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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十章  原来是她 ...

  •   薛沉璧看着那渐渐靠近的青莲色织金云纹的衣角,恍然间仿佛回到上月宫宴那日的幽深宫阙中。

      有环佩叮当的青年在灼灼似火的合欢花树下悠悠望过来,眼中是看惯了世事人情之后的波澜不惊,他细细打量她,目光从她足尖一路蜿蜒至她脸庞,嘴角有并不明显的笑意。

      擦肩而过的那一瞬,他的声音顺着簌簌晚风隐隐约约飘过来,似真似假,如虚如实。

      他说,你永远是我的……

      薛沉璧扶住桂花树并不粗壮的树干眉梢一冷,看着那紫色衣角渐近,她为防着被发现,双手捏住宽大裙摆,一闪身躲在了桂花树旁的假山后面。

      靴履停在假山旁,薛沉璧见此便朝里面躲得更深,她方靠在假山的石壁上就听见季恪生不卑不亢的声音自假山那一头传来:“恪生多谢殿下抬举,定不负陛下和殿下的期望。”

      容庭嗓音里有淡如烟雾的笑意,薛沉璧想起容庭前世那般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眉目冷淡,举止疏离,清高得同花楼里的清倌儿没什么两样。

      她暗暗啐了一口,容庭为人处世之法从来都是为了自己的私欲。在容庭眼中,世间之事若不能成就他的宏图霸业和心中的白月光,那都是毫无用处的渣滓,他其实就是个不择手段的人。

      她明白得太晚,容庭为了皇位和姜鸢,终陷薛府同她于不仁不义之地。

      而如今时过境迁,薛沉璧已不是那个一味被情爱蒙蔽住双眼的傻姑娘,同他再也不愿有任何交集。

      而这该下十八层地狱的渣男却仍旧不死心,竟生生将主意打到了季恪生身上。若是他执意要利用薛府上下演这一出谋反的折子戏,那她便陪他演下去,她今次是断然不会心慈手软的。

      容庭道:“先前属下向本宫禀报时,本宫原以为你并不会同意出仕……没成想你竟然看开了?”

      薛沉璧探出头凝神听着,听到季恪生本是于拜入容庭门下一事犹豫不决,却不知何故又下定了决心时,她心头的怒气猛地窜到头顶,前世季恪生到最后死在姜鸢和容庭手上时,也尚未沾染一丝一毫朝堂政事。能说的动季恪生,容庭果然是手段非常。

      假山石壁那头的季恪生声音有些许的低沉,被容庭清冷的声线一衬听起来有几分沙哑,他低眉拱手行一礼:“能替殿下效犬马之劳乃恪生三生有幸,大周虽国力强盛,但仍受东宋魏国之困。为国分忧是周人之任,得陛下、殿下青眼于此,恪生受宠若惊,是万万不敢推辞的。”

      容庭瞧着面前清瘦的玄衣少年,少年身形瘦削,唇红齿白,面容生得昳丽漂亮,然而姿态却没有半点狎昵,背脊端正刚直,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凛然正气,两袖猎猎生风,看起来与宫中那些阿谀奉承的谄媚小人倒是截然不同。

      他把玩着手里折扇的扇柄淡淡勾起唇角,看着季恪生的眸光略深:“你学堂的授业师父启岳先生还未辞官归隐时就是本宫的恩师,本宫前些日子还曾见了先生一面。先生无意中提起你这个关门弟子,言辞之间颇有几分赏识赞叹,临行前还提点本宫有朝一日定要将你收归麾下。听了先生的话来探探你的虚实,果然是一表人才,且竟是薛大人的爱徒,薛大人人品贵重,如此本宫大可放心了……”

      薛沉璧倚靠在假山后不动声色听着,心道原来这暗中还有这么一层缘由。她倏地回忆起宫宴那夜站在姜鸢跟前同她姿态亲昵的陌生男子,身量修长,体格健壮,她还觉得并不同容庭有多少相似之处……

      可这世上又有什么事是绝对的?容庭的手里握着那样多的能人异士,就是乔装改扮也未必不可。如果他在暗中与姜鸢互相勾结誓要陷害南安侯府和薛府……薛沉璧按住心口闭了闭眼,那他如今亲自找上门来定是心怀不轨。

      薛沉璧在这厢兀自思索,假山那头季恪生的声音断断续续响起:“殿下谬赞,恪生愚钝,不敢当此赞誉。”

      周身时不时有纷纷扬扬的桂花飘落下来,桂花伴着小院内花草的清香沾染上容庭衣袖,容庭一把展开扇面,扇尖一挑拂去袖口金黄花瓣再将绘了青葱山水的扇面利落收回,动作一气呵成,极其熟练毫不拖泥带水,然而手腕却未动一星半点。

      季恪生面上不露分毫,心底却暗自有数。不愧是大周帝都肃京久负盛名的才子,举手投足间都是气魄和风度。师父慧眼识珠,劝他放下心结跟从二殿下,说二殿下龙章凤姿,是陛下最看重的儿子,如今瞧见了,竟然是个比他自己大不了几岁的俊美青年,单从这气势谈吐看来,绝非寻常王公贵胄之属,他师父果然是没有看错人。

      容庭仰头看着头顶枝桠,粗壮的枝桠上堆满了饱满清幽的桂花,桂花团成一簇,花朵娇嫩含羞,就像是情窦初开的少女。他看着此景眼前渐渐模糊,眼中缓缓浮出一张少女的面容。

      当初在肃京宽阔的街道上,青石板的路面被烈阳照得发白,姜皇后的仪仗浩浩荡荡绵延数里,那磅礴气势镇得官道两旁伏低的百姓叹为观止。他骑着高大马匹隐在角落里隔着茫茫人海一眼就望见在金银铺子前带着贴身丫鬟挑眉挑挑拣拣的红衣少女。

      数年不见,她的面容已有极大的变化,然而爱挑剔的性子却依然未变毫厘。他在暗处目不转睛瞧着她将掌柜搬出来的一副副头面评头论足,一番挑刺后,她手中最后只剩下一根凤钗。

      任性的姑娘看着那凤钗上的凤凰忿忿不平道:“这长得像母鸡的凤凰……”

      他在角落里勒紧缰绳,看着她气鼓鼓的神情撑住额角极力忍住笑,身后的护卫惊奇地瞧着他。

      “主子竟然笑了?您在笑什么?”

      他低笑道:“在笑一个吃不到心爱鱼儿,只能使小性子的猫……”

      侍卫一脸懵懂欲要开口再问,就在这一瞬,姜皇后步撵前的那匹马却突然发狂,高高扬起马蹄嘶鸣,硕壮的马蹄掀翻了撵轿,疯马一路踩踏着周围百姓肆蹿,将一众侍卫撞得四仰八叉,最后朝着她冲了过去。

      她的丫鬟吓得花容失色,煞白了一张脸仍是张开双臂迎面挡了那匹疯马。他心口一颤,双手死死攥住缰绳策马而去,在马蹄越过那侍女即将踩上她的那一刹那,他伸出微有薄汗的手,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她心有余悸地伏在他胸口喘息,少女发间馨香幽远如初,她睁着一双迷蒙的眼睛仰头瞧他,颊上半是受惊吓后的憔悴半是娇羞,她鬓边的步摇悠悠晃晃直直晃入他心田里,眸子明亮至斯,那含羞带怯的神情就如同此刻在他头顶怒放的月桂一样撩人。

      容庭想到此处便拈下头顶那根枝条,眼底柔软,不意间却瞥到假山缝隙中那一抹朦朦胧胧闪过的红色人影,似乎还有小姑娘腕间佩戴的窣窣铃铛声响。

      原来是她……

      容庭舒展眉头思索片刻,清了清嗓音朗声对季恪生道:“父皇看重公子的才能,想着若是直接走马上任本宫的伴读还是屈才,正巧下月末就是秋试,听说公子已寒窗苦读数载,对经卷古籍也已经烂熟于心,便决意让公子参加下月秋试,名正言顺替国事分忧。时间紧迫,本宫得了本书册,说是里面还有往年秋试文章,公子有空定要看上一看。”

      假山另一头传来翻动书卷和书籍磕到石桌上的闷响,薛沉璧揉了揉发酸的双腿,心中却很是讶然。

      师兄竟要秋试?

      那厢容庭道:“时候也不早了,本宫尚有要事在身,便先告辞,公子也早早做些准备罢……”

      季恪生几番道谢,又跟着容庭走出了石拱门,桂树又是一阵摇曳婆娑,石拱门上的冗长柳条掩住了两人身影,薛沉璧见两人走远了这才从假山里面脱了身。

      她揉着酸涩的脖子踱步出来,急急忙忙就跑到方才容庭站着的地方,一旁的石桌上笔墨纸砚乱糟糟摆放着,薛沉璧拨开抄写了文章的纸,果不其然,砚台下压着一本蓝色书卷。

      薛沉璧左顾右盼见四下无人,就将那书卷翻开。蓝色书封上的《五经鉴》三个字清晰端正,她翻到里页,纸张上的字迹遒劲有力,一笔一划都是刻入峰石的犀利霸道。她凑上去嗅了嗅那油墨和纸张,味道清雅好闻同寻常纸墨相比,并无甚分别。

      又陆陆续续翻开数页,薛沉璧还是未发现什么令人心中起疑的地方,她叹了口气,将书卷摆到原处。

      书籍将将放到石桌上,却有一角纸片滑出书卷。露出的那一角纸片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薛沉璧连忙将那纸片小心翼翼抽了出来。

      滑入她手心的是一张薄薄的纸条,纸上字迹细密拥挤,薛沉璧看得头皮发麻,只得眯了眼睛去念。

      她缓慢念着,却有一行字瞬间吸引了她全部目光。

      “勿以一国之力以诱一君子,人不能当此之诱,君子亦可。”

      她隐隐约约记得,这句话在前世的秋试里,是出自探花薛忖的文章的。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第十章  原来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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