份来，长舒了一口气，“原来是前天收到的，我已经把它归档了。”
　　但眼角撇见展经理不满的目光，他又立刻紧张起来：“我，我现在马上就整理。”
　　迫不及待的打开文件夹，然而，展现在两人眼前的却是整页满满的数字。
　　“咦？已经做好了？我什么时候做的？”陈默挠着头，疑惑的回想着。
　　“小陈！你今天是怎么回事！”展经理沉着脸大声训斥着大失常态的属下。
　　然而这个沉默的属下却仍是埋着头，直望着密密麻麻的表格上那些工整的笔迹。“……对不起，展经理……”他用微弱得几乎难以听见的声音说，一边毕恭毕敬的将手中的文件递了过去。
　　“哼！下次注意点。”展经理无可奈何的接过文件，丢下一句不痛不痒的训话，甩手离去。
　　“唉，每天做的表格那么多，而且每份都差不多，大概是昨天做完就给忘了吧。”望着经理匆匆离去的背影，他这么想着。接着便又默默的回到办公桌前，拿出另一份表格，开始了同样的工作。

　　——昨天做了些什么？
　　——今天正在做什么？
　　——明天将要做些什么？
　　这些问题是从来也不曾思考过，也是有些人永远不敢去想象的。怕只怕，一旦思考过后却发现，它们的答案竟是如此相似。
　　一成不变的每一天，工作，生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如同蝼蚁一般，不知疲倦。

　　『过去，现在，未来……每一个乏善可陈的日子，因此少了哪一天，也不要紧。……』

　　这天晚上当陈默从公司回到家，老家的母亲准时的打来了电话。这样的电话并不是每天都会有，但每次的内容却总是大同小异。
　　“儿子，今天过得怎么样啊？”电话里传来母亲一成不变的亲切关怀，用着永远不变的开场白。
　　“就这样啊。我每天都有认真工作，同事和老板都对我很好，然后就回家休息……每天都有好好吃饭。”他例行公事一样的回答着，一边整理着桌上那些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邮箱里拿进来的信件。
　　“哦，有好好吃饭啊……”
　　每次都是同样的问答，像是什么枯燥文件的思想汇报。
　　“嗯，……”手边的活儿没有停下，继续着机械般的回答。
　　其实他也想说点其他的事情的，但实在是找不出他的生活中还有什么可以拿出来说的。
　　他陈默，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公司里的小小核算员，独身一人，住在公司附近的一个收拾得规规矩矩的简朴公寓里面，独自走路上下班；每天他总是会提前15分钟出门，从来不迟到；午休的时候，他会在同一家快餐店点着相同的套餐，然后独自一人默默的吃完它；下班后就马上回家，晚上也许会坐在电视机前，看着同一档节目；每天11点钟，他就会准时上床睡觉，第二天早晨在6点30准时起床，比闹钟还准确。
　　就象是个设定好了程序的机器人一样，每天精确的依照着早已制定好的时间表，过着一成不变的生活——循规蹈矩，从不犯错，不越矩，不放纵自己，从来不对未来存有幻想，从不为了什么大发脾气，也不会因为快乐而放声大笑。

　　今天，也与每一天相同。
　　枯燥无味的对话，就像这个枯燥无味的人生。

　　然而，像这样母子间的对话，虽然只是每次不停的简单重复，但总是有其存在的意义的。
　　“差不多，该入正体了吧。” 就在他们汇报完了今日的菜谱后，陈默一边拆开一封带着浓郁香气的精美信件，一边暗自估计着。
　　“儿子啊，你看你也老大不小了，工作也稳定了，是不是该……”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果然不出他所料。“噢……”他有气无力的答应着，一边抽出信封里的卡片。
　　“所以啦，上次我说的那个女孩啊……”
　　“啊？什么女孩啊？”
　　“哎呀，你知道的嘛，就是上个礼拜我说的那个啊。”
　　“……哦。”虽然完全没有一点印象，他还是这样的回答道。
　　“唉，儿子，你什么时候才能让妈娶到儿媳妇呀？”
　　“啊……”陈默心不在焉的回答着，注意力却是被手中那张芳香的红色卡片所吸引。
　　精致的喜帖上烫着可爱的金色花纹，在中间的两个名字中他只认识新娘的那个，写着的是“赵明嫣”。认识虽然是认识，但她是个怎样的姑娘，印象却早已模糊了，只记得是以前的大学同班同学，毕业后留在这座城市工作的少数几个人之一。
　　“嗯……那个时候的事情啊……”他在脑中仔细搜寻着任何大学时代的相关记忆，但却是不得要领。真的很奇怪，几年的时间过去，毕业、进启凡公司工作，仿佛还是几个月之前的事情一般，但对旧同学以及学校的印象却已经模糊到几乎不可辨认。
　　那个时候的自己是什么样子的？在那个学生时代的自己，是否也曾经为某个女孩而心动？是否曾开心的放声大笑？是否曾悲伤得流下泪来？或者是否曾为了什么而心潮澎湃？就像一个普通的人一样。这样鲜活的自己，真是完全不敢想象。
　　那个时候的生活，也像是现在这样的枯燥而沉闷吗？
　　这种一成不变的日子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早已模糊了。就在这样的不知不觉之间，这份死一般的沉寂，已经默默的融入血液、深入骨髓，再也无法摆脱。
　　“难道我真是到了该找个老婆的时候了吗？”陈默暗暗感叹着。望着空无一人的整洁公寓，却终于还是完全提不起干劲来。
　　“喂，你别老敷衍妈。真是的，什么时候才能让我放心啊……”
　　然而电话那头听过了五百遍的话语，早就已经变成了耳边风：“哦，知道了，你就看着安排吧……”
　　“照旧还是把礼金寄过去吧。”挂掉电话，他这么想着，在抽屉里找出个信封，回起信来。
　　今天，也与每一天相同呢。
　　以及，以后的每一天……

　　——就这样吧。这僵腐的过去和现在，如果日子还要继续，那么就让未来也僵硬，直到腐朽吧……

　　在这个都市里，墨守陈规的工作规律，一成不变的生活方式，就像麻醉剂一样慢慢的蚕蚀着我们的心灵和思想，让我们渐渐变得麻木起来。时间久了，情感逐渐冷漠，意识也僵硬了起来。规律而乏味的生活似乎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然而这种习惯，直到有一天，不知如何改变、不想做出改变，终于也成为了习惯。
　　戒不掉的习惯，像上瘾的毒药，无声无息的吞噬了我们的生活。
　　一成不变的昨天，今天，和明天；延续着腐朽的过去，现在，与未来……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如同蝼蚁一般。
　　然后就这样浑浑噩噩，凑合凑合，便是一生了。

　　这样模式化了的单调生活，连时间的脱漏也无法呈现。这颗麻木了的沉寂心灵，连时空的改变也不能察觉。

　　于是，陈默便成了——
　　一个没有星期三的男人。

　　（没有星期三的男人 完）

作者有话说

　　这篇应该算是都市情感类的吧，但无关爱情、友情、和亲情，却是一种麻木和寂寞的情感，不过这篇的情节性就更弱了，当作是某种“树洞”可能还更合适一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