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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旧时光 ...

  •   ‘欲知后事如何,各位明日——请早。’醒木啪的一响,给板凳头拴上扣子,王声结了今天的书场。

      他拿起手巾擦了擦额头的汗,松了松肩,试图让空调的凉风穿过衣领分开后背汗湿的布料和皮肤。

      ‘王老师。’熟书座上来打招呼。‘请您稍等一下。’

      他看着书座一路小跑回座位,手里或提或捧着时大时小的包裹。

      ‘这是某某托我给您带的,是……’各种千奇百怪的东西,有的很萌,有的很贵,也有的很匪夷所思,他们认为他会喜欢,于是托人托物走过山河湖海千里迢迢来到书场的三尺桌前。

      ‘费心了,谢谢某某,也谢谢你。’同样的对白,同样的话,那些名字换了一茬又一茬。

      心情好时,偶尔也会开句玩笑,看到书座因为没拿稳把手往回撤了撤。

      ‘咋着,还想要回去不成?’他憋着笑故意瞪起眼睛。

      ‘啊,那您还给我吧。’

      话说着,谁也没伸手,都知道是玩笑。

      从2013年青曲重开板凳头,算来这书场已经是第三十个年头(注1),时光如水,岁月如歌。

      人间雪满头,青丝换白发,好在他依然是个光撒,竟然不怎么显老。

      老来多健忘,

      最近确实容易恍惚,夜阑三更,午夜梦回,他好像记起许多前尘,又似乎忘了更多往事。

      岁数大了,反应慢了,

      再过几年,等嘴和脑子再也跟不上趟,这书大概就该停了。他想。

      拎着换下来的大褂和鞋,他晃悠悠的穿过书院街。

      这地方几经治理,依然没什么变化。

      魁星楼望着关中书院,树影森森,碑林外小摊小贩自书自画,引得游客围观驻足。

      做艺的人多好文玩杂项,大约是干这行传统艺术,日常比较容易接触到的缘故,又加上行内风气使然,见面道了辛苦,聊一聊盘玩心得,也算是多个话题。

      瞄了一眼,他有了数。大概没有太好的,心想琉璃厂早都捡不着漏,更别提这地方了,随便看看两眼赶紧家去吧,一边慢悠悠的迈着四方步。

      琴不爱听,棋不会下,字拿不出手,画……别说,五十上下他还真上老年大学去学了两笔。眼见到了四宝堂,‘干脆带刀宣纸回去吧。’他想。

      杂杂拉拉的又磨蹭着买了几样东西,进小区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地上一下午被太阳炙烤的热气,随着暮色反上来,蒸得他浑身见了汗。提着书包刚要掏钥匙开门,王声缩回了手。

      门里,隐隐约约的传出来小曲的声音。

      一不叫你忧来啊,二不叫你忙,三不叫你穿差了,小妹妹地花衣裳。

      小妹妹盼我的郎啊,盼到了大门北,抬头望大雁南飞排呀嘛排成队。

      大雁南飞总有那归北日,情郎哥你此一去,不知你多暂回~

      ‘嘿,’他推门进了屋,‘咋还改词了?’

      ‘这才是人家原词嘛。’苗阜正拿着喷壶浇花,听见门响头也没回。‘你可算是回来了。’

      ‘路上耽搁了会,今天吃啥?’安置下手里的东西,他洗了洗手,懒得擦,抖落着水问。

      ‘有那个——我今儿做了面条,烙了俩饼,还有昨天做的花卷。’

      ‘谁问你主食呢,什么菜啊?’他进屋换家常衣服,隔着门缝喊了一句。

      ‘菜啊?’

      ‘啊。’

      忙活着从厨房往外端碟子,苗阜顺便回了一句,‘嘿,自己不做咋还那么大脾气。’没敢等翻脸,立马规规矩矩汇报,‘按你临走说的,炸了点藕夹,拌了一条黄瓜,火腿鸡蛋羹,稀的还是绿豆汤,行不行?’

      ‘行行行,够丰盛的。诶,我这主意不错吧,有荤有素,还不费劲。夏天少动火,太热。’他在桌边坐定,拿起一个饼,一掰两半,‘你吃了吗。’

      ‘不知道你几点回来,我先吃了’,男人在阳台上鼓捣花盆,‘所以我这点成绩都靠领导指导的好啊。’

      ‘别挨骂了。’

      ‘苗儿——’他冲阳台又喊了一声。

      ‘哎。’

      ‘干啥哪?’

      ‘干啥?这不给你浇花呢。你说你买这么些你倒是管一会啊。’

      常言道,老来有‘三宝’,老妻、老狗和老友。

      他俩年轻时都忙得不着家,不敢养宠物。苗阜总是说他是拐孤脾气,养花不活,养草不长,养个黄雀还自己叼开笼子门飞了。

      王声偏不信,每每从花鸟鱼虫市场连端带抱或一盆或一缸。不出半月只得对着半死不活的黄叶枯枝愁眉苦脸。苗阜看不得他那样子,嘟嘟囔囔的接手,也是奇怪,只经他一摆弄,那枯了半边的两盆杜鹃,发白的吊兰,没蹿芽的令箭荷花都旺得好像迎风便长,硕果仅存的那对狮子头更是日渐胖大,外带下了一帮小鱼。

      只是带皮毛的一律不养。‘就你那嗓子呼吸道,还是算了吧。’

      ‘……嗯。’

      日子久了,他只管买,又不像原来那样阳台上已经成了片,倒成了苗阜的责任田。

      ‘嘿,你今儿对我有意见啊?脾气不了小的。’他收拾完饭桌,摆上棋盘,‘来牌不,要不,下一盘?’

      ‘不来,我又赢不了你。’苗阜的声音透过阳台的玻璃门,夹杂在呲呲的喷水声里。

      ‘来来,我让你车马炮。’

      ‘用你让,我这不浇花了嘛。’

      ‘一会儿,一会儿再浇。’他敲了敲棋子。

      ‘你就等一会,这马上就完事。’

      ‘诶,爷们。’

      ‘啊?’

      ‘送情郎,再给我唱一遍呗。’

      ‘哦,爱听啊?’

      ‘嗯。’

      ‘那唱咱那版?’

      ‘行啊。’王声笑起来,‘用我接茬给你量不?’

      日常生活特别普通,哪有那么多惊喜,也不会有太多波折。

      然而有些事情,只要是对的人做了,就是感动。

      那么多人说爱他,喜欢他,他承蒙错爱,却从未曾萦怀。

      放任一个人站过界之时,原来的坚持也就土崩瓦解。

      你喜欢我,我喜欢你,

      当年一场买卖,那个人台上一个身段,一个眼神,水光洌滟,他动了情,失了心。

      小四十年了,他的嗓子变了,他的样子老了,他还是凉调,他还是地包天。

      唱不完的拆西厢,听不腻的送情郎。

      老腔之所以震撼,

      在于这句老腔是谁跟你一起听的,谁跟你一起唱的。

      难忘的不是老腔,是回忆。

      ‘咱们书接上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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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只查到2014年一篇通稿里有一句‘从去年开始,以王声为首的青曲社几位相声演员在每天相声开场前俗称“板凳头”的时间说评书。’所以默认2013年开始书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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