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有飘零（喻文州x黄少天）》八方自在

3、火车惊魂

　　所有人都在慌乱的收拾行李，期间不乏有婴孩的哭泣以及父母辈的斥骂声，夹杂着车厢外时不时传来的轰鸣声，这小小的车厢内仿佛一下子被恐惧与绝望所侵染。
　　喻文州听着那炮火声，并不是十分清晰，也没有零星的枪火交战声，有的只是闷声爆炸，但也不像是近处传来。他心里稍微放松下来，再抬眼去看黄少天，发现对方也与自己一般神情。
　　“应当是破坏铁路来的，听起来倒还是挺远的地方，只不过这车或许是开不了了。”
　　黄少天听喻文州这么一说，叹着气说道：“这么一说，这周边的铁路线都算是废了！日本人要炸便是寻着枢纽转站下手……说来，我们莫非要拎着行李沿着铁轨走到广州不成？”
　　此时轰鸣声渐弱，列车长终于从混乱中站了出来，不少乘务员也回复了镇静，开始安抚乘客。
　　喻文州说道：“难说，先收拾下行李吧，估计不久后就要开车门了。”
　　黄少天趁着站起来理行李的时候，又隔着车窗向外面望了几眼，脸色更差，“炸铁路炸的也真是时候，这段路真好夹在两个大站间，连个补给和歇脚的地方也没有，我猜最近的大道，离这里都要不少的路程！”
　　“若是运气好，能租辆车也是好的。”
　　喻文州的行李总共就一个皮箱，半箱是衣物，半箱是各类报刊书籍。他本想着去广州的路程在车上也不过三五天，也没带太多东西，谁想铁路也出了事情。
　　他敏锐地察觉到这件事一定牵连着什么，或许与他临时调往广州也有着一定的关联。工作上的同事估计也快得到铁路被炸断的这个消息了，后续的接应又是一个问题……只可惜现在不是想事情的时候，最要紧的还是如何解决当下这个困境。
　　大约又过了四五分钟，一个学生模样的青年从前段车厢跑了回来，像是刚刚打探到了什么消息。只听他大声对自己的同伴抱怨着：“前面的铁路被日本鬼子炸断啦！车没法子动，前几个车厢都已经开门让人自己下车了，我们还是收拾行李吧。”
　　那群学生中，一个穿着还算整齐的女学生一下子便急了，“走？能走到哪里去啊，呆在车厢里说不定还能等到救援，不如我们还是等着吧。”
　　“再等下去，等到下午天黑的快，再想走就迟了！”
　　“呆在车厢里，谁知道会不会打到这里来！还是快走罢。”
　　那边正争执不休，车厢内有些已经收拾好行李的乘客，此时听着他们的对话也犹豫了起来。
　　黄少天没什么行李好收拾，提着昨晚的那只大箱子放在脚边，说道：“怎么办，走还是不走？”
　　“火车僵在这里，车又开不过来，等了也没用，还不如走到离这里最近的村庄或者县城再做打算。”喻文州权衡利弊，最终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再者，他也等不了那么久。
　　黄少天是广州人，这点喻文州在学生时代便知道了。
　　从先前的交谈中，喻文州得知黄少天如今帮着父亲在做药材生意，一向是在苏杭一带帮忙打理分店。这次回广州，则是做一单药品的交易，顺便对广州那边的总号进行年底的结算。这些事情，总归是自己人做才放心的下。
　　喻文州想着，不知对方决意如何，于是说道：“若是你不急，在火车上等着应该也无妨，只不过会不会生出什么变数，我就不知道了……”
　　不知是私心，还是出于好意，喻文州心底一直有个声音，呐喊着，左右着，抑或是代表着他自己最真实的想法。他希望让黄少天能与他一同走，而他的理智却时刻警醒。从何时生出来的这种想法，喻文州已经摸索不到源头了，但这心底的声音却不是第一次出现了。一九三七年的那个夏天，他就萌生过这样的想法，可生生忍住了。
　　喻文州心里早就被培养出了一把尺，这些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把控自己所在的每一件事情，只求稳妥与精准，而不生出任何事端。他的父亲从小也是这样教导他的。
　　喻文州从不做把握之外的事，而黄少天不应该与他有过多的牵扯，光是同学这一层，便是尽头了。

　　不出所料，车门在短暂的气阀开闭中，缓缓打开，一股凉意挟着风，直吹在黄少天脸上。一直在温暖的车厢中呆着，倒快忘记此时已是快十月出头了。火车的车窗上凝了一层薄薄水汽，引得人想在上面用指尖抹出些轮廓来才罢休。若放在往常，黄少天定然是第一个伸出手指头来的。
　　可此时的他只顾着把手伸进大衣口袋里，对车厢中渐渐散去的热气极为可惜。他笑着看向喻文州，没有对当前困境的担忧，反倒生出点对随后行程的兴趣。
　　他说道：“我家里的事情不急，店里要是得到消息，肯定不会对我迟几天到有异议的。干等在火车上也不是事，更何况如今这样冷……不如沿着铁轨走，看看附近有没有什么村庄，问清了去县城的路，找到邮局便好办了。”
　　这一说，也正和喻文州心意。
　　于是他二人便提着行李下了列车，沿着铁轨一看，发现四周的其他车厢中也有不少抱着相似想法的，三五成群的走在前方。
　　这样倒也省了问路的口舌，直接跟着人群走便是了。黄少天与喻文州一前一后，相隔不过半步，边走边聊，也算是消磨时间。那些学生时代的趣事，当年谁偷过老师的眼镜，谁又给谁偷偷送过情书，黄少天说的是津津有味，也没觉得累。
　　走走停停大约两个时辰，路旁那些田野和山峦近远结合的朦胧感给人带来无比的新奇，可惜精神上的满足可欺骗不了人的身体。正午的太阳掩藏在云层后面，只散出一点光热来，投在人的背上，凭空在人类的身前创造出一种名叫“影子”的东西。
　　早上胡乱咽下那点菜粥早已经消化到了血液里，不知去向。
　　大路与铁轨的距离还是被低估了，黄少天在自己的箱子中翻找了半天，最终只找出一个装饰精巧的小纸盒，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两列雪片糕，上面撒着些糖粉，卖相倒是不错。
　　他拆开纸盒，拿了一片放在嘴中，将纸盒递向喻文州，说道：“前些日子还在苏州附近，本来说好回了广州给店里的伙计们带点特产，可惜现在就要被拿来当应急粮了。”
　　“应该是快到了，这路旁泥地里有不少车的辙痕。”
　　喻文州安慰了几句，接过一尝，雪片糕偏软，在糯与粉的口感中走向一个融合，味道不赖，可就是有点偏甜了。
　　黄少天像是看出了喻文州的疑惑，解释道：“你知道的，我从小就喜欢偏甜的，这盒是特地嘱咐糕点师傅加多了糖，你或许吃不惯……等等，你看！”
　　话音未落，黄少天像是发现了什么，指了指前方。
　　喻文州顺着向前一望，人像是变得多了，不少车马喧闹声传到耳中，再一细看，前方还有两条泥土路，都汇着一处方向，来往的人都从这里走过，尘土飞扬。
　　“我们可算走到大道上来了！”
　　沿着铁轨行走的路程太过枯燥，此时黄少天才算感受到了人间烟火气。
　　喻文州点点头，这是一条乡间常见的泥土路，多是人们一步一脚踩出来的，宽度大约能让两三架马车并肩而行。不过此时这路上乱糟糟的，看样子不少都是逃难的人，携着家眷，再有钱的就雇上几辆驴车，将行李放在车上，自己坐在车辕后，驾着牲口混在人群中，还要小心防范那些不怀好意的贼手。
　　黄少天拍了拍外衣上沾染的尘土，活动了下早已有些酸痛的关节，打量着来来往往的人群，“要不找个人问问路吧？这附近若是有县城就好了。”
　　喻文州皱了皱眉，说道：“他们都是逃难的，这附近或许有村庄，但县城应该不会在这么偏远的地方……恐怕还得有几天的路啊。”
　　说罢，他向人群中看了几眼，寻见了一位精神气看起来还足的老大爷，对方握住一柄旱烟，正蹲在泥路旁小憩。
　　“城里人啊？怎么跑到这种地方来了，后面的兵就要打过来咯，趁早还是逃命吧！”老人家有些耳背，一边说一边叹着气，“俺都一把老骨头了还顾及啥呀，这里最近的村庄在那边，沿着小路走上一会儿就到了……可不是我说啊，现在这些村子也都没什么人了，能逃的都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