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埂峰下》封刃作书

26、填海

　　“女娃游于东海，溺而不返，故为精卫，常衔西山之木石，以堙于东海。”

　　高山上，白雪皑皑。
　　原本苍翠的竹林，此时也是白茫茫的一片。寒风吹来，雪块扑簌簌的下落，溅在了衣领中，便是一阵彻骨的寒意。在竹林前方的石壁上，一柄长剑将一个衣如白雪的女人钉在了上头，鲜红的血液似是流淌不尽，蜿蜒成了一条小溪流，地上的积雪，被那血液触碰，瞬间便成了一团白烟。
　　瑶姬的口中发出了一声痛嘶，苍白而无血色的面庞上一滴又一滴的冷汗滑落。苍白的手握住了剑柄，始终拔不出那把穿胸而过的长剑。她的眸子深邃如同那广阔的天，反手一掌拍在了剑柄上，而她整个人借着这力道从那束缚中脱身了。胸前一个血窟窿，她似乎感觉不到痛意，扭头瞧着那滴血的长剑，噌的一声响，终于将它从石壁上拔了出来。
　　不轻不重的脚步声传来，还夹杂着一丝叹息之声。“你要重回天宫？炎帝以为你已经死了。”
　　“呵。”瑶姬转过头，一双眸子冷冷的望着山鬼，“回去，该回哪儿去？女娃呢？我亲爱的四妹呢？”说到了女娃这个名字，瑶姬似是带着刻骨的恨意，可在旁人听到了，又像是带着几分不尽的缠绵意味。对于瑶姬与女娃这姐妹间的故事，山鬼并不是十分清楚，她只知道瑶姬手中的这柄剑是女娃的，瑶姬也是被女娃给钉在了山壁上，经受风雪摧残。“她去了东海。”山鬼又叹息了一声，回答道，“我不觉得你能对她下手，你的仇恐怕没办法报了。不过，女娃为什么要将你钉在了这山壁上？我一直就想问了。”
　　“东海龙宫，好好好！”瑶姬没有回答山鬼的话语，她气笑了，胸前的血洞中那鲜血流淌得更快，一袭白衣尽被鲜血沾染。山鬼也不指望她能回答些什么，只是瞧着她身上的窟窿难受极的，手一挥便浮现了一棵仙草，按在了瑶姬的伤口上。
　　“我走了。”瑶姬的眸子含着一丝感激之色，她平静地说道。
　　“去东海吗？”山鬼问道，顿了一会儿，又说道，“你保重。”
　　入眼白茫茫一片，已经不见了山鬼的身影。瑶姬没有多做停留，化作了一道流光向着东海掠去。因为东海，女娃不惜出手伤他，可笑啊，如今女娃她自己也要去那东海了么？这片海域，明明未曾亲临，可是那苦恨皆因它而起。

　　白玉宫殿水晶帘。
　　栏杆一侧，种植着奇花异草散发着馥郁的芳香。她静静地站立在窗畔，拨弄着帘子。氤氲的云气，将远方的景致笼在了朦胧中。只是那道红色的身影朝这儿掠过来时候，她一眼便看到了。
　　“三姐姐，你要去东海？”女娃微仰着头，目含天真的问道。
　　“是啊。”她含笑着点点头。
　　“是去见那龙子？父亲想把你嫁到龙宫？”女娃问道。
　　“不知。”瑶姬摇摇头，她一向懒得揣测自己父亲的意思，至于那东海龙宫就当做是去玩一遭吧，如果不是出于自己的意愿，父亲再怎么打算都无济于事。瑶姬低下头瞧着自己的妹妹，不明白她为何忽然提起了这事情来。
　　女娃接到了瑶姬眼中的疑惑，她微微一笑，伸出手抱住了瑶姬，她的个头要稍微矮一些，正好抵着瑶姬的肩窝，两姐妹间常有这等亲昵，瑶姬没有推开她，反倒是伸手揽住她。女娃在她的耳畔微微的吹气，她的心中纵然有些许的异样，那也强行的压了下来。
　　“三姐姐你喜欢谁？你要嫁人吗？”
　　“总归要嫁人的。”瑶姬微微推开了女娃，应道。
　　“我不要三姐姐嫁人，三姐姐你要永远陪着我。”女娃的语气中带着些许的娇嗔，她一跺脚，横了瑶姬一眼。
　　“可是女娃，你长大了，也会嫁出去的，我们怎么能够永远呆在一起呢，总归要分离的。”
　　“三姐姐你现在就要去东海？”女娃转了一个话题。
　　“嗯。”
　　“那三姐姐你顺便带我去巫山吧，我想去那儿玩耍。”
　　“好。”
　　她从来没有怀疑过女娃，因而当那穿胸一剑刺来的时候，她没有丝毫的防备。流淌在了地上的鲜血，灼痛了她的双眼。伤口的痛意哪里比得上那心中的苦恨呢？
　　“为什么呢？”女娃的眼中还是含着那份天真娇俏，可是在瑶姬看来，却是一种曾经令她迷失的伪装。
　　这把剑倒着拔不出。
　　“三姐姐，你在这儿等我长大好不好？等我回来好不好？我会跟父亲说，你已经病死了。”女娃半跪在了地上，用手抹了抹那鲜血，面上盈盈的笑容似是桃花初绽，可是眸中那泪意又是什么呢？
　　“滚！”瑶姬喝了一声，这是她对女娃说过的唯一的重话。

　　东海巨浪滔天，拍打在了礁石上，顿时碎成一片。咸腥的海风迎面吹来，她的发丝张扬，衣上的血痕点点，手中提着一把泛着寒光的长剑，怎么看都携带着一股凶煞之气。几只海鸟在天上盘桓，可是最后只有一只停落在了她的肩膀。
　　文首，白喙，赤足。
　　一声声凄厉的呼号，曰：“精卫。”
　　瑶姬跳到了一块巨大的礁石上，手中的长剑深入了海水中，顿时升起万丈光芒。她的长剑搅动着海水，那些巨浪还没有扑过来的时候，便被搅碎了，整座龙宫都在震颤。几只夜叉浮上了海面，瞧了瑶姬一眼，顿时吓得又潜了回去。瑶姬等的不耐烦了，正打算纵身跃入海中，一个穿着海蓝色长袍的俊秀男子浮了上来。
　　“阁下是何人？”那男人瞧着她一身血色，颇为忌惮。
　　“女娃呢？”瑶姬平静地问了一句。
　　“说的可是炎帝的幼女？”那男子道。
　　“是。”瑶姬点点头。
　　“她……”男子面上露出了几分迟疑来，“她被炎帝接回天宫了。”
　　男人确实没有说谎，女娃的尸身被炎帝接回了天宫，掩埋在了巫山瑶姬墓畔。
　　瑶姬潜藏在了重重的帘幕后，没有去见那痛失爱女的老人。
　　她的心中乱如麻，显然不敢相信所见到的一切。女娃，亲爱的四妹怎么能够就这样淹死在了东海中呢？她还没有亲自报仇！东海的滔天巨浪带走了女娃，那是出自谁的授意？或者这又是女娃的一个骗局？她不敢多想。
　　巫山草木有灵。
　　湍急的水流从那崖底飞跃。
　　江水之畔，无碑之墓，那个洞幽深不见底。
　　瑶姬恨不得撅了这些土石。
　　精卫鸟从东海之畔追随来，停在了她的肩头。
　　“你跟着我做什么？你也不信女娃死了么？你在东海生活了那么久，看到了那一幕了么？”瑶姬问道。
　　“精卫，精卫！”这鸟儿口中只有这种鸣叫。
　　瑶姬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女娃离开了巫山后，就已经有去东海的打算了。
　　那些龙子有什么了不得的，就让他们从世间消失吧，这样三姐姐就不用去东海了。如果可以，恨不得将她拘禁在了天宫中啊，可是父亲不会同意的。
　　幽深的东海中，阳光无法到达，一片漆黑中，水藻悄声无息的蔓延。
　　满是夜明珠的水晶宫中，那是东海中唯一的光芒。
　　“你是谁？来东海做什么？”
　　“我是炎帝的女儿，奉父命而来。”她启唇一笑。
　　龙潭虎穴皆不容易闯，何况是东海龙宫呢？就算是闯了进去，那十二条孽龙，又岂能轻易斩杀。女娃到了这时候才有些后悔，可是一切都已经晚了。她能够制服瑶姬，那是因为她让着自己，对自己毫无防备；能够战胜天将，那是因为他们畏惧自己，不敢赢罢了。
　　精魂化作一只精卫鸟。
　　“精卫，精卫。”
　　是后悔么？瑶姬还被钉在了巫山的石壁上头。
　　还是怅恨与不甘吧？东海不平，此恨不熄。

　　巫峡中，忽然响起了几声龙吟。
　　“炎帝是把那女娃埋在了巫山么？”
　　“是啊，听说他的三女儿瑶姬也葬在了这儿。”
　　“那女娃当真不自量力，父王说她被淹死，炎帝竟然也相信了。”
　　“你闭嘴吧。”
　　“我们偷偷溜出东海，父王不会斥骂么？大哥你看你，带来了洪水，淹没了民间，你闯大祸了！”
　　……
　　瑶姬顺着声音走去。
　　是那个海蓝色长袍的男子，带着他的十一个兄弟，面上满是自矜与得意。
　　女娃是死在他们的手中？一股怒火在心中燃烧，瑶姬的眸子被恨意染得赤红，长剑如同流光一般。
　　鲜血染红了巫峡。
　　可是然后呢？瑶姬看着自己手中的剑，怆然而笑。
　　“你说女娃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呢？”
　　“我不明白啊，她为何要孤身闯入东海？”
　　“罢了，你回东海去吧，我也要留在这巫山了，接下来的罪责，我自己承担。”
　　精卫鸟飞了起来，在瑶姬的头顶盘旋了数圈。
　　“精卫！精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