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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镜花水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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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一个是水中花,一个是镜中月……”白果手上捧着本红楼梦,读的如痴如醉,丝毫没有发现自己的身边已经站了一个人。
“荒唐!”先生一把抽走白果手中的书,翻过看了一眼封面,上面赫然写着“红楼梦”三个大字。
“真是荒唐!你一个女学生,居然看如此不雅之作!”
白果怯怯的往后退了几步,双手放在背后扭动着,有些不太敢看先生的眼睛,但她仍是低着头,嘟囔着说了一句:“哪里不雅了……”
“你说什么!”先生眉毛一竖,眼睛瞪的好似铜铃那般的大,一副要把白果生吞活剥了的样子,“下次要是再这样!我就告诉你父亲!”
“我早就没有父亲了!你要告,便去告吧!”白果身子绷直,仿佛无所畏惧的抬头看着先生。
“你……你你,真是大逆不道!大逆不道啊!”先生被她这话气的全身发抖,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她。
白果自知有错,抬起的头又低了下去,不敢直视先生的面孔。
“好啊你!我看你就是被这书给害的!”说完,先生一把把手中的《红楼梦》撕成了两半,嘴上仍旧不住的念叨,“我让你看!我让你看!”
最终,那本白果托别人偷偷买来的,上面还画着绣像的《红楼梦》被他撕成了碎片。
先生走了,白果慢慢的蹲下来,看着一地的碎片,抱着自己的膝盖,呜呜的哭了出来。
02.
下学后,白果慢吞吞的走回了家。
走到白宅的时候,她却停住了,带着畏惧和审视的,看着自己住了十七年的家,门口的两只石狮,雕花的大门,匾额上挂着的“代代忠良”,无一不彰显着白家在清水镇的地位。
她在门口踟蹰不前了许久,最终还是进去了。
“娘。”她走到大堂,对着坐在正位上的母亲就一头跪了下去。
“你还知道叫我一声娘?”白母是个大约三四十岁出头的妇人,穿着华美,脚是缠好了的三寸金莲,保养得当,脸上只有几条浅浅的细纹,对于这个女儿,她是爱也不是,恨也不是。自己好不容易嫁进白家,眼巴巴就等着生个儿子,结果呢,却还是个女儿。女儿就女儿罢,以后嫁个好人家,自己也能跟着享福了,却没想到,刚想给她缠足,那劳什子的大总统就下了个命令禁止女人缠小脚,活生生让自己女儿成了一个大脚女人!
还什么,解放女性,要把自家孩子送去私塾念书。
女子无才便是德,这本来就是大脚了,还要念书,这可怎么嫁的出去!
“你说说你,我送你去念书,你不好好念也就算了,你还看那劳什子的《红楼梦》,那是你一个女孩子该看的吗!”
白果沉默,膝盖一直跪在冰凉的地板上,寒意从腿部开始蔓延到整个全身。
“我看!你要是不想读书!那你就别读了!早早嫁人,西街刘掌柜的儿子就……”
“我要读书!”白果突然说话,背挺的笔直,眼睛直直的看着白母。
白母被她这样突如其来的气势吓了一跳,再对上她那双直勾勾的眼睛,顿时心里就火了。
“好啊你个不孝女!还敢来跟我顶嘴了!有本事你再说一次!看我今天不给你家法伺候!”
白果默了半响,低了头,又抬起头,最终还是睁着她那双眼睛,直直的看着白母,“我要读书!我要读书!我要读书!”
“你……”白母从椅子上站起来,像今天早上先生那样被气的全身发抖,指着她,“你”了半天却说不出一个字。
还是一旁的仆人劝她别动气伤了身子,白母这才消了一点气,扔下一句“家法伺候”,就被下人扶着进了里屋。徒留下白果一人跪在大堂,旁边两个仆人手上拿着长棍,对视一眼,都有点不忍心下手。
“没关系,你们打吧,我受得住。”白果对着他们两个人一笑,清丽的容颜竟令人有些痴了。
最终,白果是被人扶着进闺房的,尽管他们下手不重,但白果细皮嫩肉的,哪里受过这样的苦,小燕帮她把衣服换下,看到她背后那皮开肉绽的惨状的时候,捂住嘴,差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还是白果强忍住痛,笑着安慰她,“傻姑娘,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可是……小姐……小姐……夫人她,她也太狠了。”到底是十几岁的小姑娘,看见自己从小服侍的小姐被打成这样,再也忍不住了,边抽着鼻涕边给她上药。
“好啦没事啦,哦对了,阿正呢?今天怎么没见到他。”
提到阿正,小燕终于破涕而笑,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红晕,念起那个名字的时候,嗓音都是和平时不一样的,“阿正啊,她去帮小姐办那件事了啊。”
一提到“那件事”,白果瞬间就有了精神,慌忙扭过头来询问,却没想到这一转,却是碰到了自己的伤口,顿时痛的龇牙咧嘴的。
“真的吗真的吗!阿正他办好了?”
小燕兴奋的点点头,“是的是的!他说待会就把东西送来给我!”
“太好了!”白果大笑,他们俩主仆说的“那件事”,便是今年七夕的事情,每一年的七夕,镇里的女儿家都会出门去月老庙乞巧,然后便在四处逛逛,以期待能碰见自己的意中人。但白家一向家教森严,每每白母带着他们一众女儿家去乞巧完之后总是不许他们乱逛,是以白果长到十七岁,也仍旧是没有过过一回真真正正的七夕节。
这次她拜托仆人阿正去给她们借两套仆人的衣服,等到七夕那天,她便谎称自己身体不适在家休息,其实是扮成了仆人的样子出去溜达去了。
一想到后天七夕节的热闹氛围,白果就开心的连觉也睡不着了。
七夕啊,多少女孩子向往的节日啊,不知道我会不会也遇见自己的心上人呢?
03.
七夕节,也叫乞巧节,从汉代开始便有此节日,现如今到了民国,虽然清水镇也引进了不少西洋玩意,但大家还是对七夕节乐此不疲。
“诶小燕你看,那个是不是糖人!”白果一身男子装扮,又是自家仆人的衣服,全身上下灰扑扑的,倒真叫人以为是个普通的男子,而不是大家闺秀的小姐了,只是她的脸太过秀气,倒又有点叫人雌雄莫辩的韵味在里面了。
白果和小燕按照原定计划成功的溜出了白宅,主仆二人都是没有见过夜市这种场面的,一时间对什么都感到好奇,这里买买,那里看看。
人流太大,主仆二人忙着看新奇的玩意,到回头的时候,才发现对方早已不在自己的视线范围了。
“小燕小燕你看这个!”白果被眼前的小玩意完完全全吸引住了,以为小燕一直跟在自己身后,便随手一抓,把他扯过来跟自己一起看。
“恩,确实不错。”那声音,却是个温润的男声!
白果一惊,抓住的手想放开,却被那人紧紧的握住。
“放开我!”
“哦?这可是姑娘先抓住在下的,哪有让在下放开的道理。”
白果本以为,眼前这人生的一张英俊的脸,声音也是温润好听,会是一个好相处的人,却没想到是个流氓,无赖!
“你!再不放我可要叫了!”
“哦?”那人嘴角一勾,靠近她,在她耳边说,“姑娘要叫什么呢?非礼吗?姑娘是想要这里所有人都知道其实你是女儿身?”
“你!”白果第一次和男人离的这么近,还是一个自己完全陌生的男人,顿时从脸直直的红到了脖子,抿住嘴唇,沉默了半天才骂出来几个字,“流氓,无赖!”
那人笑的更欢了,离白果远了些,“刚才是在下冒犯了,在下姓黎名川,不知姑娘芳名?”
白果这才能完完全全的看清他,他穿一身剪裁得当的黑色中山服,袖口和衣服对襟处都缝着极密的金线,身材高挑修长,脸上有一道极细的疤痕从整个右脸划过,这疤痕并没有毁了他这张清俊的脸,而是更添了几分血气方刚的男子气概。
这样的人……清水镇这种小镇子是从未见过的,他是哪里来的人?
白果好奇,同时又起了一丝顽皮的心思,朝他吐了吐舌,“你想知道,我偏不告诉你!”
黎川双手插兜,一副纨绔公子模样盯着她,“噢?那在下是否有幸,能与姑娘同游一番呢?”
“我才不呢你个无……”她二话不说的就立刻把这个询问给驳回,却没想到自己左手再一次的被他给握住,然后整个人被硬拖着向前跑了起来。
小贩的叫卖声,那些五颜六色的花灯,四周来来往往的行人,白果被他拖着不停的向前跑,周围的一切仿佛都过的很快,而她的眼里,只有眼前这个紧握着她手向前奔跑着的男人。
不知道跑了多久,到了河边,几乎没什么人的时候,黎川才停下,他回头,看着白果还是一脸恍惚的样子,喘着粗气放开了她的手,“呼……终于摆脱他们了,你怎么了,傻了?”
他拿着手在白果面前一阵摇晃,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跟着一个刚刚认识的大男人……私奔了!?
一想到这个,面前男人俊俏的脸也变得可憎起来,她抬手,想甩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可是到了半空中,却立刻被人截了下来。
黎川常年受到训练,对于这种突然袭击,他的反应是非常快的,但是他也奇怪,好端端的,眼前这个姑娘干嘛要打自己呢?
“你……流氓!”自己的手又被他紧紧的抓住,白果又气又恼,第一次出来逛七夕聚会,怎么就碰见一个这样的人,顿时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委屈,眼睛一睁一闭的,竟流下两行清泪。
“姑娘你哭什么?”黎川最是见不得女人哭的,特别是这漂亮的小姑娘哭起来,那可真是梨花带雨的,可是眼前这个姑娘是怎么回事呢,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还把眼泪鼻涕往他身上擦。
哎哟,我刚做好的衣服诶,就这样被毁了。
成功的把自己的眼泪鼻涕糊到他身上之后,白果觉得解气多了,但是说话还是抽噎着,“都怪,你,我一,一个大姑娘家,你拉,拉我手,还,还带着我,我跑,你,你不害,害臊。”
黎川听她抽噎着说完这句话,这才明白对方介意的是什么,于是决定要对她进行一番思想的洗礼,好好灌输一下什么叫新文化。
待他讲完他在国外的留学经历,白果已经眨巴着星星眼满脸崇拜的盯着他看了,“那,那黎大哥”,瞧着,称呼都从“无赖,流氓”瞬间变成了“黎大哥”。
“恩?”
“那外国的那些女孩子是不是都能上学读书,是不是都不用缠小脚,是不是都可以到处去玩?”
“恩,是的,她们想去哪就去哪,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
“哇!好厉害。那黎大哥再跟我讲讲你在国外的事情好吗?”
“可以啊,我在国外的时候啊……”
04.
等白果意识到自己要回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她匆匆的和黎川告别,不敢走正门,顺着狗洞爬进了自己的闺房,刚想跟小燕说说今天晚上她的奇遇,却没想到一抬头,见到的却是自己娘亲。
“啪”的一下,又是白母拿着藤条抽在自己身上的声音,背上的伤还没好,她这样一打,更是把刚刚张好的伤口打裂,透过衣服,隐隐约约渗出血水来。
她咬牙,不肯让自己发出一丝痛苦的叫声,白母更是恨铁不成钢的继续抽打她。
“我看你是反了你了!还敢扮成下人偷溜出去!你像话吗!你知道你自己是谁吗,你是白家的大小姐!就算你那个死人爹抛弃我们娘两走了,你也还是这白府的大小姐!”
背上的伤口裂的越来越大,母亲的责罚却依旧在继续,白果终于是没有忍住,一闭眼,生生昏了过去。
待她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自己趴着躺在床上,背部被纱布包裹着,她觉得口渴,想下床拿杯水,但却发现,自己只要一动,后背就疼的厉害。
“小燕,小燕!”她呼喊着下人的名字,小燕极匆忙的开门跑了进来,到白果旁边扶着她欲起身的身子。
“小姐,你还疼吗?”
“不疼了,诶小燕你的脸怎么了……”白果伸出手在她的脸上抚摸,小燕的两边脸颊都肿了起来,像是被什么人打肿的一样。
不用想了,肯定是自己的母亲。
“小燕没事,小姐别担心。我先给您倒水。”小燕慌忙用手捂住自己的脸,转过身子去给她倒了杯水,喂她缓缓喝下之后,白果感觉恢复了一些气力,“小燕,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小姐,现在是酉时了。”
“酉时了!”白果猛的坐起,又在一次扯住自己的背部,顿时疼的连冷汗都冒了出来。
“小姐,你要去哪啊!”小燕是第一次见白果这个样子的,这么倔,背后都疼成这样了,还硬要下床换衣服,去赴那劳什子的约会。
白果走了没几步就很快跌倒在了地上,太疼了,感觉骨头都受了伤,她根本就没办法走路。
她呆呆的坐在地上,心里却早已飞去了昨日的小河边,他们约定好了的,第二日还来这里,结果……
终究是要毁约了。
白果受着伤,本就不能下地,因着这次,倒还染上了风寒,一病就是十几天。
等到病好的时候,清水镇却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小姐,夫人让您去大堂。”白果正在房里看着新买的连环画,门口就有下人来通报,母亲让她出门,肯定没什么好事。
她给小燕使了个眼神,小燕立即会意,对着门口脆生生喊了一声,“诶,这就来。”
然后,主仆二人就在房内继续嬉戏打闹着,到下人第三次来请的时候,她才慢悠悠换了衣服,去了大堂。
还没到大堂就遇见了急匆匆跑来找他们两个的白母,差点又挨了一顿劈头盖脸的臭骂。
为什么叫差点呢?
那是因为白母刚想开骂的时候,就有一个穿着军装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很是慈爱的看了她一眼,虽说慈爱,但白果却能感受到他眼神中的打量。
“诶白夫人,小辈睡晚了些可以谅解的,不用骂她了。”
但是此刻这位军装大伯这么为她说话,白果简直要对他三跪九叩来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了。
旁边有外人在,白母也不好意思再骂下去,小声的对她说了声,“待会再收拾你”之后,便笑吟吟的拉着她进了大堂。
“来,白小姐,介绍介绍我儿子,黎川。”
05.
缘分就是那么奇妙的存在,那日她碰见的黎川,居然是那位黎将军的儿子,而这次黎将军的上门,便是向白家求亲。
白母自是满心欢喜的替她应下了这门亲事,当然了,这位黎将军目前可是个红人,肯跟他们白家结亲家,那可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白果没说话,默认了这件事情。
其实她是欢喜的,那日在大堂见到黎川,见他似乎也是一脸惊讶的望着自己,仿佛并不知道自己就是那个白家大小姐。
她悬着的一颗心便放下了,只要不是因为白家娶她,那就好,就好。
白母挑了个良辰吉日,白果便出嫁了,由于对方是暂时留在清水镇的,所以还是住在白宅,只不过换了个稍大点的房间,铺上喜庆的玩意,便当做新房了。
白果出嫁的那一天,轿夫挑着她走遍了整个清水镇,她坐在轿子里,能听见外边鞭炮的声音,和人们议论纷纷的声音。
真好,她要出嫁了。
真好,是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她盯着黎川熟睡的脸,这样想着,两只手不安分的在他脸上游动着,惹到对方不耐烦了她才罢手,凑过去,轻轻落下一个吻。
学着西方人的说法,很是别扭的说了一句:“good night”,便窝在他怀里睡去了。
婚后的生活说无趣倒也不无趣,说有趣倒也不有趣。
做了别人的太太,她原以为便不能再像普通的女孩子一样去私塾上学了,但公公和黎川都是开明的人,不但允许着她继续去上私塾,还经常给她一些自己珍藏的书籍古典供她阅读。
夫妻和睦,和公公也算和谐,按理来说,这应该是所有女子都向往着的生活,但白果总觉得是缺了点什么的。
大概是因为……丈夫常常不在家的缘故吧。
黎川他们来到清水镇,自然不是仅仅和白家联姻这么简单,黎将军不仅是带着儿子来了,更是带着自己的军队来到了清水镇。
上万的精兵盘踞在这小小的清水镇,听黎川说,是为了打下前面那座龙头山。
那就难怪了,龙头山地势极险,算得上的战略要地,且常年被一群山贼霸占着,可不要小看了这群山贼,他们说是从太平天国年代遗留下来的后裔,没有被赶尽杀绝,被自己跑来这龙头山做了霸王,有枪有炮的,寻常百姓是去也不敢去那座山的。
但是几万精兵去攻打一个小小的龙头山,是不是有些奇怪?
白果还想再问,黎川却已经是不耐烦的喝退了她,眉头紧皱,直直的盯着眼前的地图。
白果自打嫁给黎川之后,对天文地理也算是略知一二,她大概的瞥了一眼那副地图。
那哪里是他们一个小小的清水镇的地图,分明是整个中华民国的地图!
黎川想做什么?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想着这件事情,白果每天睡觉都不得安稳,原本每天晚上只要安心的握在黎川的怀里,看着他的睡脸就可以睡着,这会儿却不行了。
看着黎川安详的睡脸,她居然觉得可怕!
连续几日,白果都一直在想这件事情,黎川似乎也看出了她的不正常,放下手中的事情,带她去了一趟附近的寺庙,打算让她在那静静心。
只留下白果和小燕两个人,在寺庙里面静坐着。
“小燕,你有没有觉得……姑爷他很不对劲啊。”终于是没忍住,她开口询问了旁边人。
小燕显然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有些支支吾吾的回答,“我说了小姐你可不要骂我……”
“不会的,你说就是了。”
“是这样的……我经常看见,姑爷一个人盯着一副画像出神,那幅画上面是个女人,但是……分明不是小姐啊。”
“女人?”
“是的……”
白果手中的佛珠不知什么时候掉在了地上,原来……原来是这个样子,本以为自己嫁了个良人,结果……呵,连他什么时候外面有人都不知道,白果啊白果,你自诩聪明,没想到也是个蠢的。
“小姐,您没事吧?”小燕有些担忧的看着她,白果摇头,笑了笑,从蒲团上站了起来,险些不稳。
小燕扶着她出了寺庙,主仆两一步一步的,走至一个巷口的时候,发现有个穿着军装的士兵正在抢一个老人家的东西。
“住手!”她呵斥,士兵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对着她露出了一个谄媚的笑,“原来是夫人。”
白果看了他一眼,弯腰把地上的老人扶起,“你就是这样当兵的吗?你们的将军教你们这样做了吗?抢老人家的东西!你还算是个人吗!”
那士兵大概也没想到白果会这样说他,去了脸上谄媚的笑容,换上一副不屑的脸色,“夫人,我尊称你一声夫人是尊敬你,你可别以为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有钱人家的女儿,要不是因为你们白家的钱,我们少将军怎么会抛下首都的妻子来娶你?你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06.
这大概是和黎川成亲的第四个年头了,白母去年得了场大病,人没救过来,去世了。
偌大的宅子,突然之间没了白母的大嗓门,白果还真是有些不太习惯,有时候自己一个人坐在大堂里,恍然间,还会听见母亲骂她的声音。
白果十九岁嫁给黎川,现在已经23岁了,按理来说,应该还是美丽的年纪,但在她的脸上,却看不见当年的美丽了,她是憔悴了,形如枯槁,知道了真相之后,再没有了当年的灵气。
那日,她不顾小燕的阻拦跑到青楼,看见了正在饮酒作乐的黎川,当着众人的面质问他,而他,也承认了。
是,我娶你,就是为了白家的钱。
是,我娶你,就是希望能够有你们家的财力扩充军队。
是,我的目的,不仅仅是龙头山。
以及,是,我在首都,本就有一个妻子。
而且,伉俪情深,恩爱非常。
这么说来,是她,拆散了他们之间的姻缘;是她,让他们两个不得重逢;是她……这一切,都是她吗?
白果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她再也不读那些诗词歌赋,再也不和黎川一说再说那些闺房之乐。
她一个人,坐在自己的房间内,除非有什么事情,否则绝不出白宅一步。
黎川对外宣称她死了,和他的父亲一起拿走了白家所有的家产,他们攻下了那座易守难攻的龙头山,他们拿着白家的家产大肆扩充军队,他们在清水镇吃喝玩乐,把这个小小的,本应平和的镇子,搅的天翻地覆,百姓民不聊生。
白果是知道这一切的,有一次,她装成家中仆人的样子出门,却没想到,风太大了把她的头巾给刮了去,她的脸立刻就被暴露在众人的目光中。
没有人惧怕她,大家都往她身上砸着臭鸡蛋,烂菜叶子,骂她“不要脸的”“灾星”“扫把星”。
白果觉得,自己活着,还不如死了。
于是她就更加不想出门了,独守在白宅这片小小的天地里,只有小燕和她相伴,黎川偶尔回来,也不看她,自己寻个房间睡了一觉就走,全当这里是不要钱的旅店了。
大概是白果和黎川成亲的第六个年头,白果病了,躺在房间里不愿起来,她依稀听见大堂里有马鸣声,军队列队的声音。
她挣扎着爬了起来,一步一步缓缓走到大堂。
黎川还是那么英俊,穿着军装,站的笔直,白果不是第一次见他这个样子了,但是再见的时候,她还是能够想到那个初见的少年,只是,脸红心跳的感觉,再也不见了。
黎川大概是在阅兵,没有发现白果的存在,待他阅兵结束,白果已经站在门口望他望了好久了。
“你要走了吗?”白果问。
这大概是最后一次和她说话,黎川耐着性子回答她:“是的。马上就要离开了。”
“是吗……咳咳”,她咳嗽几声,又继续说话,“那你还会回来吗?”
黎川沉默,良久,他回答,“不会了,江山易主的太快,这里已经不是我的天下了。”
“啊……”她点头,好像明白了这其中的奥妙一样,“那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问。”
“你……有喜欢过我吗?”
黎川看着这个只有二十五岁的妇人,突然就感觉,自己似乎不认识她了,但又好像下一秒,他回到了他们初识的时候,那个穿着仆人的衣服,全身灰扑扑的,唯有脸蛋秀气干净的女孩子,她的手绵软小巧,她的身体是温热的,包括她给他的爱,也是温热的……
然后他回答,“喜欢过的。”
白果笑了,没有再说话,静静的看着他上马离去,他的身影越来越远,变成一个点,最终,再也看不见了。
然后,她慢吞吞的回到房间,行动像一个即将死去的老人。
她在自己的书桌上发现,这里居然还有六年前被先生撕掉的那本《红楼梦》,她把他们拼起来,一个字一个字的念了出来,“一个是水中花,一个是镜中月……”
“原来我的爱情,只是一场可笑的镜花水月。”她大笑,笑过之后,却是疲软的趴在桌子上,不顾一切的放声大哭了起来。
翌日,人们发现,曾经辉煌一时的白宅,在昨晚被黎将军的人放火烧了个干净。
而至于那位白小姐是否活着,都作浮云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