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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7、牛魔王日记 第三十七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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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月初一 阴
天还没亮,神不知鬼不觉地落脚在东海——这大早起的连个鬼影都没有,我偷偷来这里,肯定不会有人察觉——毕竟最近风口浪尖,万一被人察觉到我的行踪,恐怕要牵连无数。
万事还是小心为上。
“老牛……?”一声极为熟悉的嗓音,让我的尾巴一抖;我回头一望,看到东海龙老板正站在海滩上伸胳膊蹬腿,疑似晨练。
我急忙抬起胳膊,用袖口挡住了自己的脸:“老人家,天黑眼花,您认错人了。”
龙老板歪了歪脑袋,然后一步一步走过来,抬手揪住了我的犄角:“你装什么呢?这边断了一截,你不是牛魔王你是谁?”
“在下行无名坐无姓,老人家……您认错人了。”我硬着头皮,掐着嗓子说道。
龙老板抬手,抓住了我的尾巴:“我说你能不能别装了,你干嘛啊?我又不问你要债,你这人真是……”
“……麻烦你放开。”我依旧掐着嗓子说道:“很疼。”
“说起来,最近可能有事要麻烦你。哎哟你别装了,难得没什么人,咱们聊点正事。”龙老板耸耸肩,松开了我的尾巴,但是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听说李家最近跟一个什么二十八宿碰上了,李靖焦头烂额的……二十八宿我听说过过,领头的是个年轻人,叫什么三什么,蓬头垢面、披头散发、双眼无神、脸色惨白——总之吧,最近李家开始撤走布置在我家的执金吾了——哎哟你的眼神是什么意思?我又不是李家的人。平时布置在我这里的执金吾都是帮我看着家产的,毕竟猴子……”
说到这里,龙老板顿了顿,朝着远方张望了一下,然后压低了嗓音:“毕竟那猴子就来我家抢过——当然了,我不是怕他,我是不和他计较——我怕谁啊我。总之,我后来请来的执金吾呢,最近都调回去了;看来那个二十八宿的三什么还是颇有本事,能让李家如此忌惮。现在我的护院没什么人接手,要不然你来试试?月钱什么的都好商量……”
我紧紧挡着脸,最后一次无奈说道:“真的,老人家,您认错人了……那个,月钱具体是多少,你说个数,我回去了也好考虑考虑。啊,我不是牛魔王,您别误会。”
“这不就得了,痛快。”龙老板哈哈大笑,然后竖起了两根拇指:“每个月这个数,你看如何?话说你能不能别掐着嗓子说话,听着别扭……你这躲躲闪闪的,有事啊?”
我叹口气,然后猛然察觉到,身边多了一个人。
唔,来无影去无踪,倒是方便。
三葬已经站在了我和龙老板的面前——龙老板还在朝我比划手指,猛然看到原地冒出来了一个人,登时吓了一跳——片刻后,龙老板稳住了神儿,大声吼道:“来者何人?敢在我东海撒野——东海护院听令!给我办了他!”
说着,龙老板冲我眨眨眼,然后推了我肩膀一把,示意我上去。
“谁啊?”三葬愣了愣,指了指龙老板:“要不要灭口?”
“……一个老糊涂,算了。”我想了半天,说道。
“啊呀?在我的地盘还敢口出狂言!?”龙老板躲在我背后上下打量了一番瘦弱的三葬
后,登时吹胡子瞪眼,挽起袖子露出了锋利的龙爪:“今儿我就让你长点记性,知道口不择言的代价——你看你这副蓬头垢面、披头散发、双眼无神、脸色惨白、病恹恹的样子,我单手和你打都绰绰有余,我……”
唔。
龙老板顿了顿,然后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说过的话:蓬头垢面、头发杂乱、双眼无神、脸色惨白。
然后龙老板缓缓回头,朝着我瞅了一眼:“二、二、二十八的……的……那个……三……”
我出于最后的同情,点了点头。
“再问你一次。”三葬歪了歪头,也挽起了袖子:“要不要灭口。”
杀气骤起。
我知道三葬这个人从不开玩笑。
没等我替龙老板开口,龙老板摇身一变化作巨龙,开口之音恍如惊涛骇浪:“区区凡人也想为难于我!今日,我便让你见识见识,我东海龙王的——”
又一个身影,落在了我和三葬之间。
不用问,是被三葬的杀气惊醒的猴子。
“怎么不去树下。”猴子开口,语气平静,然后仿佛这时才注意到身旁的巨龙,于是眯着眼抬着头,问道:“几分面熟,他是谁?”
弹指间,龙老板已经化作人形,毕恭毕敬地站在我们面前,拱手作揖,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惟妙惟肖,而且双腿打颤的样子也十分自然:“三位打扰了,我是住在附近打渔的一个渔夫,年纪大了,老糊涂了——几位慢聊,我这就回家。”
猴子看了看他,之后双手抱拳,说:“多有叨扰——请。”
一道海浪掀起,龙老板化作海流,朝着西边飞奔——
“哎!”我急忙招手:“东海在这边!你飞错了!”
“我他娘的……”龙老板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回碧波潭,我再也不回来了,他娘的——当年谁说的东海是块福地——我他娘的……”
后面的抱怨,听不到了。
三葬看着远去的海流,耸耸肩:“真不用灭口?指不定咱们三个人密会的事情,会传给李家。”
“不用。”我和猴子几乎是异口同声。
三葬看了看我俩,然后笑了出来:“行吧,聊正事。”
我们三个席地而坐,猴子从耳朵里掏出来了定海神针,在我们周围三丈的距离画了一个圈以确保安全。
“李家是不是找过你了,猴子。”我第一个开口——毕竟现在我知道的事情是最多的。
猴子想了想,然后点点头:“来过几次。一个人。好手。太嫩。”
我叹口气,继续说道:“马上就要来新的人劝你去李家了;不瞒你说,是几个初代执金吾。”
“一寸仙他们吧。”三葬插了句嘴,我听到这个名字忍不住瞥了他一眼;三葬倒是自然:“初代的几个人虽然没什么名气,但是都是怪物。我要和李家对抗,肯定不能漏算了他们。”
我点点头,知道三葬没有小瞧他们就好:“总之,猴子,这次如果是一个单臂的家伙带着一个小不点来找你,你就稍微反抗一下,然后跟着他们去李家就好——不要硬拼,你不知晓他们几个的底细,打起来的话最好结果也是两败俱伤。”
猴子点点头,并没有太多反驳的意思。
还好还好,猴子的性格招人喜欢——我要是跟三葬说“打起来会两败俱伤”,八成这厮偏偏就要去试一试。
“总之……”三葬撅噘嘴,似乎对猴子的反应不大满意:“猴子如此就能顺利潜入李家,待到水陆大会的时候……”
“是的。”我点头:“猴子入了李家,理应被封大圣——水陆大会便是亮相的时机;到时候,八成他会坐在李家家主的身边以示亲密——如此,便是最好的下手时机,只要给猴子一个瞬间,就能控制住家主。而我会混在人群中,带头起事,吸引在场的执金吾给猴子创造机会,然后……”
“然后,我带二十八宿里应外合,攻破李家宅邸。”三葬咧了咧嘴:“计划听起来,很完美,嘿嘿嘿……”
三葬笑着,站了起来,然后原地就是一跺脚——大地开始震颤,而三葬脸上的笑意早已灰飞烟灭,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愤怒:“真要这么容易,李家岂不是早就倒了!”
我和猴子都没说话。
三葬一把抓住了我的领口:“让你快刀斩乱麻,你在犹豫什么?我且问你,你养的平天,到底是不是李家眼线?”
“你松开。”我说道。
“把平天叫出来。”三葬说道:“表面上天衣无缝,如果一切都在李家意料之中,我们岂不是飞蛾扑火?你的兄弟是兄弟,我的二十八宿也是兄弟——如果平天是李家的眼线,我有办法除掉他,且不伤到你——”
“你,松,开。”我耐着性子,再一次说道:“不然我打死你。”
“来啊,试试看。”三葬完全没有让步的意思。
定海神针一阵呼啸,横在了我和三葬之间。
猴子垂着头,似乎很不喜欢我俩吵架的样子:“够了。”
“哟呵,你装什么老大?”三葬挥手,想要甩开定海神针——但是,那根被猴子单手握着的棍子,纹丝未动;三葬顿了顿,松开了抓着我的手,然后重新坐下。
“差点忘了……你俩都比我厉害。”三葬搔搔头发,倒是坦荡。
猴子手微微一动,定海神针不见了;然后猴子抬起头,看着我:“三葬说得不无道理。平天在的话,请他出来,我与他聊一聊。”
“平天不在。”我假装怒气冲冲地看着三葬,实则是为了避开猴子的目光。
“……我在。”平天睁开了眼,自己开了口。
我一慌,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你干什么?”
“你顶多骗骗旁边那个傻子,但是你骗不过这猴子。”平天说得明明白白,昂首挺胸:“说吧,找我什么事。”
三葬在一旁看着我自己跟自己自言自语,愣了片刻,然后又想跳起来:“哎等会,你说谁是傻子?”
“你就是平天……”猴子用尾巴按住了三葬,然后抬头看着我和平天。
“是。”平天晃了晃脑袋,传出了叮当作响的动静。
这声音,听得我也一愣。
“原来如此……”猴子点点头,然后看着我:“老牛,你可知你与平天的区别?”
我摇摇头。
“耳环。”三葬插嘴说道:“不是实体,却又是实体。平天的犄角上有耳环,老牛你没有。怪了。”
“何人于你穿的耳环。”猴子开口问道:“你的犄角很硬,我可是知道的——”
废话你当然知道,我的半截犄角就是你给打断的。
“……可以说么?”平天低着头,问我。
我说,可以说——或者说,一定要说——我自己都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呢!
平天耸耸肩,说道:“耳环是罗刹姑娘穿的。”
啥玩意!!!
“你坐下。”三葬看着一跃而起的我,开口说道:“你干什么啊?”
“何时穿的。”猴子继续问道,同时亮出来了定海神针握在手里,恐怕是提防我有什么出格的举动——他知道面对我不可能后发而先至,所以要提前做好准备。
“同一天。”平天摸了摸耳环,然后想了想,解释道:“九个同一天。”
平天你说的是人话么……什么叫“九个同一天”啊……
我正要开口,却看到三葬和猴子都是点头,似乎非常理解平天的话。
难不成在场的人只有我依旧糊里糊涂吗?
猴子抱着定海神针,说道:“罗刹姑娘知道不知道她这么做很危险……李家一旦察觉她刻意给你和老牛留下记号的话,恐怕不是一死了之就可以了事的吧。”
“她知道。”平天看了我一眼,然后说得斩钉截铁:“她不怕。”
我抬头,看着平天,一字一句说道:“平天,我不管你在说什么,或者罗刹姑娘做过什么,总之一句话——你不要牵扯到她。”
猴子抬起棒子,示意我不要插嘴。
我一把攥住了棍子,示意猴子不要打断我的话。
“我告诉你们几个。”我环视一周,说道:“谁要是牵扯到罗刹姑娘,我就……”
“三十多年前,平天暴走,血洗十二方。”平天松开了握着棒子的手,自言自语说道:“没人记得前因后果。在场的人死了个干干净净,唯独留下了我和老牛。”
我一愣,这是我第一次从平天口中听到这件事。
“杀人的,并非牛魔王,也并非平天——严格来说,是平天大圣下的手。”平天继续自言自语:“我自己也说不清,恐怕老牛也是稀里糊涂。总之,后来老牛醒了,带着我一起杀红了眼,为的就是去找一个人——十二方是老牛的手足,老牛不能容许自己犯下如此严重的错误——他要不惜代价找到那个人,用他的能力来弥补自己的错误——”
“李家军师,”三葬说道:“袁守诚。”
“是。”平天点点头:“只是,找到袁守诚,是在三十多年之后了——一次水陆大会上,老牛带着几个朋友杀奔李家,终于第一次见到了袁守诚,而且做了一个交易。”
然后,回到同一晚。
我觉得有点头痛,闭上眼睛揉了揉自己的额头:什么意思?
“只是,老牛一直想错了。”平天耸耸肩,说道:“人生看似发展有无数方向,其实永远只有两条路。一个人迈步,不是东南西北四个选择,只有向前和向后。阴阳,生死,天地,光阴。万物如此。老牛找错了分歧点,所以我们付出的所有代价都毫无意义。平天大圣还是会暴走,初代十二方还是会一个不剩,牛魔王还是会隐退大圣一职,东海还是会有猴子,二十八宿还是会成立,然后——在这届水陆大会上,你们所有人,都会死。”
一句话脱口而出。
留下我们几个微微震撼。
“眼线?你们怀疑我是李家的眼线?”平天笑了:“那我直说了吧……首先,我并非李家眼线。如果有眼线的话,那一定另有其人——而且说起来,李家要什么眼线?既然我能记得,那袁守诚就更明白了吧?他经历了可能不止九次你们的叛乱,还用我来探听消息吗?”
三葬想要说什么,然后仔细思索了一下,忍不住锤了锤自己的头:“如此说来,我还真是傻子……”
“让他继续说。”猴子说道。
“后来……老牛这个色鬼遇到了天仙般的罗刹姑娘;他去芭蕉洞扒着墙头,偷看人家姑娘比武。”平天说着,忍不住打量我。
我脸一红,挥手说道:“你说重点。”
“重点是,只有第一次,是你去偷看人家。”平天耸耸肩,说道:“而之后的八次,都是罗刹姑娘在等你——她在等着你扒墙头,露出两个犄角,贼眉鼠眼地上下打量人家。”
“你说这些有啥玩意用!”我忍不住吼道:“你说重点啊,你……”
“这就是重点。”三葬恍然大悟,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喜形于色:“老牛,你还没听懂吗?”
我听懂什么啊?
“后八次,她在等你……”猴子嘟囔了一遍,然后也抬起头:“这才是老牛的分歧点。”
“是的。”平天长出一口气:“总算有两个明白人。”
血洗十二方,是注定的。
之前做的一切,都不可改变。
老牛啊,你的人生,只有一个瞬间有所选择。
那就是,当你和罗刹姑娘第一次相见的时候——如果她假装没有看到你,那么一切,都会是另一番景象。
“从第二次相见起——我是说第二次的‘第一次相见’,罗刹姑娘指出了我和老牛不一样的地方。”平天指了指自己的耳环,说道:“当时我也傻了——我和老牛互为镜像,为何却有不同?然后一步一步,罗刹姑娘逐渐让我相信了一件事:我不是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走这条路。只是,直到我们走到袁守诚面前的那一刻,我们都无法意识到这件事。”
“既然你有印象……”猴子问道:“那么,接下去,会怎么样?”
“水陆大会,你坐于李家家主身旁,头戴金箍、身披金甲、手握金箍棒。”平天转身,指着猴子:“二十八宿破门而去,而你以一己之力,斩杀所有人。至于曾经的平天大圣,被四大高手和三个默默无名的执金吾制服,命丧于李家林子。一夜之间,齐天大圣孙悟空的名号,震撼天下。”
啊,我也会死啊……
不过我总觉得这是无所谓的事情。
倒是……齐天大圣?
我瞥了眼猴子:这听着比平天大圣还要威风啊……
“我死了?”三葬晃了晃身子,也是没多大反应:“不能吧。且不说猴子被李家收买了,我也不至于战死吧?我的本事正好可以规避死亡,你不是信口胡诌吧?”
猴子笑了,安慰似的拍了拍三葬的肩膀:“恐怕是死了。平天看来真的知道不少事情……起码,他是第一个说出我名字的人。”
“你不是叫猴子吗?”三葬有些意外。
猴子摸了摸自己的头,说道:“恐怕,头戴金箍,就是关键。”
平天点头,说:“是的。三十多年前,李家研制了第一枚三箍,赐予了当时最强的妖怪:平天大圣。只是三箍未曾周全,平天大圣暴走——”
“平天。”我深吸了一口气:“你再说一遍。”
“要我说几遍都行。”平天转过身,看着我:“你当时喝醉了,所以不会记得。李家是来贺功的,赠予平定天下的功臣——平天大圣一枚金冠。但是,你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贺功的事情,要劳靠执金吾当时的大当家一寸仙,以及当时的执金吾四大高手一并前来?”
“他们……”我恍惚了片刻,然后含糊说道:“他们不是后来赶过来压制我的吗?”
“他们从一开始就在现场。”平天斩钉截铁,容不得我辩驳:“你我唯二的不同,除了耳环,就是我不会喝醉。一寸仙见你暴走后,第一时间加入战局,想要稳住你——但是结果惨不忍睹,执金吾几乎全部阵亡——只因为,你的十二方忠心耿耿,虽然平天大圣大开杀戒,他们却还是优先选择与执金吾动手。而一寸仙回到了她的分歧点,选择了延后动手——总算,执金吾赢了,也没有了你后来血洗天下的事情。”
我愣住了,良久说不出一句话。
“等等,别信口开河。”三葬打断了平天:“别人我不知道,但是一寸仙是不可能经历什么回到过去的。袁守诚的招式,对她不管用。”
我和猴子同时看着三葬。
三葬说道:“袁守诚双手手背,皆有一个‘冥’字。他这招,叫‘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可以让听到他拍手的人回到某一个自己想去的光阴点。但是,这一招对人好用,对妖也好用,但是对‘仙’这个范畴,是起不到作用的。你们虽然不知道,但是所谓的‘仙’,都是世间万中无一天生而是的女子。而一寸仙就是仙女——她既然是仙,就不可能回去。说不定,回去的是别人……”
平天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对三葬咧嘴笑了笑:“你倒是知道的比我清楚。”
“那是自然……我和袁守诚,是老对手了。”三葬得意地说道。
“那你知道不知道,初代执金吾四大高手,有一个人叫不二?”平天继续说道。
“用铃铛的,听说很厉害。”三葬开口便答:“听说在李家负责拷问。”
“我只知道,他被赐姓了。”平天继续说道:“不是一寸仙,也不是刀俎……是一直默默无闻的不二被赐姓了。”
没人搭话。
“说了半天……”猴子终于替我们所有人开了口:“反正斗下去,我们都会死,是吗?”
“我即便说‘是的,斗下去你们都会死’,也屁用没有;再说我又不是没说过。”平天耸耸肩,继续唠叨着:“你们三个家伙,都不怕死。”
这话一出,我、三葬和猴子都笑了。
“怕死的话,就当李家的狗好了,何必要弄得这么天翻地覆。”三葬最为洒脱,即便知晓了结局,心态也微丝未动。
“抱歉,你死在我手上。”猴子笑起来很好看,一点狰狞之态都没有了。
三葬说,那倒未必,这次我长个心眼,指不定谁赢谁输。
“接下来的话……”平天耸耸肩打断了他们二人的寒暄:“才是重点。”
我一拳锤倒了平天:“你他娘的,你为什么不先说重点?”
平天委屈的站起来,说道:“我先说重点,你们也听不明白啊?”
哦,那倒是。
我重新坐下,擦了擦鼻血,说道:“你说吧。”
平天顿了顿,说道:“罗刹姑娘良苦用心,总算等到了一线转机——所有事情,在今天都和之前有所不同。今日里,本来老牛遇到的人并非龙老板,而该是一个执金吾——叫什么天来着……”
“天蓬。”猴子插嘴道。
“对,天蓬。”平天点点头,继续说道:“但是,他今天没有来。虽然按道理来说,这一切都不可能……倒推之人,理应不会有任何变数,也不会对世界产生影响。罗刹姑娘说,如果一切都没影响,那袁守诚的这一招岂不是废物——即便把人推回去,但是该死还是该死,该活还是该活。这当中,一定有我们不知道的规则。所以,罗刹姑娘一直嘱咐我,如果发现了什么不同的地方,那就是机会。我跟着老牛等了几百年,总算是等到了。虽然我不知道咱们等到的是什么,但是……”
我抖了抖,站了起来:“我去找罗刹姑娘。”
“老牛,临走前,我多嘱咐你一句。”平天拉住了我,示意我不要急:“罗刹姑娘对你,远比你看到的要好太多。想要给你穿耳环,需要她几乎耗尽仙气——如此代价,只为了做下这个不知道有意义与否的记号,全是为了帮你今天寻找到李家的一丝破绽。老牛,你以后,一定要对罗刹姑娘好好的。”
我点点头,说:“自然。”
“说起来,这个罗刹姑娘是谁啊,你跟她很熟?”三葬歪着头,问道。
“我家娘子。”我开口,说得顶天立地:“告辞。”
午月初二 晴
天气真好。
没有敲门,直接落在了芭蕉洞的院子里。
而罗刹姑娘似乎纳凉,独自一人站在院子里。
我看了看她,她看了看我。
“我……好像有一些印象了。”我顿了顿,抬头看了看天:“似曾相识,又或者是命中注定。”
罗刹姑娘笑了笑,转过身去。
我走到了她的背后。
罗刹姑娘说道:“你是来问什么事情的吧。”
我点点头,然后指了指自己的犄角:“耳环。”
罗刹姑娘不用看我,便应声答道:“耳环捆了我的仙气,留在平天身上,强行带我一起来往周遭。好了,解释完了,你该去准备赴李家水陆大会之约送死了。”
我笑了笑,伸出手,放在了罗刹姑娘的肩膀上——
罗刹姑娘吓了一跳,微微回头看我——
“说过七八次这些话,是不是有些腻了。”我开口说道。
罗刹姑娘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你……”
“九成九,我会被什么四大高手弄死在李家的林子里——”我说道,晃了晃脑袋:“当时我听到这句话,我觉得不可信:我要是死,也是死在李家的‘天圆地方’之内,怎么可能死在外面?难不成我当时是逃走了、然后被人追上才杀的我?我堂堂平天大圣怎么可能逃嘛,真是的……”
罗刹姑娘看着我,眼睛亮晶晶的。
“后来我一琢磨,明白了。”我笑了:“我一定是知道胜不了,要死了,死定了;我肯定不甘心——啊,胜败无所谓的,打架么,输赢都是自然。但是,我死之前,一定会拼尽全力杀出去。我要来芭蕉洞,我要来这里,我要再看你一眼,我才甘心……”
罗刹姑娘没有答话,只是温柔地握住了我的手。
唔,天地万物都静止了。
“以往我总觉得,你劝我不要去招惹李家,不要去水陆大会,我都会说‘大不了一死’。今日,我想重新说一句话。”我说道。
“你说吧。”罗刹姑娘脸微微红了,轻轻低下了头。
“我会回来的。”我说道,手心微微用力。
我去!是不是我力气用大了,捏疼了姑娘!我我我……
“去搬把椅子,坐下。”罗刹姑娘说道。
星光真好——以及我分不清那是天上的星星,还是我眼冒金星所致。
最后一个耳环穿在了我的犄角上,我疼得龇牙咧嘴,却不肯叫出声。
平天笑着看着我,说,咱俩终于一样了。
然后,平天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
罗刹姑娘抬头看了看平天,然后踮着脚尖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了。”
平天脸红了——是的,他脸红了!
紧接着,平天如同水中倒影一般出现涟漪,进而与我合为一体。
我摸了摸自己的心口,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
我回头,看着罗刹姑娘。
“现在,我与你绑在一起了,而不再是平天。”罗刹姑娘指了指我的耳环:“你记住,这一次,你若战死,我便战死。咱们都没有再回去的机会。”
啥玩意?
我一下子跳了起来:“你疯了!?姑娘你这是何苦!”
“你说我什么?”罗刹姑娘皱了皱眉。
她并没有亮出芭蕉扇……现在的她,柔弱不堪,根本握不动那柄扇子。
我看着她故作坚毅的表情,心一下子化了。
“娘子。”我摸了摸自己的耳环,然后单膝跪在了她的面前:“我刚才骂了你一句疯子。等我回来,任你处置。”
“那,你得回来。”罗刹姑娘移开了目光。
我知道,经历了这么多,甚至经历了这么多次,她不断目睹同一个结局,是何其绝望——
只是,我拍了拍胸口。
“平天大圣在此,一言九鼎。”我说道,站起身来:“娘子,别哭了……我饿了。”
午月初三 晴
回到火焰山,我依旧觉得不舒服,摸着自己犄角上的金环,觉得很重。
避水帮我开了门,看到我第一眼,就一脸惊诧:“大哥,你头上的是什么?”
我说,耳环。
“你哪里来的银子!?”避水捏了捏我的耳环,惊呼道:“这几天你消失不见,不会是去打家劫舍了吧……金子!是金子!?这,这笔钱你是怎么来的?”
我说,啊,别人送的……
“鬼才信你!”避水生气至极,一甩袖子,走了。
哎哟呵你甩脸子给谁看呢!我可告诉你,你就是一个厨子!我可是吃到了比你手艺还好的饭菜,指不定以后不要你了呢!
真是的!
倒是八荒晃晃悠悠路过了我的房间,然后一个闪身,探身进来。
“大哥,你怎么了。”八荒看着我,然后仔细看着我,然后仔仔细细看着我:“你好像变强了。”
我看了看自己,问道:“啊?和前几天相比有什么区别吗?”
“之前觉得你特别厉害……”八荒走了进来,站在了我面前,然后忽然很严肃地单膝跪下:“现在,觉得大哥不可战胜。”
我抬起手,弹了一下自己的耳环,聆听着悦耳的脆响。
“把十二方叫进来。”我说道:“是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