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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回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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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末秋初的黄昏,夕阳薄薄地穿过林立楼层的孔隙,轻抚忙乱的车流与人潮。余晖透过咖啡色玻璃幕墙投影进来,满满地,在眼前旋着带晕的光。
门口灯笼上“柳上楼”三个烫金隶字很是鲜亮,全然不像一家日本料理店的名字。本来要和齐越约定去吃意大利餐的,但他却要来吃日本料理,还说是他们经理的意思。齐越的老板——那个传说中刚跳槽回来的网游界新贵?
找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下,看看表,还有十分钟。她一向习惯早到。突然又觉得胃里一阵绞痛——从早上到现在还没吃过东西,中午赶工,吃饭这回事就忘了。日本料理自然是吃不下的,只有等着晚上回去煮面充饥吧。
看着闪亮的“柳上楼”三个字,心里头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浪,滚烫烫地涌了上来,酸涩难平……
这曾经是他和她很喜欢的一家店,虽然只来过一次。
五年过去,店门和窗户都已经装修一新,却仍然不失古色古香的气息。
五年前头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进这家店的时候,她就惊讶地发现,居然还有日本料理店布置得如此中式化:雕栏的门窗,颇有明清味道的桌椅,绘有祥云的梁柱和屋顶,七弦琴古音缭绕;前台幕墙的图案是《汉宫春晓》;每张桌子上方,都是一盏顶小巧的雕花工艺灯,细细一看,那灯壁上竟是类似《清明上河图》的工笔;就连餐前的清茶,都用了带耳的紫砂茶杯。乍一看还以为进了一家茶艺馆。想来这料理店的老板定是中国人,或者至少是个喜好中国传统文化的日本人。
……“雨墨,生日快乐……”耳边又回荡起当日那个低哑深沉的声音。那磁性声线的棱角,这么些年依然磨灭不去,依然清晰得让她隐隐作痛……
“佟雨墨!”齐越的声音将她从记忆中拉回。
转头,看到两位高个子男人朝这边走近。目光触及到齐越身边那个灰色身影的一瞬间,她蓦地呆住——那个传说中的网游界新贵,竟然是他么……
在桌对面坐定,齐越开始作介绍,“雨墨,这位是我们开发部的经理,也是组长——青年才俊,邱奕天。奕天,这就是佟雨墨,才女加美女。”
不期然间,四目相对。眼底的尘封已久的酸涩和眷恋,猛地深深触动了心底寒江。她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脸颊,淡黑又深邃的眸,俊挺又刚毅的鼻,依然如故抖擞竖起的短发——恍惚一阵突来的惊诧和痛楚堵住了喉咙,她心口震颤,哽咽难言。
邱奕天淡黑的眸子在她的脸上轻轻掠过,凉薄的嘴唇微微抽动两下,眉间凝住了那么一小会,遂微微垂下视线,“佟小姐,你好。”——依然沉静的声音,仿佛从冰冻多年的寒湖中隐隐飘来。
五年以后,再一次听到这个声音,她的心里一股浪猛然翻滚上来。然而,他却叫她“佟小姐”……陌生人一般的客气。她收回呆滞凝视着他的视线,刚刚澎湃翻涌的酸楚和惊喜,随着这一声“佟小姐”消散成了冰冷刺骨的雪水,无情拍打在心头,刺痛着旧日伤痛的每个角落……
“雨墨,”看着她有点恍惚的样子,齐越关切地问,“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哦,没……没事。”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半酸痛又半尴尬。
邱奕天炯炯的眼睑再一次扫过她的眉眼,凝然的眉梢深深皱褶,随即又掏出手机,“对不起,佟小姐,我先接个电话。”客气点头,然后走出门去。
看着他的背影,她觉得有什么东西漫上了心头。胸口抽痛,呼吸几近停滞……
不出半分钟,那个高大的灰色身影又转身回来,依然平淡的脸上,浮动着令她窒息的冷漠——“不好意思,公司临时有点事。齐越你陪一下,我先走了。”
走进门口,他的目光却再一次飘过,刹那俯视定格在她的眉睫。心头重重一颤,他紧紧咬唇,猛吸一口气,很快回转头,大步走开。
她顿住,看着那个绝然而去的身影,鼻腔渐渐溢满了难言的酸楚……
齐越抬头,放下手里的菜单,“雨墨,你别在意,邱奕天就是这样,冷言冷面的。其实人挺仗义……雨墨,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啊?要不明天再说,先送你回去休息?”
她闪了闪神,竭力拉回扯痛的思绪,“没什么。还没好好谢你,帮我拉到了泰华这么个大客户。”
嘴角尽力勾出一丝笑意,心里却如同有一团忽冷忽热的低气压,牢牢捆住了思维,鼻子里那股浓重的酸楚继续席卷上来,眼前依稀模糊起来……
三文鱼寿司让她一阵阵的恶心,茫茫然吃掉了一整盘,寿司的味道却依然没给她留下印象。
她没有想到,他回来了。他对她的客气,他的陌生,在她的意料当中。
从他的眼神里,她知道,或许从前的,再也不会回来……
初秋的夜晚,微微有些湿凉。秋蝉的长叹声偶尔划破夜的宁静,穿透大脑皮层的深处,漾起阵阵涟漪。
窗外一片暗蓝,清寂;车辆的声音也愈来愈稀少……就这样,静静地躺在床上,静静地听着整个城市静静睡去。
辗转反复,仍然没有半点倦意。日本料理的晚餐一直在刺激她脆弱的胃神经,阵阵抽痛。
更痛的,却不是胃。
她一个翻身,坐了起来。打开床头柜的抽屉,粉色蕾丝盒子的颜色早已黯淡,但里面那双白色的舞鞋却始终完美如初。
她抚摸着那圈蕾丝,看到了他那对深沉坚韧的眸子,看到了溶潭的夕阳……
那年生日,他送了她一双舞鞋。
“雨墨,生日快乐。这双鞋子——希望你喜欢。”他的声音映衬着夕阳点点的光圈,流转着淡淡的柔情。
始终记得这声音——曾经一路走来,鲜少那般动听的声音,直至现在,仍旧最动听的声音……
后来,邱悦告诉她,“雨墨姐,我哥真的挺喜欢你的,他从来没送什么女孩子生日礼物呢,连我过生日也就一个生日蛋糕。而且他经常跟你发短信的时候就笑出来了,你别告诉他是我说的,不然他会打我啊!以后等你做了我嫂子,好好把我哥那脾气改改。”
——他第一次送女孩子礼物?跟她发短信经常就笑出来了?
那日,前所未有的幸福。
但是现在的他似乎已经跟她隔了千里的陌生。似乎两个人就像彼此的过客,匆匆聚来,还没来得及铭记下誓言,又散了。
她走的时候,是悄悄的。
等她再次回来,他却已经不在。
她曾经以为,他不会再回来……
所以,五年来,她早已习惯了一个人的晚餐,习惯了一个人看电影,习惯了一个人忙碌。
然而一个人惯了,闲下来的时候总会有一种空洞洞的孤独。所以这几年一直在忙碌,仿佛拼尽了每一寸细胞。整日里上班,挤地铁,回家,单人晚餐,单人电影,单人长夜……日子这样淌过,寡淡得如寒冬的天色,空旷的留白里,尽是悠长的素净和虚远。
也不觉得单调或是无聊,神经是早已麻木在这种不紊不乱的忙碌和寡淡之中了。
心是越来越瘦,容易就饱。只是在似水如云的拥挤的平静里,那几丝深深灼痛的伤和眷恋,她试着慢慢消化,却总也不能够。
冥冥之中,执着地孤独着,仿佛就是为了那丝已经远去了天边的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